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孟驊看着她氣惱憤恨的樣子, 突然覺得有些無力,當初爲什麼決定留在江南,他都有對她說過,可是如今看來她還是不明白。
水滿則溢,舒家昌盛太久了, 便是前朝戰火當年也未能波及到舒家, 只因百年來舒家在文人心中地位太高, 因此便一直被掌政者千方百計拉攏。祖父當年官拜尚書, 姑姑入宮做了貴妃,舒家也曾盛極一時, 然而呢?轉瞬之間, 形勢突變, 若不是姑姑聰明剛強,祖父能夠捨得, 只怕舒家早不知被先帝折騰成何模樣。當年從京都從江南時, 他已經十六歲了, 正因如此, 他才明白想要舒家走得長遠, 必須要有人做出犧牲。
不若滿門進士, 皆是官宦, 便是聖上感念祖父師恩, 只怕也心存忌憚。阿桐與樂容的婚事爲何做罷,因由也不過如此。他身爲舒家的嫡長孫,必是要爲舒家做出犧牲的, 留守江南,不僅僅是不入仕,更是爲了向聖上表明舒家無心牽絆朝政的態度。
阿桐今日走時對他說了祖父的期盼,他明白這是祖父不忍他如此碌碌,只要他進京,祖父定會讓孟馳辭官歸家,可……十多年的散漫日子,他習慣了這樣的朗朗書聲,也習慣了書院的一切生活。只是沒有想到自己妻子居然會這般不理解。
舒孟驊長長嘆出一口氣,看向窗外道:“當初我留下的原因皆對你說過,時至今日也不會變,你若願意隨我這般生活自是最好,若是實在覺得這般生活不配你,那我給你一封放妻書,任你歸家。”
說罷也不管隋氏瞬間發白的臉色,直接擡腳走出了院落。天色已經全黑,星星點點的的閃爍着微弱光芒,卻有着可與半月鄭輝的璀璨。舒孟驊仰頭看着天幕,緩緩吐出一口氣,覺得胸中煩悶消散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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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坐在馬車上,看着外面街市上的燈光通明,小臉滿是興奮,指着路過的鋪席道:“三郎,那家的糖餅特別好吃,甜而不膩,我與三哥那時都極其喜歡,每次出來都要買上許多,只是不能放,隔夜便就硬了……還有那家,就是飄着紅旗子的那家,他家的驢肉燒做的特別香……”說着不由的吞嚥了下口水,兩眼依舊亮閃閃的盯着外面。
陸硯看着她這幅饞嘴的樣子,不由笑了起來,臉上滿是寵溺的溫柔,敲了敲車壁道:“將花婆糖餅、金家驢燒買些過來……”話音未落,手掌就被長寧一把握住,眼巴巴的看着他道:“還有冰水……”
“冰水不行!”陸硯斷然拒絕,貼着長寧的後背向外看看買糖水的挑擔,道:“蔗漿倒是可以給你買兩碗。”
長寧不滿的鼓起臉頰,道:“可是我就想喝冰水!我以前這個時間都要喝好多冰水的,今年還一碗都沒有喝呢!我不管,我就要喝冰水!”
陸硯定定的看着她:“以往喝很多冰水?”說着目光往下落在她的小腹,突然擡手掐了掐她鼓起的臉頰,輕斥道:“怪不得每月腹中疼痛,可真該!”
長寧瞪大眼睛看着他,雙手立刻捂着小腹帶着幾分心虛強自辯駁道:“纔不是冰水的原因呢,孃親說……”
看着她滴溜亂轉的大眼睛,陸硯神色淡淡道:“岳母說什麼?”
長寧撅起嘴巴,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蹭了蹭,道:“我就喝一碗,一碗好麼?半碗?一口……”長寧伸出食指期待的看着陸硯,見他臉色沒有絲毫鬆動,只能怏怏的垂下胳膊,準備認命的時候,聽到陸硯清清冷冷道:“只需一口,不許得寸進尺。”
長寧立刻笑開,雙手攀住他的脖頸,開心的在他臉頰吻了吻,點頭道:“我說了一口就一口,夫君帶我真好……”
陸硯瞥了她一眼,伸手摟住她的腰,道:“有多好?”
“特別特別特別好!”長寧得逞所願,小嘴也甜的像是喝了好幾碗蔗漿一般:“伯母、堂姐都覺得你對我特別好呢!”
陸硯臉色依然平靜,可是笑意卻忍不住從眼角、脣角滿溢出來,垂眸看着她眼巴巴盯着外面的目光也柔軟的不像話。
手掌輕撫着她的髮髻,挑眉道:“可是還有人不喜歡我做他們的姑丈呢。”
長寧身體一僵,慢慢扭頭看向陸硯,只見他眼神深沉不見一絲了波瀾,不由皺起小臉:“孩童的話夫君也計較麼?再說了,他們不認你做姑丈便管用麼?你是我的夫婿,我認你不久夠了麼?”
陸硯聞言,突然勾脣一笑,手臂猛地用力將人緊扣在自己胸前,“不夠。”他貼着長寧的耳朵輕聲道:“嘴上認不算數的,總是要做出些什麼,才能彰顯你心意。”
長寧怔怔的看着盡在咫尺的俊臉,半響後才喃喃道:“做……做什麼?”
