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十二月初,節今己到了小寒,遠遠近近被松樹覆蓋的山嶺變得格外蒼翠。一些被砍伐的光禿禿的山嶺上,卻變得格外灰黃。田野裡新長出的青草在寒冷的氣溫中顯得格外蕭索。在這個季節,覆蓋在大地上的一切植物似乎都顯得厥痿不振了,一切都顯得死氣沉沉的。站在曠野上一看,覺得大地似乎瘦了很多。直到初二日的中午石南地區突然下起了一場沙雪,蹦蹦跳跳的沙雪粒子打在地面上沒有多久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天空彤雲布合,把太陽光擋在數千米高的大氣層外,卻給地面造就了一個冰冷的世界。
這個時候所有的人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身體又變得臃腫起來。說話的時候口裡噴出的白色氣體就像抽菸一的擴散,這天氣實在是太冷了!氣溫已降到了零度。直到下午時分,零零碎碎的沙雪才停止了敲打地面。
由於這幾天天氣突然變冷,陽明輝已經兩三天沒有出車了。這時他披着一件黑色的大絨衣從屋裡走出來,擡頭看了看天空,出現在他眼裡的仍然是彤雲布合,沒有一點要轉晴的意思。他知道白天下了沙雪夜裡肯定還要下大雪,只有等到大雪下了以後天氣纔會轉晴。歷年來都是這樣的。
他抽着一支菸,來到他建新房子的宅基地上。他發現堆在這裡的幾萬磚塊已經長出了綠苔,他的這個工地已經停工好幾個月了。本來他打算在六七月間的時候就把房子的第一層建上去,可聽了陽德水他們的話後增建了一個地樑工程就把他的存款花得差不多了。於是他只好暫時停工。現在他跑了幾個月的運輸又掙下了一萬多元錢,再加上劉細明還給他的五千元,他手裡差不多又有兩萬多元錢了。他考慮了一下,打算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把房子的第一層先修建起來。要不這兩萬元錢放在手裡東一點西一點也就花掉了,到頭來什麼事都沒幹成。也就是因爲這個原因,農村裡的人建房子,除過那些特別有錢的人家外,其它的很多人都是這樣一層一層的往上修的。往往把一坐房子建好就需要三五年的時間。從這一點看,在農村裡的人要想建一座像樣的房子也是很不容易的。有些人甚至一輩子都建不來一座房子!因此,在農村裡來說,房子也就成了橫量一個人有沒有本事的標誌。在農村是這樣,在城市同樣是這樣!
但是明輝建房子可不是爲了證明自己有本事,他是爲了儘快的分家,爲了讓他的孩子在上學以前就能有一個寬敞的環境。所以他必須要儘快的把房子建起來。他知道,過年以後他就有兩個小孩了,無論如何不能再跟父母親擠在一塊兒過日子。
現在他在工地上轉了幾圈,到處看了看,心裡又開始謀劃着建房子的事。今天己經是初二了,離過年只有二十來天時間,到了二十幾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要忙着過年,誰還願意過來幫你建房子!所以要打算動工就得馬上開始,不能再拖了,反正建房子的材料除了水泥外其它的己經全都準備好了,只要叫到師傅隨時都可以動工。如果再拖幾天就要等到明年去了。
他擡起頭看了看天,估計今晚上下一場大雪天就會轉晴的。於是他來到前村找到陽德水,讓他天一轉晴就叫幾人過去幫他建房子。陽德水跟他的私人關係不錯,當即就答應說:“好,天一轉晴我就叫人過來幫你建房子,你先回去拉一百包水泥回來!”
是夜,天黑嚴以後果然下起了鵝毛大雪。第二天早上,天就放晴了,上午的時候路面已經曬乾,明輝駕駛着汽車就去鎮上拉水泥去了。他按照陽德水的吩咐拉回來一百包水泥。
次日,陽德水和龍正華就帶着七八個人在他的工地上動工了。這些人都是建築行業的老手,平時都在一起幹事。相互之間存在着一種十分默契的配合。來到工地上就各就各位的幹起來了:拌沙漿,背水泥,搬磚塊。說來也巧,從動工的這一天開始就連續晴了十多天。由於他事先就準備好了建築材料,因此沒幾天他的房子就建成了。只是房子正中間的大門還沒有買回來。龍正華通知他說:“明輝!過兩天拆完模板後就要裝門了,你要儘快去買一條門回來。”
“我考慮了一下,木門有點不好看!時間一長就變灰了。我想像城市裡的建築那樣在這裡安裝一條不鏽鋼防盜門!”
