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夏秋挖自己客戶的行爲,放貸人絲毫沒有意見,或者說因爲姜飛鴻打過招呼,不方便有什麼意見。
拿了名單,夏秋簡單挑選,找上門去。
他本以爲,交易會和第一次一樣順利,事實證明他的思想不夠接地氣。
“一年壽命換五十萬?我一下子賣十年,能優惠多少?”
“賣不賣運氣?運氣怎麼能賣哦,我還靠它贏打牌呢!話說我能用壽命換點兒運氣嗎?”
“高中知識?好啊好啊,你都拿走好了。……誒?你說我身上沒有知識,啊,我忘了我根本沒上過高中。”
夏秋感覺自己進了菜市場,斤斤計較的大叔大媽挑挑揀揀,這個不新鮮,那個不划算,買得多要優惠價,買得少求送邊角料。
那些賭徒更離譜,不賣運氣就算了,還想反過來從他這裡收購運氣。
還有兩個自命不凡,有被害妄想症的,這個問問,那個問問,卻什麼也不交易,一副“我要貨比三家”,“你一定是想賺我差價”的模樣。
晚上九點,夏秋決定再做一筆交易就收工。他已經給對方打了電話,約在對方的樓下見面。
根據放貸人提供的信息,對方名叫王向文,四十五歲的年紀。
天很暗,並不明亮的路燈照下昏暗的光,一個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的影子投在柏油路面,在冷風裡徘徊。
夏秋走近。
“王向文?”
中年男人停下步子,警惕地看夏秋,他的面容憔悴,鬍子拉碴。
他沒有說話,等夏秋開口。
“之前我們通過電話。”夏秋說。
“你可以借錢給我?”王向文的聲音和他的精神一樣疲憊。
“不錯。”
“能抵押的東西我都已經抵押了。”
“我要的不是你的房子車子。”
“那你要什麼?”
夏秋看看左右,路上有零星的行人。
“去我家說吧。”王向文領夏秋上樓。
踏入他家大門,客廳空蕩蕩,廚房空蕩蕩,連燈都不齊全,客廳頂上一個洞,餐桌頂上三個洞。
之前夏秋不能想象家徒四壁的模樣,現在有了參考。
王向文打開玄關的燈:“能賣的東西都賣了。”
兩人在餐桌旁坐下,桌椅破舊不好賣,不然怕是連坐的地方也沒有。
“王先生爲什麼缺錢?”夏秋疑惑,王向文雖然憔悴,但是氣質和舉止都不像沾了那些骯髒項目。
“兒子酒駕,撞死,撞傷了人。給錢多點,受害人家就答應寫諒解書。”
說這句話的時候,王向文的五官麻木,眼神沒有波動。
夏秋點點頭,原來是兒子坑爹。
他進入正題:“看過《第八號當鋪》嗎?”
“買賣器官?”
“看過就好。在此之前,請王先生先與我做一項協議。”
“你說。”
雖然誤以爲夏秋做的是器官買賣,但王向文沒有半點兒畏縮。
夏秋從口袋裡取出一枚一元硬幣,壓在桌上:“我用這一枚硬幣,交換王先生腦海裡關於我的記憶。”
“什麼?”
王向文的額角上提,一時間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待大腦將夏秋的話重放一邊,又懷疑夏秋的腦子出了問題。
交換記憶?那是什麼天方夜譚!
他想要送客,站起來走了一步就愣在原地。
他呆呆地看面前空空的椅子,剛剛坐在這裡的人呢?
他的目光從沒有離開過對方,對方就這麼突然消失了。
是他這些天太愁、太累,大腦出了問題?
不,那一元硬幣還放在桌子上!
“這個協議是我們交易的基礎。”
聲音從背後傳來,王向文一激靈,忙轉身看陽臺。
剛剛在椅子上的夏秋,現在站在窗子邊。
王向文一眨眼,窗子邊的人影又消散了,他瞪大幹澀的眼,盯着空空的陽臺。
“不用慌張,我的存在比較淡薄,所以你一不留神,就會失去我的蹤影。”
王向文再次轉身,夏秋又回到了椅子上。
存在淡薄?
王向文這半生的所有精力都投入了家庭與工作中去,他聽不懂這新潮的詞彙。但他發現,不管他怎麼仔細看夏秋的臉,都記不住對方的樣貌。
妖?鬼?神?魔?
他的心提了起來,如同燒開的水壺,蒸汽直頂壺蓋。
猛地,壺蓋被掀開,蒸汽散出,氣勢不再。
不管對方是什麼,他現在沒得選。
“我同意。”他的聲音沙啞。
“很好,那麼進入真正的典當環節。壽命一年份可以換取50萬元,好運半人份可以換取100萬元,知識……你的樣子不像有。”
夏秋靠在椅背上,扭頭看王向文。
對方大概是太驚訝,就這麼直挺挺地站着。
“我還有多久的壽命?”王向文很快接受了這個設定,沒有精力東問西問,身疲力竭,心思全在被扣押的兒子身上。
“二十一年份。”夏秋可以看出人體每個概念的多寡。
“好運沒了會怎麼樣?”
“賣半人份不會有問題,只是買福袋永遠是基本物品,抽卡永遠是保底,開箱子永遠不出貨,不至於死神來了、天煞孤星。不然價格不會這麼便宜。”
“那把我的好運拿走吧,再當五年、不……”想到牢裡兒子的臉,王向文的臉一抽,“當十年份的壽命。”
“就這些了?”
“就這些了。”
“錢已到賬。”
王向文掏出手機,他留給放貸方的那張銀行卡里,多出了六百萬。
這些錢,應該夠平息那幾家的怒火了。
夏秋起身,朝王向文伸出右手。
三個光團從王向文身上冒出,飄到夏秋手心。分別是記憶、壽命和好運。
王向文的眼睛滯了一秒,再睜開,手上的手機滑落在地上。
蹲下身去撿,王向文感到困惑,他不是在臥室裡愁錢的事情嗎?怎麼就站在餐桌旁了?
按一下手機電源鍵,檢查屏幕有無損壞,不想被手機銀行裡的數字晃了眼。
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
他立即把手機抱在懷裡,緊張地往左右看,如同在路上撿到了錢。
繞着客廳踱步三圈半,他的內心化作一片戰場,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終於禁不住內心的熬煎,撥通銀行客服,問是不是他們出了問題。
得到消息,是未知人的贈予,沒有弄錯卡號,並且已經上了稅後,他給在鄉下的妻打去電話,告訴她不用再與親戚借。
他高興地往臥室走,路過妻的穿衣鏡,瞥到鏡子裡花白的頭髮。
他怔住。
這些天已經愁成了這樣了嗎?好像老了十歲一樣。
食指順着一道皺紋劃過,從鼻翼到耳後呢,手慢慢放下。
多補償一些受害者家庭,兒子少判幾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