阿京在路上游蕩。不想回家。又不知道應該去哪裡。
楊本虎應該走了吧?他不是糾纏不休的人。當斷則斷,欲理還亂。無論如何,那五年,是快樂的。
繼續走。漫無目的,說不上憂傷,也談不上痛苦,是不是以後的人生,還有這樣,沒有知覺地沉沉地走下 去?
低着頭。阿京走得並不快。卻還是撞在一個人身上。黑色的皮鞋,米色的西褲。白色的T恤。深色的外套 。再往上,那雙淡淡笑着的眼睛。
“你還打算夜遊到什麼時候?”路安扶着她的肩。夜深風涼。穿得這樣單薄。
“不知道,我只是想走一走。”阿京由他牽起自己冰涼的手。很溫暖。
“真像一隻迷路的小狗。我送你回去吧。”路安微微笑了笑。捏一扭她的手。
“我像小狗嗎?”阿京迷濛着。喃喃問:“是吉娃娃還是狐狸犬?”
“唔,”路安低下頭來看她一會兒,笑着:“還真不知道你屬於哪個品種。”
“你跟我很久了?”阿京摟緊了肩膀。
“我在路口看見你了。”路安看她下意識的縮了肩,搖着頭:“終於又回到人間了?覺得冷了吧?”說着 要脫下外衣,阿京連連搖手:“不要了不要了。你的車在哪兒?在車裡就不冷了。”
路安沒有說話,按了下手裡的鑰匙。路邊有車燈一閃一閃。阿京跑過去拉開門坐上去。竟有些心虛。剛剛 才逃開一個樣本虎。現在,她還想繼續逃。不論靠近的是什麼,她不敢去分辨,唯一能做的自我保護,就是 離遠一點兒,不再受傷害。
………………
阿京早早地道公司。一個多月沒來了。辦公室有阿姨打掃,並沒有積太多灰塵。打開電腦,做差旅費的報 銷申請。同事一個一個陸續進來。各自忙碌。電話鈴聲此時彼伏。熟悉的環境,親切的聲音。五年了。幾乎 已經是阿京生活的一部分。佔去三分之一的時光。
Jueiet走進辦公室,看到阿京,點頭微笑:”Waten,回來了?進來一下吧。”
阿京進去。Jueiet看着她:“辛苦了,聽說還在生病了,是嗎?”
“還好,不大礙事。已經好了。”阿京笑笑。
“川城的工作已經上正軌了。先頭部隊功不可沒。我會建議在這個月增加你的補貼。好好幹,也許你以後 就是我的接班人。”
“謝謝您。”阿京彎腰謝過。Jueiet笑着揮揮手。早就有消息傳Jueiet會接任總監的職位。她這樣說,讓 阿京心頭充滿希望。
阿京走出來。很開心。能加薪當然是好事。有付出又有回報,而且公私兼顧,當然值得高興一下。一個多 月,有一大堆的信函要處理,一大堆的工作要交接。還有參加幾個培訓和新人事政策的學習。一上午,忙得 連水斗沒有時間喝。
十一點半。還有半個小時到午飯時間。阿京到休息室倒咖啡。清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敲響。小高跟的聲 音在長長的走廊裡格外清晰。阿京微微地皺眉。她不喜歡這樣的張揚。因爲寫字樓的走廊回聲大,她特意買 了軟底鞋,放在抽屜裡,來公司便換上。走路時安安靜靜,如一隻軟腳貓,不會有誇張的聲響。
有墨綠色的衣裙從門口晃過。聲音往出口去了。
阿京瞥了一眼。那個頗爲豐滿的身段,捲曲的波浪發。有些印象。
阿京追出門去,剛來得及看到那個身影走進電梯。果然是她。林千嬌。她來這裡做什麼?
午飯阿京吃得忽忙。桌子上還好有一大堆單子等着處理。都是些細細碎碎的事務,卻又都有細細心心地完 成。稍有差遲,或者延誤了新員工的入職時間,或者耽誤了老員工的離職結算。還有社保和公積金的申報表 ,需要一一過目。公司高層的個人所得稅必須在一週內辦理。事情好多!