“那種門要到文崗市去才能買到,在北巖鎮上是買不回的。在農村裡大部分的人建房子都還是用木門。木門相對來說要便宜的多的多!”
“那買一條鐵門大概要多少錢?”
“大概要四千左右!”
“四千左右!那麼貴?”
龍正華笑了笑說:“那哪裡算貴,還有一萬多元的呢!”
明輝聽他這樣說,心裡猶豫了一下才說:“明天我先去文崗市看一下,到時再說!”
第二天師傅們就停工了,陽德水說:“等你把門買回來了,就說一聲,我就過來幫你安裝!反正快過年了,我也懶得去外面做事。”
明輝答應着。
這天早晨天氣突然變了,寒風又夾雜着雨雪向大地紛紛淋淋的飄撒。天地間又變成了一個雨霧朦朧的世界。
馬春珍挺着個大肚子也跑到了自家的新房子裡這裡看看那裡瞧瞧,雖然房子只建了一層,但她心裡仍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興。她知道,在她們陽家彎來說,在明輝的同齡人中,只有她家的明輝是最先蓋新房子的,是最先買車的。過年以後,她就可以和父母親徹底的分開了,只有和父母親徹底的分開她才能感到自己真正的獨立。現在她在新房子裡看了一遍後覺得牆壁還要刷上白石灰,裝修一下才行,另外她也覺得房子中間的大門要安裝一條不鏽鋼防盜門。在這一點上她和明輝的想法不謀而合。在她看來,木門根本就當不住現在的高科技犯罪分子。前段時間,後村的陽德良家就丟了一臺電動機,據陽德良說就是犯罪分子破門而入偷走的。所以她寧願多花幾千元錢也要在門口裝上一條不鏽鋼防盜門。
她從新房子裡回來後,見明輝正在房間裡烤火,就說:“現在天氣又變冷了,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轉晴,你還是趁這兩天去買條防盜門回來裝上,不然馬上就過年了。”
“等雨雪停了以後就去!”明輝擡起頭對她說。
午飯後,天空還是陰沉沉的,但雨雪已經停了。明輝把身上的那件大絨毛衣脫下來,再加上一件毛線衣,又帶着一雙黑色的皮手套就開着貨車往文崗市去了。
冬天日短夜長,他來到文崗市的建材市場,東看看西瞅瞅。不知不覺中天就黑了下來,他在一家賣防盜門的**店裡看好了一條淡紅色的鋁合金鋼門,這門中間又有兩條小門,這個設計正合他意。他跟老闆討價還價的講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最後以四千三百元的價錢買下了這條淡紅色的防盜門。儘管他買了這條防盜門後手頭上的兩萬塊錢就基本上花光了,但他心裡仍然高興。在他們村裡來說,他也是第一個使用這種不鏽鋼防盜門的,這無疑一個有開拓性的創舉。
他把防盜門裝在貨車的車箱裡,打上車燈就開着貨車往回走去。這時天空又下起小雨,在冬天來說,如果下大雪到是還不怎麼冷,就是這種勁風細雨的天氣讓人難受。明輝開着貨車行使在武城公路上,外邊的冷風從車窗的縫隙裡吹貫進來,使駕駛室裡變得冰冷。他一支手扶着方向盤,另一支手把兩邊的車窗關得嚴嚴實實。這樣一來由於內外的溫差甚大,車窗的玻璃上沒多久結上了一層水霧。視線變得模糊了,他就拿着一塊綿布在玻璃上擦拭一下。
在這樣的風雨夜晚行車,明輝還是十分小心的,他知道開車來不得半點粗心大意。
他開着貨車快駛入他們高寨村的時候,他又用綿布擦拭了一下擋風玻璃上的霧水。這時,從一條很少有車輛行使的村道上突然間竄出來一臺車燈很微弱的摩托車,徑直的向的貨車衝撞過來,他憑反應趕緊一腳踩在剎車板上,整臺貨車突然間就停住了。
