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圩九章

明燈之下, 青年男女相互對望,脣畔皆是淺笑晏晏, 畫面極美。

滕氏只覺得刺眼, 勉強扯了扯脣角, 便有低下頭不再言語。

酒宴五巡過後, 陸四郎並陸五郎一起過來向陸硯敬酒。

長寧便起身來到秦氏身邊坐下,不時看向陸硯。見陸硯對庶出的弟妹皆是淡淡的,想一想他對陸砥好像也是這般, 有禮卻不親近, 便知他與家中兄弟感情並不深厚。想到自家幾位兄長,長寧微微抿了抿脣,心中對陸硯升起了一點點憐惜。

夜色漸深,歌舞酒宴散盡, 幾人面色歡喜,幾人腹中酸苦,皆盡數獨吞。

陸汝風醉眼迷濛的拍着陸硯的肩膀, 含糊不清問道:“明日可去上朝?”

“回父親, 明日不用早朝。”陸硯恭敬答到。

陸汝風也不知有無聽清, 一直不停點頭,嘴裡直誇:“好兒郎!好兒郎!”

秦氏見狀有些不耐的示意他身邊的僕從將他攙扶回去,想了想又覺得不放心, 又使了好幾個奴婢過去伺候。

陸老夫人早在開席沒多久, 因實在不願看秦氏母子的風光,藉口頭疼便離席了。此刻陸汝風一走, 秦氏也揮了揮手,讓衆人散去。

“硯郎,你若明日不用上朝,便於六娘回舒家一趟。”秦氏扶着陸硯,拉着長寧的手,輕聲道:“婚後你還從未去你岳家拜門,實屬無禮,明日便早早去請罪吧。”

陸硯點頭應下:“母親教訓的是,孩兒今日歸家前已讓陸照向岳家送了拜門貼,待明日早飯後便於六娘一起拜門。”

秦氏十分滿意兒子的安排,笑着看了一眼身邊的長寧,想到兩人今晚的事情,覺得有些話要給兒子交待,便道:“六娘可是累了?不若先回去歇息,我與硯郎定一定明日拜門的禮物。”

長寧知曉這是要支開她,便笑應了一聲,行禮告退。

陸硯見她帶人離開,皺了下眉,看了眼她身邊的女婢,確定白一、藍三都在,才放了心。

長寧回到房中,滿房的紅在燭光下分外明麗,她不由腳步有些踟躕。

“六娘子,可要沐浴?”引蘭上前詢問:“熱水已備好了。”長寧順着她指向的方向,覺得耳根有些發燙。這三年她一個人住時,圖方便便將浴桶放到內室東北側,用的時候用屏風隔一隔,今日正是爲此,陸硯纔去了側廂沐浴。可以後卻不能這般,因此剛剛兩人赴家宴時,便讓引蘭帶着府中的廝兒將沐浴的地方收拾出來。

引蘭帶着長寧走到臥房的後廂,這本就是做浴室用的,此刻已被收拾出來。屏風、衣架還有一個超大的浴桶。

長寧盯着這個浴桶看了會兒,咬了咬脣道:“還是用我平日裡用的那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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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般情形……唉,也是個苦命的小娘子。”秦氏喃喃道,看了眼陸硯道:“這番話你可對六娘說了?”

陸硯點頭,想到她眼淚漣漣的樣子,忍不住微微笑了下,“已說明了,原本孩兒已娶妻,這件事應讓六娘去辦,只是……她年歲尚小,又一直在閨閣之中,怕是也認人不多,只能麻煩母親了。”

秦氏擺了下手:“這都沒什麼要緊,你我母子不用說這些客氣話。明日你與六娘走後,我請人王大娘子進來說說話,看看模樣性情,再爲她打聽人家……我只是怕你與六娘因此有什麼罅隙,夫妻和美本就難得,何況你離家三年未歸,六娘一人在在府中等你回來,你本就不應該再惹些此事讓她煩心。這樁事不管是爲哪般,總是讓人誤會,你們現如今已說清楚那是最好,只是以後莫要再如此了。”

“母親教訓的是,是兒子考慮不周全。”

秦氏見兒子起身回話,伸手拉他坐下,看了看四周,才壓低聲音道:“硯郎,你今日歸家,晚上……可要如何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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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仰頭躺在浴桶中,阿珍正用帕子爲她一點一點的絞着頭髮。引蘭手裡端着一個精緻的青瓷小碗走進來,小聲道:“六娘子,膏脂調好了……”

長寧看了一眼,讓阿珍將她的長髮包起,轉身趴在浴桶邊沿,由兩人將用羊乳、桃花泥、珍珠粉、雞蛋調和成的膏脂塗滿全身。

十一月的京都已經有些寒涼,長寧怕冷,十月下旬便就讓人點了炭盆放在房中,此時赤身糊滿淺粉色的糊狀膏脂躺在浴室的小榻上不一會便覺得有些冷了,便也顧不得什麼這些東西要敷上半個時辰的用法了,抖索着身子跨進浴桶中蹲下,只覺得熱水瞬間包圍全身,讓她長長呼出一口氣,才覺得將身體內外的涼氣盡數吐進。

“這些夏日用還使得,可是冬日就不行了,每次用都是沒多久便凍的受不住了。”長寧一邊撩水玩兒,一邊嘟囔着:“前些日子小舅舅託人送來一匣子各種花油便說裡面有可以塗面的,等明日從家裡回來,你們拿給我看看,若是真好用,以後沐浴便不塗這桃花膏了。”

陸硯從外面回來,剛掀起簾子,就瞬間被一股暖香包圍,薰得他微微有些愣怔,腳步猛然停頓。

長寧毫不遮掩的對着銅鏡打了個哈欠,卻從鏡中看到陸硯靜靜立於內室門前看着她們,心中一驚,嘴巴微微張着,半響後才反應過來,扭頭看向他,“你……已回來很久了麼?”

