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前禮部尚書許仙許漢文辭世的消息傳入皇宮,皇帝親自頒發詔書,追封許仙安國公諡號,以表彰許漢文忠君爲國,盡心勞力,年三十有六而積勞成疾不治身亡之忠心。
當然,此是後話。
在雕像炸開,顯露出道空的真身之後,在一道白色身形從地下飛出,直衝九天的那一刻。
金山寺中,一直閉目養神,宣講佛法的法海禪師,驀然睜開了雙眼。
“法海禪師,大德高僧,到了現在,那些仇恨你還放不下嗎?”
就在法海伸手招來自己的金鉢的同時,一道略帶嘲諷的女聲在法海耳邊響起。
尋着聲音望去,那說話之人,正是一個一身青衣的少女。
說話的同時,少女的眼中猶自帶着戲謔,彷彿再看一個笑話。
“阿彌陀佛,斬妖除魔,除惡務盡,貧僧又何來放不下仇恨一說?”
法海單手束在胸前,宣一聲佛號,面上滿是嚴肅與莊嚴。
“呵呵!”
聞言,小青臉上露出一抹譏笑。
“斬妖除魔?我也是妖,我之前也入了魔,怎麼不見大師你斬了我,除掉我呢?”
“大膽青蛇,休得口出狂言,貧僧見你入魔,留你在身邊二十年,爲你化解戾氣,如今戾氣盡除,你......就此離去吧。”
然而,法海說的越是冠冕堂皇,小青臉上的譏諷就越濃郁幾分。
“是嗎?一邊喊着斬妖除魔,除惡務盡,一面又爲我這個入了魔的妖化解心魔,大事真是慈悲爲懷呢?
如果不是二十年前大師如同死狗一般被那人一巴掌拍在牆上,我差一點就信了呢!”
“你......孽障,真當貧僧不敢收了你?”
被搶白的啞口無言,法海手中金鉢亮起佛光,彷彿下一秒就要將小青收進金鉢之中。
“好啊,大師如果願意就來吧,反正我一個弱女子,也反抗不了,大師想怎樣都只能隨你了!”
小青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絲毫沒有爲自己女裝大佬的身份而感到違和。
“你......孽障!南無阿彌陀佛!”
法海變色,高聲唸了一聲佛號,下一刻,身形淡化,消失在了金山寺之中。
“哼!道貌岸然,比那個非要當道士的小和尚還要讓人討厭!”
看着法海消失的方向,小青不屑的撇撇嘴,同樣身形一閃,自原地消失。
下一刻,西湖,斷橋。
白光一閃,一美麗的白衣女子如謫仙一般從天而降,落在斷橋之上。
同一時刻,斷橋下,一穿着青衣的少年邁步而來,在同一時間踏上了斷橋。
“阿彌陀佛,白蛇,心魔,今日剛好將你二人一同收掉,貧僧今日就將得成正果!”
在白衣女子與青衣少年出現的下一刻,一聲佛號響起,繼而傳來法海那蒼老的聲音。
只是......
“法海,事到如今,你還放不下那些過往嗎?”
看着站在斷橋另一端的法海,白素貞面容平靜,不見喜怒。
“哼!白蛇,你這妖孽,爲禍人間,今日,貧僧收了你乃是替天行道,無關個人恩怨。
還有你,心魔,容你在世上多活了二十年,已是貧僧仁慈,今日,你還不束手就擒?”
法海老和尚一副得道高僧的樣子,面上盡顯慈悲之色,彷彿到現在纔來收兩人,已經是他仁慈寬厚了。
然而,有句俗話告訴我們莫裝逼,裝逼會遭雷劈。
法海沒有遭雷劈,畢竟普通的雷劈不死他。
但沒雷劈架不住有人拆臺。
就在法海一番冠冕堂皇的話剛剛出口的下一刻,一個滿是譏諷的聲音傳來。
“呦!法海禪師好大的胸襟呢,容我姐姐和這個臭和尚多活了二十年?
那二十年前,我姐姐全盛之時,怎麼沒見你要斬妖除魔呢?
這二十年見,大柳樹下有那人留下的力量守護之時,怎麼沒見你去斬妖除魔呢?
我這個妖魔在你身邊住了二十年,怎麼沒見你斬妖除魔呢?
而今我姐姐重新化形,修爲十不存一,你倒是跳出來喊着要斬妖除魔了?”
“小青!”
聲音剛剛響起,橋上三人就已經知道來的人是誰了,自然是那同樣失蹤了二十年的青蛇,卻不想她竟然是在法海這個老和尚身邊呆了二十年。
“姐姐!”