那個騎摩托車的人似乎也同時發現了他的貨車,由於摩托車的速度過快,想停下來已經不可能了,於是他趕緊把摩托車轉向一邊。由於公路很窄,路面又滑,那個騎摩托車的人就被他的貨車逼到了公路的邊緣上,突然間向路邊的坑道里連人帶車翻滾下去。他趕緊從車上拿出一個手電筒跳下駕駛室,住坑道里一看只見那人被摩托車壓在下面,一支手卻反過來卡在摩托車的籠頭和油箱之間,一支腳跪在坑道里。他趕緊從公路上跳下去,想把摩托車從那人的身上移開。但摩托車也被坑道卡住了,他一人個怎麼也搬不動。無耐之下,他只好先打了醫院的急救電話,讓醫院裡儘快叫救護車過來。他又到傍邊的村莊裡叫了兩個年輕力壯的男子漢一起摩托車擡開,這時這名受傷的男子已經昏迷過去了。他們三個人一起把這名受傷的男子從坑道里擡出來,明輝用手電筒一照只見頭部血肉模糊,左手已經骨折。其它的地方由衣服穿得太厚看不出來是否受傷。
沒多久,醫院裡的救護車就開過來了,兩名醫生從車上跳下來和他們三個人一起把受傷的男子擡上擔架裝在車裡就迅速的向醫院趕去。
這個時候明輝還沒忘記給這兩個給他幫忙的兩個人一人發了一支菸抽。這兩個人雖然跟他不熟,但也知道他是陽家彎的貨車司機。其中一人也認識那名受傷的男子。
那人告訴明輝說:“你撞傷的那個人就是高寨村七組的。”
明輝知道,那人受了如此嚴重的傷他是無論如何也逃避不了責任的。不管怎樣,是因爲他的貨車錯位了才把那個騎摩托車的人逼到了坑道里的。
寒風越來越大了,天氣也越來越冷,那兩個人幫他把那個騎摩托車的男子擡上救護車後,抽了他一支菸就各自回去了。明輝也駕駛着貨車往家裡走去。不管怎樣,他無法改變這個已經造成的事故,一切要等到明天去醫院裡看了情況再說。
他回到家裡後看看時間已經九點多了,他把貨車停在新房子的前面,又去叫了個人幫忙把這條防盜門搬到屋裡。馬春珍又挺着個大肚子過來看他買回家的這條嶄新的防盜門,她一邊看門一邊問明輝說:“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在市場上耽擱了,多看了幾家門店。”
“這條門多少錢?”
“四千三!”
馬春珍把門的前前後後都看了一遍,覺得這條門確實不錯,四千三百也值得。
夫妻倆從新房子裡回來以後,明輝先把大衣穿上然後纔對馬春珍說了今天晚上的事故。
馬春珍聽他說完,先前的高興立即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盯着眼睛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明輝沉默了半天才說:“還能怎麼辦?明天去醫院裡先看看診斷結果,然後再作打算!”
“那個人會不會死?”馬春珍緊張的問。
“應該死不了,估計也傷得不輕!”明輝思思謀謀的說。
次日早晨,明輝首先到前村叫了陽德水過來幫他安裝防盜門。然後就直接到鎮醫院看情況去了。
他來到鎮醫院一打聽才知道那名男子已經被送到文崗市人民醫院診治去了。一名醫生告訴他說:“昨晚上送來的那名騎摩托車摔傷的男子左眼受到撞擊,左手骨折,背部一根肋骨也被壓斷,傷勢非常嚴重。我們醫院根本就無法進行手術。不過沒有生命危險。”
聽醫生這樣說陽明輝心裡突然害怕起來。他並不是怕別的,而是怕賠錢。他現在家裡真的是一分錢也拿不出來了。他所有的錢都投資到了他的新房子上,他萬萬沒有想到突然間又會出了一樁這樣的事故。他真的承擔不起,他現在唯一的資產就是他的貨車,其它的他沒有一樣值錢的東西了。如果真的要賠幾萬元錢那不是讓他尋死上吊嗎!他一個普通的農民讓他上哪裡去撈這麼多錢。
此刻,他正坐在公交車上向市人民醫院趕去。
來到醫院裡他見那名男子已經醒了,左手上纏着沙布夾着鋼板,平躺在病牀上,頭上和一隻眼睛也纏着白色的沙布。右眼還能看見他。旁邊守着一名少婦。他估計這名少婦應該就是那名男子的愛人了。
他把買好兩斤蘋果放在病牀邊,然後說:“我是陽家彎的貨車司機,昨天晚上就是我把他送進醫院的。”
這名少婦聽他這樣說就已經知道他的來意了。明輝以爲這名少婦會對他破口大罵的,畢竟是他把她男人傷成這樣的。可沒想到這名少婦確很有修養,並沒有罵他。反而把病牀邊的一條凳子讓給他坐。然後纔對他說:“我也是高寨村的,七組的。我叫王碧桂 。這是我男人,叫劉富。”