正常上班時間是一點半。阿京坐在辦公室桌前埋頭處理一堆的單子。四周很安靜,同事在一樓大廳休息, 沒有人着急跑上辦公室裡來悶着。
“阿京,好用功啊。”同事NaNcy走過來,看她忙碌。
“那怎麼辦?一個月托拉下來的事情,恐怕今晚還得加班。”阿京眼睛盯着電腦。一連串的數據,雖然設 有公式,卻半點馬虎不得。
同事陸陸續續上了。辦公室充滿生氣。說話聲,電話鈴聲,空調的嗡嗡聲,文件打印的刷刷聲,電腦鍵盤 的劈啪聲。這樣的生活,令人充實。
JULEET走進辦公室。她有一件單獨的辦公室。獨享空調和加溼器,經理才能享有的待遇。
阿京百忙中望了她一眼。JULEET沉着臉。一邊走,一邊接聽電話。“這樣實在是不合適,我真的不明白。 SUPART!”JULEET說得大聲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望着她。SUPART是總裁,什麼事情,會讓JULEET如此失態 ?
JULEET進了辦公室嗎,呼地一聲吧門甩上。震得天響。辦公室的人相互看看,伸伸舌頭坐下去,噤聲做自 己的事。
JULEET不大發脾氣。總是坐在辦公室裡,有什麼事便直呼其名,使喚外面大辦公室裡的兵。不過總的而言 ,她還算公正言明,頗有氣魄。大家還是服她。上司就是上司,總有上司的威嚴。不能與下屬過於親近。尤 其在外企的中國女上司,爬到高層不容易。其間自然有一番辛酸爭鬥。更顯得防備又淡漠。
阿京和JULEET的關係算是好的。阿京不大喜歡說閒言碎語。平時也是有些孤單冷寂,或是因爲這樣,兩人 反而走得近些。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阿京擡頭望了一眼緊閉的門。好一會兒了。門關起來,聽不到裡面說什麼,隻影影 綽綽看到JULEET的身影走來走去。
很久以後,門打開了。JULEET站在門口。臉色有些發白。站了好幾分鐘。叫道:“water,你進來一下。 ”
阿京站起來。全辦公室的目光刷地集中過來。沒有人說話。目光裡有揣測,有驚疑。
阿京走進去。JULEET坐下來,在手提鍵盤上摸索。示意阿京:“關起門來,坐下來吧。”
阿京坐下來。JULEET坐在桌後,電腦掩住了她的臉,看不到表情。半天沒有動靜。只要手指在無意識地輕 輕敲擊。
阿京熟悉她的這個動作。開會時,思考和討論問題時,經常會這樣。發生了什麼事?阿京不出手,等着。 不安卻如被石頭驚破的池塘中漣漪,一圈比一圈大地泛開來。
JULEET打印了兩張紙。拿在手裡,站在打印機旁,半天才轉過身來。臉上全是無奈與失望。
把紙遞給阿京,聲音中透着疲憊:“對不起。”
阿京接過來。一紙解除合同的通知,一紙離職結算單。宋曉京的名字格外醒目,如劍一樣刺痛眼睛。
好像有一個暴雷從腦中轟轟擊過。阿京看着這兩頁紙半天都沒有動。眼睛都沒有眨一下。聽見自己的聲音 極乾澀地問:“爲什麼?”
“你聽到了,是SUPART親自打電話來指示的。我也不明白是因爲什麼。我爭取過。WATER,作爲你的上司 ,我很抱歉。我盡力了。但我必須聽從董事會的指令。”JULEET站起來,臉上寫滿疲倦:“我真是無能。連 最得力的下屬都保不住。”
“我明白。”阿京望着手中的紙。冷笑。這無疑是一份驅逐令。解除合同上寫有鑑於您的表現您不合適繼 續本公司該職位,我們將支付經濟補償金等等之類的套話。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做這一行,阿京知道 如何找最好的理由來開走一個人。爭辯沒有意義。只會浪費時間,可笑又無用。有那點時間,不如去找新的 工作。
只是,這一紙離職書,實在來的出人意料。如做夢一般。上午不是還被叫盡力,說起要增加補貼,說起是 最好的接任者。下午,竟就要離職結算書上簽字劃押,灰頭土臉走人。可笑她一上午拼命用功,中午都趕來 加班,甚至計劃晚上繼續,將推延堆積的工作完成。
難道真是應了這句話:千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
阿京拿着兩頁紙站起來。心痛得厲害。五年啊。在這裡,由一個初諳世事的小姑娘,變成一個精幹的女職 員。最美麗的青春與光陰都在這座大廈裡度過。一步一步,重要爬到了主任的位置。現在兩頁a四紙,便完 結 了一切。
“WATER,你還好嗎?”JULEET站起來問。阿京衝她笑笑。搖搖頭,揚着手重點紙:“沒什麼,在哪裡都 不能幹一輩子。是吧?”
“我一定會弄清楚是什麼原因。我還會盡力爭取。”JULEET望着她,很真誠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