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硯看向賁靜芳, 放鬆了下身體,略微帶着幾分懶散,神情還是一貫的淡漠,看不出什麼,但賁靜芳還是從他的眉宇中看出來一絲絲不耐。當即也不耽誤, 直接將手中的賬冊拿了出來, 聲音恭敬道:“將近月底, 小官昨日去了鹽鐵監, 這是這個月的賬冊請陸大人過目。”
陸硯伸手接過,瞟了眼將賬冊放到一旁, 道:“賁運判辛苦了。”
賁靜芳笑着謙虛了幾句, 看了眼陸硯試探道:“大人不看看嗎?”
“嗯?”陸硯聞言將目光收回, 掃了眼賁靜芳,將身側的賬冊拿起來, 道:“賁運判可是怕本官有不懂之處?”
賁靜芳連忙笑道:“下官絕無此意, 只是年頭剛過, 這月是每年走量最少的月份, 還請大人知曉。”
陸硯翻開賬冊, 只見裡面筆跡整齊, 記錄乾淨, 眼裡閃過一抹諷刺, 道:“賁運判提醒,本官記下了,這賬冊我隨後細看, 若有不解之處還要勞煩賁運判分說一二。”
“陸大人客氣,爲大人排憂解難本就是下官分內之事。”賁靜芳見陸硯已經端起茶杯,極其有眼色的準備起身告辭。
陸硯瞥了眼從剛剛就立在一側的阿珍,微微垂眸便知長寧的意思,不緊不慢起身道:“今日便不留賁運判了,內子過兩日準備設宴招待錢塘府幾家體面的夫人,帖子應是這兩日送到,先給賁運判打個招呼,還請賁夫人屆時勿要推脫。”
賁靜芳一愣,隨後連忙笑着道:“大人及夫人盛情,下官與賤內定不敢辭。”
阿珍原本想等陸硯兩人說完話再去提這件事,卻沒想到自己還未開口,三郎君居然就曉得了娘子的意思,登時興高采烈的向房舍走去,準備請長寧過來。
賁靜芳離了轉運司府邸,轉頭就向錢塘府衙走去,想着陸硯剛剛的姿態還有陸夫人要辦宴的事情,心裡計較着趕緊說與衛知府知道,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無聲無息的跟上了一個廝兒。
陸硯緩慢的翻看着賁靜芳剛剛送來的賬冊,越看脣角諷意越大,目光也越發冰冷。
長寧給他斟了杯茶,坐在他身側看了兩眼,皺眉道:“誰家的賬冊這麼齊整?”
“賁運判剛剛送來的鹽鐵賬目。”陸硯將手裡的賬冊丟到一旁,斜靠在矮榻上,看着長寧道:“阿桐也覺得有問題是麼?可這幫人不知是真蠢,還是當我是個蠢貨!”
長寧看着他冷下來的臉色,猶豫的伸了下手,最終還是未伸向他處,落在了陸硯的腿上。
陸硯垂眸看着地下才冒出一星星綠色的青草,看向長寧道:“範家是個什麼樣的人家?”
長寧微微一怔,略想了下道:“範家在錢塘並不顯貴,聽伯母說原本也就是一般商戶,可後來範大人中了進士,入了仕,範家也漸漸改換了門頭,人稱範員外。如今範大人官拜殿前御史,嫡女又進宮做了妃子,伯母說範家的門頭更是擡高了許多,出入也開始以士紳人家自居,甚至還有些人家稱他們爲國舅府邸。大伯母與他們家並無太多交際,只曉得他家女兒不少,嫡庶算起來十幾個小娘子呢,有些嫁給了兩浙的其他行商人家,有些則嫁入了官宦人家,對了,衛知府的夫人便是這範家的小娘子,聽說年歲與我相差不大。”
陸硯靜靜的聽着,半響後輕輕點頭,想到離京前舒相交代自己略微隱晦的幾句話,此時好似漸漸有些眉目。
長寧看他沉思,也不打攪,自己坐在一旁轉頭看着丟在一邊的賬冊,之間上面紙張乾淨,半點修改墨漬全無,也不由輕輕蹙起眉頭。
“這錢塘除了範家,還有哪幾家貴門?”陸硯突然出聲,長寧立刻扭頭看着他,想了半響才緩緩道:“範家算不上貴門,兩浙多世家,然而錢塘並無幾家,若說起來塘西李家、湖平鄒家倒還算得上是書香高門。”
陸硯輕輕一笑,擡手颳了下她的鼻尖道:“都不如阿桐孃家顯貴。”
長寧輕輕搖頭:“祖父說了,這並無甚值得誇耀,承先祖恩蔭,子孫也勉強爭氣罷了……舊時王謝堂前燕,百年風雨,若因此沾沾自喜,竟不如那些後起之秀了。”
陸硯聞言神情也肅穆了幾分,半響後才嘆了一聲:“日後有了孩兒,定也要如此教導,阿桐這般性情定會是好母親。”
長寧羞澀一笑,微微垂頭,突然想到什麼靠近他,瞥了眼站在四周的下人,壓低聲音與他咬耳朵:“夫君,我這個月的月信已遲了七日,你說……會不會孩兒已經在我腹中了?”拉着陸硯的手輕輕放到自己的小腹,對他嬌羞一笑。
陸硯臉色一變,立刻坐直了身子:“阿珍,去尋棋福讓他請個大夫來!”