跳躍的燭火下,女子杏面桃腮,烏如漆點的秋水杏眸定定的看着他,像是一汪清凌凌的山間溪流,帶着盈盈波光。陸硯深吸一口氣,平靜的點了下頭,慢慢擡腳走進來,整間臥房好似都被那股縹緲如煙的香味充盈,越靠近妝臺,香味就越明顯,在炭盆的加溫下,滿目的紅都變得分外旖旎。

挑了個距離距離妝臺最遠的地方坐下,陸硯順手拿起書案上半攤開的雜記翻了起來,感覺到屋內寂靜無聲,才飛快的掠了那邊主僕三人一眼,見三人都看向自己,垂下眼眸淡淡道:“不必管我,你們……做你們的事情就好。”

屋內多了一個男人,長寧突然覺得不自在起來,擡手摸了摸長髮,覺得已經微幹,止了引蘭還準備再用篦子爲她梳抹茉莉香油的動作,自己從面前的瓷盒中挑出一點面脂,瞥了一眼坐的遠遠的陸硯,別過身胡亂用雙手往臉上抹了抹,起身看着陸硯,卻又不知要說些什麼,半響後才突然開口道:“你可要喝茶?”

陸硯仿若被手中的書吸引,聽到長寧的話,緩緩擡頭看向她,長寧剛剛沐浴完,穿着嫩綠色的裡衣,因怕冷,外面又套了一件柔粉色的大袖衫,此時立於妝臺前微微羞窘的看着自己,一團粉香,更顯嬌弱。

將手中書本合上,陸硯輕輕彎脣一笑:“不了,天色已晚,有些乏了。”

長寧見他起身走過來,只覺得心如擂鼓,隨着他的靠近,心跳的像是快從喉嚨裡蹦出來一般,只能呆呆的站在原處一動不動。

陸硯經過她身邊,轉頭看着已經滿面通紅的長寧,精緻的小臉粉豔晶透,像是剛剛出鍋的紅果凍一般可愛,讓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啪”的一聲,燭火一個輕聲爆響打斷了兩人目光對視,長寧飛快的移開目光,又覺得氣氛尷尬,心一慌,便忍不住擡手撓着額頭。

溫熱的手掌抓住她撓抓的動作,陸硯聲音含笑:“莫要這般抓撓,額間都紅了。”說罷也不看長寧微怔的小臉,轉身到屏風後面開始更衣。

長寧只覺得心跳的紛亂,看了眼屏風映出的綽綽人影,又扭頭看看鋪着龍鳳雙喜的大紅鋪蓋,覺得嗓子有些發乾,走到榻前端起早已涼掉的半盞茶一飲而盡。冰涼微苦的茶水順着喉嚨流下,奇蹟般的平復了有些焦灼的內心,長寧長長呼出一口氣,慢慢在榻上坐下,想到剛剛回來時,喬娘子對她交代的話,不由擡手微微抓緊了胸前的衣襟,目光也有些茫然。

陸硯從屏風後出來,便看到長寧怔怔的坐在榻邊,目光出神的看着那滿是喜氣的大牀,目光落在她緊抓着衣襟的手上,微微有些停滯。垂了垂眼眸,走到她身邊溫聲道:“時候不早了,不歇息麼?”

長寧猛然回神,擡頭陸硯,燭火已熄了大半,光線不似剛剛那般明亮,卻柔和了許多。陸硯見她不搭話,微微俯身看向她,見她眼中閃爍着掩不住的惶然與緊張,不由輕嘆一聲,柔聲道:“莫要怕了,你我相識日淺,這般事情……既然三年前未成,便是再多延些時日也無妨。”長寧瞪大眼睛看着他,有些驚喜,又有些歉意,手漸漸從衣襟上鬆開,咬了咬脣,輕聲道:“多謝郎君體諒……”

陸硯見她神色輕鬆了大半,嘴角微微彎了彎,心中也不似剛剛那般堵塞,罷了,她與他本就沒有與崔二郎那般的幼年情分,便是一時牴觸也是應當的。不如如此,她開心,自己心情也歡快許多……

滅了榻几上的燈燭,陸硯見她還立於牀畔,不由奇怪:“怎麼不躺下?”

“孃親說出嫁後我要睡在牀側的……”長寧抿脣一笑,拿起一旁的燈罩將牀側的燭臺罩住,轉頭看着陸硯道:“你今日行軍進城,只怕早睏乏了,快些躺下吧。”

陸硯輕聲笑道:“那你出嫁前也睡牀側麼?”

長寧微微嘟脣搖頭:“不的……”

“既如此,那便不必如此。”陸硯說着,指了指牀裡側道:“明日要早起,六娘還是早些歇息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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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見他這般說話不似作假,便也不客氣的爬到裡側,掀起被子一角躺下。因爲陸硯歸來,今日牀上鋪的是合歡被,雖然大,但卻是同蓋一牀錦被,長寧不由又瑟縮了下,將自己的身體往牀內靠了靠。

陸硯面色平靜的熄了燭火,掀被躺下,就聽到長寧輕輕的驚呼了一聲,連忙緊張的問:“六娘?”

“你,你怎麼將燭火熄滅了呀……”長寧的聲音帶着些心虛的責怨:“我怕黑。”

黑暗中安靜了片刻,長寧感覺到自己放在被頭上的小手被輕輕握了一下,耳邊傳來陸硯溫和的笑聲:“這樣……那以後六娘都不必怕了,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長寧:你回來了

陸硯:對,所以以後不必怕黑了

溪溪:其實,你回來阿桐才更應該怕黑好麼?

長寧:爲什麼?

陸硯:不必理她,以後我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