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將目光從一灘軟泥似得滕氏身上收回, 十分不明白老夫人此舉何意, 只能與秦氏面面相覷。
秦氏一番勸說,卻被陸老夫人一意孤行弄得不耐煩起來, 當下便直接道:“老夫人, 滕氏乃是我們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 剛剛送幾個奴僕過去, 算不上什麼, 可若將這本賬冊送去, 不管結果如何, 治家不嚴的罪名可就落下來了,老夫人便是要大義滅親,也該替公爺和世子想想吧?尤其是世子,滕氏可是他的內當家!”
這番話讓老夫人心中一凜, 眼神微閃, 看着已經無力替自己辯駁的滕氏, 緩緩開口道:“大娘,我再問你一遍, 這賬冊上的事情, 真還是假?”
滕氏擡頭看向老夫人, 這是她的親姑婆,當初就是她將自己說給了世子,雖然世子在京中才名不顯,也不如陸三郎相貌俊美,但對她這樣一個沒落門第的小娘子來說, 這樁親事無異於天上掉餡餅,嫁進府中前幾年,太子處境艱難,世子雖與太子是表兄弟,卻因爲自幼便不往來,加之兩家姻親早斷,雖然沒有掛職,卻也比陸三郎過得安心自在,對她也好,雖說身邊也有一兩個自幼服侍的侍婢,卻依然對她十分溫存。可這樣的日子不過區區幾年罷了,待到先帝駕崩,太子繼位,世子被綬職,原本看起來一片光明的未來,卻在陸三郎得中榜眼中漸漸變得前途多舛起來。眼看着陸三郎成爲天子近臣、娶了舒相的嫡親孫女、文兼武職大功歸來……世子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那麼岌岌可危,而她也要成爲他保住位置而捨棄的第一人嗎?
長寧眉頭微蹙,老夫人如此這般硬要讓滕氏認罪的行徑實在是出乎她意料,看着滕氏一臉絕望的樣子,不知爲何心中隱隱就有了一些猜測,只是這猜測讓她心裡一陣發冷。
滕氏匍匐在地上,房內一片寂靜,秦氏眉心緊皺,半響後開口道:“老夫人莫要再爲此事憂心了,這件事到此爲止,讓世子夫人回去吧。”
陸老夫人目光冷漠的看向滕氏,冷冷道:“也好,待風兒父子兩人回來後,再談此事吧。”
長寧默然的看着幾乎是被人拖走的滕氏,只覺得心裡沉甸甸的不舒服,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陸硯歸家。
陸硯看着面前沉默不語幫自己更衣的長寧,擡手將她擁在懷裡,低聲問道:“今日不高興?”
長寧擡眼看了他一眼,再度低頭默默的幫他繫好衣帶,才長嘆一聲道:“我與母親建議,查抄了那幾個管事的家……”
陸硯點點頭,拉起她的手輕輕揉、捏着:“還有呢?”
“查出來好多東西,然後……我建議母親將他們送到京都府按律判罰。”長寧抿了抿脣,轉身看向陸硯悶悶道:“可是沒想到會牽扯世子夫人,本來母親只打算尋機敲打一下世子夫人便算了的,可誰知……那幾個人剛被送走,老夫人就來了……”
陸硯沒有插話,帶着她走到榻邊坐下,將她半擁在懷裡,靜靜的聽着她說着今日在秦氏正堂發生的事情,當聽到老夫人用柺杖打落了秦氏手裡的賬冊時,眉頭一皺,臉色冷了幾分:“可有打到母親?是否傷到了你?”
長寧靠在他懷裡,輕輕搖頭:“我們還好,只是當時一氣之下,我將世子夫人貪墨的事情說了出來,現在老夫人好像對世子夫人很不滿……”
聽着她聲音越來越輕,語氣越滿是愧疚,陸硯便知道這個心思單純的姑娘多半是覺得滕氏現在這般與自己有很大關係,因此才十分低落的吧。
將她攏緊在自己胸前,陸硯貼着她的鬢邊親了親她的耳廓,輕聲道:“此事與阿桐無關。”
長寧扭頭看向他,清澈的雙眸裡帶着幾絲不忍的愧疚,看的陸硯心底動容。他在黑暗中長大,處於那個處處皆是陰謀、步步都是陷阱的地方,善良這一品性早被他不知捨棄到那裡了。
此刻凝視着這雙白山黑水的眼睛,陸硯不知爲何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殺人時的情景。黑漆漆的大殿,被先帝責罰的太子與他跪在黑漆漆的大殿之中,跪得累了,眼皮漸漸沉了,脖子卻好像被人套上了繩索,他猛然驚醒,只能聽到身邊傳來太子斷斷續續、氣若游絲的聲響,他身後的人大力勒緊了套在他脖子上的繩索,他只覺得眼前慢慢出現了白光。
太子的聲息越來越弱,他全身的力氣也慢慢被抽走,可是巨大的求生本能讓他奮力翻身一躍,將身後的人壓在地上,拔下頭上束髮的玉簪對着那人的咽喉就刺了進去,血。噴濺而出,腥味幾欲讓他嘔吐,可他卻還記得一旁已經沒有聲息的太子,扣緊那個人的脖子,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一般,緊緊的將人扼在地上,直到太子漸漸甦醒還保持這樣的動作一動不動……那一夜,他剛剛8歲。
“夫君?三郎?”長寧看着陸硯,關心的擡手摸了摸他的臉,低低喚道:“夫君……”
陸硯擡手握住她的小手,眼神漸漸回神,垂眸看着一臉擔憂的長寧,輕輕翹了翹脣,道:“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阿桐莫要爲此愧疚,世子夫人有錯在先,要步步緊逼的是老夫人,與你和母親都無關。”
長寧深吸一口氣,擡手攀住他的肩背,偎在他懷中低低道:“不知是否是我多心,總覺得老夫人藉此想將世子夫人給……休離了,然後再爲世子另尋高門之女。可世子夫人不是老夫人的侄孫女麼?我這般定是想差了。”
“阿桐並沒有想差。”陸硯輕輕撫着她的後背,低聲道:“老夫人便是這般打算的,我歸家時,聽聞她已經請父親與世子過去,約摸就是說這件事情,說不好世子夫人明日便要抱病了,而郭家十三孃的事情也會因此暫時擱置下來……”
長寧楞楞的看着陸硯,只覺得後背一陣陣發寒:“那滕家會願意麼?”