長寧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隨即笑着靠向他:“你倒是比我還慌張呢。”
陸硯只覺得身邊的女人瞬間變成了瓷娃娃,讓他摟不得抱不得,小心翼翼的撫着她走回臥室,還未說上兩句話,棋福便將大夫拉扯着一路狂奔進了府邸。
請來的這位大夫是錢塘府最大藥鋪的東家,老人已經花甲,卻精神矍鑠,一看便知保養得宜。
長寧雖然心中隱隱有猜測,但當大夫的指尖按壓着自己的脈搏時,心卻跟着緊張起來。
老大夫診脈很仔細,陸硯只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他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會有這麼沉不住氣的時候,見到指尖離開長寧的手腕,立刻道:“可是喜脈?”
老大夫看了眼長寧,又看了眼陸硯,斟酌了下,慢慢開口道:“並非喜脈,夫人想必是近日周途勞頓,飲食又有些過膩,一時間亂了月信。此並非大礙,老夫開上兩劑藥湯便好……”說罷見陸硯兩人皆面露失望之色,尤其是長寧臉上明顯的失落看着讓人不忍。
“二位都年輕,夫人正是血脈充足年歲,不必過於憂慮,子嗣之事,乃是上天賜福,不知何時,福氣便就到了。”老大夫笑眯眯的捋着長鬚開解道。
長寧只覺得心裡像是失落了什麼似得,這兩日月信越拖越久,她心中便越發歡喜,昨日還讓人拿了布料出來,準備給孩兒做些包被,卻沒想到頭來是一場空。
陸硯心中也覺失望,但見長寧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更是心疼,上前握住她的手道:“老大夫說得有理,阿桐與我都年輕,實在不必如此沮喪。”
柔聲哄勸了一陣,見她神色漸漸好轉,陸硯纔出了內室,去拜謝老大夫。
老大夫剛寫完藥方,見陸硯出來,不由笑道:“大人與夫人皆姿容出衆,便是晚些,所育下的孩兒定也是鍾靈毓秀的,可萬不要爲此憂心,反鬱結了身子,於己於人都不利好。”
陸硯聞言輕輕吐出一口氣,笑着躬身一揖:“某謝醫家開解。只是還有一事想要請醫家相助。”
揮手讓身邊人退下,上前低聲道:“不知可有能讓男子服用之後免女子受孕的湯劑?一年不孕即可。”
老大夫聞言一驚,看了眼內室裡面,皺眉道:“大人若是想要嫡子,將避子的湯藥給妾室用了便是,何苦這般?夫人也跟着牽累。”
陸硯眉宇中帶出幾分憂慮,最終抱拳道:“事出有因,還請醫家分憂。”
老大夫想了想,還是不能理解,晃着頭道:“有倒是有,醫書上有記載,只是到底如何我從未給人用過,大人不若給老朽幾天時間,待試藥成了之後,再來拜見大人。”
“如此多謝醫家。”陸硯行了謝禮,有使人備了五十兩謝銀拿給老大夫。
老大夫略微推辭了下,便收下了,待出門之時,猶豫再三還是對陸硯說道:“請大人莫怪老朽多事,此事還請向夫人如實說明較好,世上人重子嗣,女子本就被苛責,若是一年無孕,只怕夫人心中憂思過甚,與身體不利。”
送走老大夫,陸硯在外間站了許久,原本得知有孩兒時,心情無比激動,知曉乃是誤會,心情瞬間失落,可也因如此讓他想到了最不可能承受的情況,若真是到了那一步,他該如何?不如待一切安穩再好好與阿桐孕育兩人的孩子。
“阿桐。”陸硯聲音輕柔,將一臉低沉的長寧摟入懷中:“莫要難過,醫家說得對,你我來日定會子孫滿堂。”
長寧微微吸了吸鼻子,鬱郁道:“讓夫君也跟着白高興了呢。”
“這樣講可是要讓我罰你?阿桐若是不高興,我又能高興到哪裡去呢?”陸硯聲音溫柔大掌不停的輕撫着她的後背,低低道“況且,我還有一事要與阿桐商議。”
“何事?”
長寧仰頭看向陸硯,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讓陸硯的話語有些無法出口,但想到會出現的最嚴重的情況,他閉了閉眼睛,道:“這一年你我暫且不要孩兒如何?”
長寧感覺像是被敲了一下似的,居然有些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只能呆怔迷茫的看着他:“爲何?夫君……不想要我和你的孩兒嗎?”
“阿桐莫要多想。那你是我今生的唯一的妻子,我不要你的孩兒,難不成要後繼無人嗎?”陸硯聲音帶着幾分着急,忙忙道:“只是如今情況複雜,我怕萬一你有孕在身,會有不測。”
長寧感覺到他聲音中微微的顫抖,猛地抓住他胸口的衣服,睜大眼睛道:“此話何意?你到底到江南是爲了何事?爲何會有這般擔憂……那你呢?你又可否會有危險?”
陸硯心中感動,擁着她吻了吻她的發頂輕聲道:“我身手還好,因此倒不必太擔心,只是斷人財路如奪人性命,這些年那些人中飽私囊已經養貪了胃口,若是我拔刀斷銀,難保他們不會將仇恨發泄到你身上,這般後果,我不敢賭,也承受不來!”
長寧覺得後背升起陣陣涼意,半響後才喃喃道:“可是你不是安排了白一她們在我身邊麼?她們伸手那樣好,定不會出現如此情況。”
“事有萬一!而且……”陸硯臉色冷然:“到時你若是有孕,必會引起許多顧忌,子嗣是重要,可你遠比子嗣重要!你信我,阿桐,一年之內我定解決此事,然後我們會有許多孩子,女孩兒如你,男孩兒如我,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四川的天使,你們還好麼?希望大家都能夠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