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靈死後,三魂七魄中的地魂要七日之後纔會被陰使帶回冥界、天魂回到天牢,又七日之後,命魂與七魄的魂力耗盡,纔會徹底從世間消散。然而凡事都有例外,有些人天生魂魄不夠凝練,一旦死後,魂魄離體,便不足矣在陽間逗留七日,這種情況下,他們的地魂和天魂便會提前各自歸位,命魂和七魄也由於較之常人更爲羸弱,受陽間之氣的洗滌,不需要十四日便會被消磨殆盡。
此時距離朱連城與仇麟死時不過六日時間,二人又爲修行之士,哪裡會存在魂魄羸弱之說?既如此,七日未到,二人魂魄便再難尋到,唯有一種可能:二人的魂魄在此之前,已經被其他人給拘走。
法壇前,虞青梧的元神之身目光灼灼。在自己之前已有人將朱、仇二人的魂魄拘走,那拘魂之人,怕是十有八九就是四海幫的人,而他們的目的,應該是防備有人通過二人的魂魄而查到四海幫一些見不得光的事。
“這四海幫,到底隱藏着多少高手?”虞青梧細聲呢喃,在朱、仇二人死後,他曾給兩人的屍體佈下禁制封住他們的魂魄,至少可以保證七日不散,而在這七日間,除非有人的修爲高於他,否則根本不可能將二人的魂魄拘走!偏偏此時二人的魂魄被拘走了,而且還是無聲無息,這就證明那攝魂之人的修爲要高於他!
這個時候他不由得想起當年在南海陷空島遇到的那個黑袍人,當年他還只是元嬰期的小修士,面對那黑袍人只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即使而今在海王殿中閉關百年,修爲臻至地仙,回想起來依舊不認爲自己是那黑袍人的對手。
攝魂之人是那黑袍人的話,那還情有可原,可倘若不是,那就真的可怕了。一個江湖幫派,居然藏着這等縱使是修仙大派中亦算超級的高手,這該有多恐怖?
此時無法深究四海幫之事,他也只得一嘆,轉而再次施展起攝魂術,輕叱道:“嬴姬何在?還不速速歸位!”話落,陰陽二印相合,幽光再現。
與先前不同的是,再幽光直貫蒼穹之際,四面八方陡然間颳起瑟瑟陰風,在這寒夜更顯刺骨。陰風怒號吹枝拂葉,原本緩緩飄落的雪花被這陰風席捲,直如海中漩渦,扶搖直上。
不多時,遠方飄來十縷鬼火,那十縷鬼火與周遭的鬼火看似一般無二,實際上卻又有根本不同。其餘的鬼火完全是魂力形成,而這十縷鬼火卻是蘊藏着絲絲縷縷的念力。
閉目中的虞青梧好似看見了那十縷不同的鬼火般,猛地轉向那鬼火,口發道音:“呔,還不凝魂結魄!”陰陽二印驀然分開,掌指間幽光凝成一道紋絡,啪地一聲打在那十縷鬼火上。
譁……
鬼火被幽光打中,莫名的力量牽扯着它們融而爲一。下一刻,微光突閃,再晃眼間虛空之中已不再是鬼火,而是半透明狀的女子身影。觀其面容,雖蒼白如雪,卻難掩一絲秀美,不是嬴姬又是何人?
嬴姬睜開眸子,滿目迷惘的打量着四周,待得看見法壇前已經睜開眸子的虞青梧時,她美眸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後瞪大了眼睛,驚呼道:“是你,扶搖王虞青梧?”
“是我。”虞青梧面無表情的看着嬴姬回道,得到肯定回答的嬴姬看了眼自己半透明的身子,又看了看四周漆黑的夜,不解道:“我不是死了嗎,怎麼會在這裡?”
虞青梧揹負雙手,緩緩道:“是我將你的魂魄重新聚合,用凡人的話說,你現在是鬼。”
釘頭七箭術有銷魂噬魄之能,然而針對嬴姬的釘頭七箭術並沒有全部施展完,故此嬴姬的魂魄沒有泯滅,可以重新聚集。只不過,一旦過了子時,也就到了第七日,地府陰使也就該拿她回地府了。
一聽到自己現在是鬼,嬴姬身子一顫,眼眸中不由得閃過一絲驚懼,可隨後又被濃濃的傷感所代替:“我的孩子……他還好嗎?還有陛下……小儀……”
這段時間她雖然一直處於魂魄休眠的狀態,但卻也能感覺到外界之人,知道夏履癸和妹妹嬴儀日夜感傷,妹妹更是日日以淚洗面,沒有往日的活潑。
“他們很好。”虞青梧點點頭,而後看了眼飄蕩在空中的嬴姬,沉聲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是怎麼死得?”