馬車外傳來棋福的聲音,陸硯笑意深深的看了長寧一眼,也沒鬆手,直接伸手出去將棋福剛剛打包回來的東西拿進來,冰水與其他食物分開,陸硯只覺得觸手冰涼,不由皺了皺眉頭。
長寧只覺得在陸硯懷中口乾舌燥,見他手中的冰水,便想要伸手端過來,卻被陸硯閃開。
輕輕抿了一口,只覺得一陣冰涼順着喉嚨流向五臟六腑,讓人瞬間清醒不少。陸硯端着碗遞到長寧脣邊,提醒道:“只許一口。”
長寧看了他一眼,也沒有伸手端碗,直接就着他的手猛地飲下一大口。陸硯見狀連忙就將碗拿開,然而長寧的兩個腮幫子都已經撐得圓圓的了。
陸硯看着瞬間少了一半的冰水,眯着眼睛看着鼓着腮幫子的長寧,輕輕咬了咬牙,俯身含住她的脣,長寧猛地瞪大眼睛,就感覺到他柔軟的舌尖勾畫着自己的脣瓣,繼而撬開,吮吸着自己口中的冰水。
察覺到他的真實意圖,長寧開始猛烈的反擊,想要加快吞嚥速度,然而舌尖被席捲,只能眼睜睜的感受着口中的冰水盡數減少,最終進了陸硯的口中。
冰甜的感覺讓這個吻變得十分美好,讓人不捨得分開,脣舌糾纏,冰水的甜意彷彿加倍,甜膩的彷彿從心底開出了糖水灌溉的花來。
馬車已經在府邸的門屋停了好一會兒,候在外面的棋福、阿珍幾人面面相覷一番,都將目光投向了棋福。
棋福抽了抽嘴角,剛剛馬車快到時他便已經喚了車內的兩位好麼!此時這幫沒良心的小人們居然還讓他再次出聲?!
“郎君……”
棋福的話音還未落,馬車門便猛地被推開,緊接着便聽到了三郎君輕輕的笑聲,這笑聲讓幾人如同聽到了什麼驚悚的聲音一般,皆是汗毛直立,默默垂首。
長寧微微嘟着小嘴,扭頭惡狠狠的瞪了車內神態一派輕鬆的男人,攏了攏衣襟,又擡手撫了撫髮髻,勉強平緩了咚咚咚跳的有些急的心跳,拉下陸硯撫着自己鬢髮的手掌,毫不客氣的咬了一口,才一甩手丟到,喚道:“阿珍,扶我下車!”
黑暗的馬車中,陸硯一雙星眸閃亮,摸着虎口微微的牙印,俊臉上佈滿了笑容。看着長寧被人扶下車,才整了整衣袍,深吸兩口氣,面色淡然的從車裡出來,跟在長寧身後,慢慢走回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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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大人,陸大人及其家眷已經從大城山返回了轉運司,並沒有去他處。”
正在飲酒的一人,手裡拿着酒杯不停的把玩着,漫不經心道:“那陸三是舒相的孫女婿,回到錢塘去拜訪舒修生實屬正常,幾位大人不用這麼憂心吧。”
衛元傑看了眼說話的人,揮手讓屋內的下人及家伎都退下,纔開口道:“範大郎君此話有理,只是小心駛得萬年船,舒相在朝中並非一般重臣,聖上與他有師生之恩,陸三公子與他又是姻親,我們做事不得不防。”
章明立刻應聲道:“衛大人說的是,陸三公子弱冠之年便高中榜眼,隨即北地立功歸來,並非毫無能力之人。”
範旭寧不由嘲諷一笑,將酒杯丟到桌上,灑出來的酒水瞬間弄污了細絲織就的桌布,“我並非質疑他的能力,只是那日你們設宴招待,我也在在場,此人看起來自視甚高,又是一身的世家子弟習氣,我們只要將他吹捧着,便不需擔心太多。”
賁靜芳見幾人意見不合,沉思了下,道:“下官倒是覺得陸轉運使到此並非是爲了公事……”
衛元傑皺眉看向他:“不爲了工作難道是爲了休養麼?”
“正是!”賁靜芳道:“這兩日,我使人將衙署的公文、清冊都送交他,並且每日去尋他彙報公事,陸大人雖從未表露出不耐煩,但卻是不甚上心……前日倒是提過想要去各處巡看春耕,被我以時間未到推辭後,他未曾堅持,看起來倒像是突然的興致,總之,下官是覺得陸大人……不需我們太過小心,若是我們太過謹慎,只怕適得其反。”
“我就說衛大人是謹慎過頭了!那陸三自小長在世家,便是高中榜眼,又有軍功,只怕也是五穀不分,不知稼牆艱難,這般公子哥,送他幾個美人兒,他便能沉浸在着溫柔鄉中,至於別的我覺得他才無心管呢。”範旭寧瞥了眼衛元傑,有些不耐道:“時間不等人,田莊可是要靠天吃飯的,總不能因着他來,我們的田莊、貨船便都疏散了吧!”
衛元傑眉心緊皺,看着滿臉不虞的範旭寧,半響後還是搖頭道:“我還是覺得不妥,範大郎君請回去將此時原本的告知範公,還請等上一等,再看看虛實才好。”
範旭寧目光微冷,盯着衛元傑,見對方目光堅定,猛地站起身,狠拍了下桌子道:“好!我便將今日所說盡數告知祖父,最多在等你十日,十日之後,我們便不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