“傷勢怎樣?”明輝問。
“左眼撞傷嚴重,左手和後背都有骨折。”王碧桂把頭轉過去揹着他說。
明輝沉默了片刻才說:“昨晚上的事也確實意外,那時我已經停車了他還是撞過來了。”
王碧桂知道他在爲自己開脫,就說:“劉富的傷勢今早上法醫已經看過了,到時候法院會來人調解的。”說完這話就再不理他。
三天後王碧桂和法院的人就直接到明輝家裡來了。法院的人是來幫他們庭外調解的。法院的人對他們倆說:“這次事件通過調查取證雙方都有錯誤,首先,貨車司機陽明輝沒有靠邊行駛,這一點屬於交通違規。另外騎摩托車的劉富無證駕駛,嚴重違反交通法……”明輝聽到這裡也就放心了,不管怎樣劉富的責任更大一些。
然後又拿出醫院的證明和醫療預算書,劉富的治療費大約在六萬元左右。通過雙方協傷和爭執,最後法院的調解員提出雙方各承擔一半,一人負責三萬元。
明輝知道,調解員這樣仲裁是合理的,於是就答了。王碧桂也知道這次事件她男人無證駕駛,就算是去法院裡打官司也未必能爭取到更多的賠償,所以她也只好接受了,只是她提出陽明輝必須在過年以前把這三萬元的治療費用付給她。
陽明輝聽她提出這樣的要求也十分爲難,他剛剛湊起來的兩萬錢已經全部花光了。現在是身無分紋,只是不欠帳而已。再說今天已經是十二月二十四日了,離過年只有六七天時間。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哪怕是拿刀架脖子上他也拿不出三萬錢來。就說:“六七天時間我是無論如何也拿不出三萬錢來的,我要是有錢我的房子早就建起來了,也用不着一屋一屋的往上修。”
調解員也知道,一個普通的農民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湊足三萬元錢也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過來的時候已經看到,明輝家裡的房子確實只修建了一層,也許明輝說的就是實話,這會兒他真的沒錢。就說:“考慮到你們兩家人都有難處,雙方各退一步。在過年以前陽明輝先交付一萬元,剩下的兩萬元在過完年後的兩個月之內付清,不得託欠。你們能不能接受?”
王碧桂馬上就說:“先交付一萬元連這幾天的醫藥費都不夠!最少要先交付兩萬元,剩下的一萬可以先緩一緩,但也不能緩兩個月。”
明輝聽得出來,王碧桂的語氣是堅定的,他也知道她家裡面對這麼大的一筆錢也不容易。人活在世上就怕有災難,可災難一帶降臨也只好硬着頭皮去頂着。不然又能怎樣?他想了一下對王碧桂說:“這次事故確實個意外,我也不想發生。可現在已經發生了又能怎樣?再說現在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又剛剛建了房子,手頭上現在一分錢也沒有。你一下子提出要兩萬元錢我確實拿不出來!”
調解員聽他們各自講了自己的難處,又說:“那就這樣,明輝在過年以前先給一萬五千元,剩下的一萬五千元在農曆二月十號前付清!怎樣?”
明輝同意了,王碧桂考慮了一下也同意了。雙方在調解協議書上簽名後這件事就算解決了。
調解員和王碧桂走後,明輝就開始四處借錢了。當天下午他就去了信用社,想貸款,可信用社已經關門了。是的,還有五六天就過年了,很多單位已經放假。可這一萬五千元錢他又必須要在五天內湊齊拿到醫院去交付給王碧桂。咋辦呢?想來想去他只好回到村裡挨家挨的去借。由於平日裡他開車經常幫着村莊裡的人免費運帶一些東西。因此村莊裡有很多人見他過來開口借錢都拉不下面子,還是這個幾百那個幾百的拿給他,只有陽德水一人一次性就借給他三千元。
可即使村裡有很多人願意幫他,但他也只湊到八千多元,還差七千元呢!面對這麼大的一筆錢,他們夫妻倆相對無言。估計這個年是過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