聽到虞青梧的話,嬴儀自嘲一笑,道:“死都死了,知道這些還有用嗎?而且……”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平靜的看着虞青梧,後者似乎害怕她這種平靜的目光,不由得別過頭去。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虞青梧側對着嬴姬,悵然一笑。
嬴姬點點頭,輕聲道:“我雖然不知道釘頭七箭是什麼,但也聽你們說那是道家的一種禁術,常人絕無可能習得。殿下你出身崑崙仙山,自是會的,此時又揹着陛下將我魂魄招來,想必釘頭七箭也是殿下所爲了。”
她的話語平靜,好似自己是身外人一般。
一直傳聞嬴姬娘娘七竅玲瓏、冰雪聰明,倘若爲男兒身的話,將來必定能成爲一位好的青州王。以前虞青梧覺得傳聞可能言過其實了,今日看來,傳聞一點不假,嬴姬確實有非一般的智慧,僅通過蛛絲馬跡,便能猜到自己纔是真正的兇手。他悠悠轉身,看着嬴姬神色如常的眼眸,疑惑道:“難道你不恨我奪走你年輕的生命,讓夏履癸心痛神傷、讓淳維自小無母?”
嬴姬隨風而蕩,要飄遠時,虞青梧擡手一揮,將之拉了回來。她斜靠在法壇上,微微一笑,道:“嬴姬不過是個凡人,愛丈夫,愛剛出世的孩子,還沒來得及看淳維長大成人便被你奪取生命,又怎能不恨你?”
“只是你並非大奸大惡之人,若非受了蠱惑,或是有什麼其他的理由,你又怎會害義嫂?”
不得不說,嬴姬一介女子之身,胸襟之大,足矣讓絕大多數男兒自愧不如。她就似人間精靈,無怨無忿,虞青梧聽着她的話,心中的愧疚更是如冰川春水,怒流激盪。他張了張嘴,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明悟因果的嬴姬又驚又奇,之前哪裡想得到所謂的驅魔虞家,竟是舜帝之後,而虞家又與夏家存在着不解之仇!平復心中之驚,她搖頭一嘆,道:“冤冤相報,無止無境,我不能說你做錯了,因爲換作其他人,怕是也會有類似的舉止。前塵如幻,先人遺怨,這是最折磨人的了吧?”
虞青梧自嘲一笑,仰望天空簌簌飄雪,道:“倘若我不是虞家之人,我和夏履癸一定會是肝膽相照的好兄弟,而你也會是我敬愛有加的好義嫂。奈何命運無常,人生多舛,從我出生的那一刻開始,我就註定淌過血海,爬過屍山,做一個冷血無情的復仇之魔。”
“你又何必給自己強加枷鎖?”嬴姬輕輕一嘆,與虞青梧相處不過這短短時間,她卻對虞青梧生出深深的憐憫,知道他不過是個可憐可悲的人罷了。
她搖頭再嘆一聲,輕聲道:“我知道家仇國恨在你心中堅不可摧,我再如何說,你都不會放棄復仇。只是爲人妻爲人母,我有一個懇求,只盼你能念及陛下對你是真情真意,日後留他和淳維一命!”
虞青梧沒有說話,轉過身動作緩慢的掐滅法壇上的土香。見他這般,嬴姬已心知他的回答,當即展顏一笑,道:“聽說人死之後會前往地府,若生前未做什麼惡事的話,便能投胎轉世。聽你的話說,過了子時,我應當也離開陽間去往地府了吧?”
她面上有笑,眼中卻是帶傷。去了地府,投胎之前就要喝下孟婆湯,忘記前世今生。這短暫的一生,沒有波瀾起伏的刺激,有的只是平淡的幸福,偏偏這平淡,卻讓人難以忘懷,她舍不下愛自己的丈夫,舍不下還沒看幾眼的兒子。
“不想去投胎?”虞青梧一邊撤去法壇,一邊說道。
嬴姬自嘲一笑沒有說話,而是伸手想去接住落下的雪花,奈何那雪花徑直穿過了她的手,飄落在地。
這時,虞青梧已經撤去了法壇,他回過神看着呆立出神的嬴姬說道:“陰靈入地府,這是天道倫常,六道轉生,這也是天道倫常,除非你自甘墮落,自願放棄輪迴的機會,只是那時候你既不屬於陽間,也不屬於陰間,非但是個孤魂野鬼,還會受到陰間執法者的追殺,一旦被緝拿回地府的話,將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倘若真可以這麼選擇,我願意。”嬴姬目中含傷,低語道:“這樣就不會忘了他們……”
夜已子時,虞青梧如鬼魅般身子一晃,出現在嬴姬的身前,而這個時候,前方數十丈之外的漆黑濃霧之中,突然傳來了陣陣鐵鏈交擊的清脆之聲,那聲音無比怪異,像是有攝魂的威力,一傳入嬴姬的耳中,她整個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向着聲音傳來之處飄去。
虞青梧眼疾手快,擡手就對着嬴姬的魂魄打了一道印訣,使其不再受攝魂之音的侵擾,而後他劍指在眉心一抹,光潔的眉心霎時間睜開了一隻豎眼,氤氳仙輝自豎眼中射出,傳蕩向數十丈開外。
仙輝開道,濃霧漸散,露出一黑一白兩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