陸砥微微垂眸,半響後淡淡道:“滕家……已經不成氣候了,今日世子夫人的父親被人彈劾寵妾殺妻,京都府已經將人拘走了。”
“這是何時的事情?”長寧瞪大眼睛:“這麼大的事情,咱們府中不可能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陸硯重新將懷裡的人摟緊在自己胸膛,目光像是散了焦距一般看着前方,平靜道:“我歸家時聽說的,消息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傳來了吧……不止如此,滕家的大郎君已經失蹤了三兩天了,今日被人發現在六川河中。”
長寧身體一僵,喃喃道:“六川河……中?”
“嗯,據說是與人爭行首,被人打死之後丟進了河中。”陸硯的大掌輕柔的拍着全身緊張的長寧,聲音溫柔舒緩:“是早上被人打撈上來的,不過可能因爲家中出事,所以咱們府中並未接到傳報吧……滕家如此,老夫人不會任由世子有這樣的岳家的。”
長寧還是覺得一陣膽戰心驚,顫抖道:“可……那也是老夫人的孃家呀。”
耳邊傳來陸硯輕輕的一聲嗤笑,額頭抵在她的額間,看着她帶着同情的眼眸,慢慢的吻住她不停抖閃的羽睫,道:“老夫人已經不需要孃家爲她撐腰了,相反這樣的孃家反而是個累贅。母親給你講了老夫人的事情麼?所以,阿桐永遠不要覺得老夫人有什麼做不出的事情,莫說捨棄世子夫人,便是滕家此時上門,老夫人也會讓人拒之門外的。”
長寧猛地擡頭看向陸硯,只見他的一雙眼眸淡漠無情,慢慢貼着自己脣瓣的雙脣也帶着涼意,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就感覺到一隻大掌溫柔的托住她的後腦,將她壓向男人間是溫暖的胸前……
“阿桐,這個家沒有人情的,所以……不要浪費你的同情和善良。”陸硯的下巴抵在她的發頂,柔聲輕喃道:“記住了麼?”
這夜長寧睡得十分不踏實,陸硯將她擁在懷中,輕柔的拍撫着她的後背,輕輕親吻着她的額間,希望藉此能夠緩和她不安的情緒。看着她秀眉微蹙,一直安然的眼睫不停的抖動,陸硯輕輕嘆了一聲,將她往懷裡樓了摟。
他不願看着她的善良同情給一些根本不值的人,也不想讓她覺得滕氏的今天都是她的錯。她這般單純、稚氣,若是心中揹負着這個愧疚,怕是會難過很久的,而他發現自己最不願看到的便是她難過!
“阿桐,莫要害怕。”陸硯輕輕在長寧耳邊說道:“我會竭盡一切護着你的。”
許是昨夜睡得不好,第二日醒來,長寧便覺得頭腦有些發昏,陸硯看她懨懨的樣子,忍不住皺皺眉擡手摸摸她的額頭,轉頭對一旁的阿珍道:“你去太醫署請大夫來一趟!”
長寧拉住他的手,微微笑了笑:“莫要如此,許是沒休息好,一會兒午時我再睡會兒便好了。”
陸硯低頭默默的看了她好幾眼,看的長寧一陣心虛,半響後無奈點頭道:“那便照你說的做吧。”
陸硯見她聽話,卻也笑不出來,讓她重新在牀上躺下,才沉聲道:“是不是我昨日的話嚇到你了。”
長寧微微一愣,連忙搖頭:“不是的,我明白三郎昨日的意思,其實細細想想,我與母親並未做錯什麼,便是我說出了世子夫人的事情,可母親與我都是想大事化小的,堅持處置世子夫人的是老夫人,母親爲此還勸說許多,想來,她應是心中早有這般想法,所以纔會決定的如此果斷。你昨日那般說,也不過是不想我自責罷了,我能懂你爲我好的。”
陸硯輕輕笑了,擡手撫了撫她的長髮,正欲說什麼,卻聽到門外進來一個小丫鬟,神色惶惶道:“三郎君、六娘子,世子夫人染上時疫,剛剛被老夫人使人送到田莊上了!”
長寧心中一驚,還來不及說什麼,就見陸硯猛地從牀邊起身,冷聲道:“去將阿珍追回來,莫讓她將大夫帶進府!”
作者有話要說: 長寧:我的夫君蜜汁迷人
陸硯:你喜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