青光落下,顯現出青蛇的面容。
雖然容貌未變,雖然嘴依然挺毒,但不知怎麼,看着眼前的少女,白素貞心中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小青,長大了。
這個長大,無關年齡,是心理上的成熟了。
“小青,這些年你受苦了。”
“沒有,姐姐纔是受苦了。”
兩人相見歡,法海面色卻越發陰冷。
“哼!大膽妖孽,到了現在還不束手就擒,貧僧今日就化作怒目金剛,要大開殺戒了!”
眼看着青蛇竟然離開了金山寺,新仇舊賬一起算,法海竟是準備把眼前三人一同給收掉。
他答應的是在金山寺不傷青蛇分毫,可沒答應離開了金山寺之後會放過這條青蛇。
如今她自己主動離開,自己把她收了,倒是就算那人問起,他也有話可說。
然而,聽着法海的話,無論是小青還是白素貞,亦或者是道空,面上的表情都沒有絲毫的變化。
“如果非要這樣才能解開心結的話,法海,你動手吧!”
白素貞揹負雙手,一副絕不還手的樣子。
法海心中奇怪,卻不會放過這種機會。
聞言手中金鉢一揚催動法力就要把白素貞三人收進去。
然而,佛光升起,將三人籠罩,三人身形卻紋絲不動,一點沒有被壓制的跡象。
“這......怎麼可能!”
法海以一敵三所依仗的就是這佛祖賜下的金鉢,如今金鉢竟然失去了作用,他一下就慌了。
“怎麼可能!佛祖賜下金鉢,降妖除魔,真仙以下無所遁形,你們......你們......”
說着,看着小青身上散出的佛光,他心中生出了一種明悟。
這二十年來,小青跟在他的身邊,早已經沾染了佛性,金鉢降妖除魔,但佛門也有很多大妖皈依,這金鉢雖強,又怎會傷害皈依的同門呢?
所以,小青身上有佛性的存在,金鉢對她已經失效。
但他不明白的是,另外兩人,怎麼也能抵擋的住金鉢的威力?
“很奇怪嗎?”
看着法海的表情,白素貞淡淡開口,一張口,吐出一顆金色的珠子。
看到這顆金色珠子後,法海指着白素貞,直接面色大變。
“這.......這是金丹!妖孽,你......”
“法海,你口口聲聲降妖除魔,到了如今,卻分不清誰是人,誰是妖,誰是魔。
如今看來,你與我等,到底誰纔是妖魔?”
二十年的時間,成功將佛門法力轉修爲道家真元的小道士向前一步,看着失態的法海,面上沒有譏諷,反而帶着一種淡淡的悲傷。
“阿寶生機滅絕,林前輩將白姑娘妖丹中的妖力化入其根莖之中,住其枯木逢春重新顯化。
而白姑娘的妖丹被留在阿寶的根莖處,吸引變回原形的白姑娘在那裡滯留,阿寶以千萬年草木精華助白姑娘重練真身。
如今,白姑娘所修爲正統修真之法,走的是金丹大道,又何來的妖孽一說?
說什麼斬妖除魔,談什麼替天行道,法海,你所念的,不過是一己私利,你所持的,不過是一己執念罷了!”
噗!
被道空一番搶白,法海急血攻心,張口吐出一大口鮮血,眼中有黑氣流轉,周身有殺意沸騰。
“糟糕,魔性壓制不住了!”
道空知道,他是法海的心魔,而所謂的法海,也是法海的心魔。
如今,他執念已去,已經與前身斬斷了因果,算作新生,而眼前的法海,卻因爲執念太重,竟然壓制不住體內的魔性,有了入魔的徵兆。
“殺!”
小青還是一如既往的乾脆果決,既然入魔了,沒什麼好猶豫的,在釀成大禍之前殺掉就是了!
三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眼看着法海眼中魔氣愈發深重,已經做出了決定。
然而,就在三人準備動手的剎那,一股強大的威壓襲來,三人沒有絲毫反抗之力的被壓迫在地上。
“阿彌陀佛。”
“如是我聞.......”
入魔的法海,彷彿得道高僧一般口中訟着佛經,周身帶着強大的氣勢,一步步向前。
“妖,就是妖,無分好壞,現在不曾作惡,不代表以後不會作惡,除惡務盡。
轉修了金丹大道,重塑了先天之身,依然改變不了妖的本質,是妖......當除!”
法海手中金鉢飛起,向着白素貞壓落。
隨着金鉢的下落,白素貞的身形不斷縮小,最終化作一條小蛇,被鎮封在斷橋之內。
嗡!
天地間一片轟鳴,九天之上,風雲匯聚,藉着陽光的照射,雲朵化作一尊金身佛像。
在法海以如此藉口將白素貞鎮壓之後,九天之上,一滴水滴滴落,澆在法海的身上。
“金佛落淚,法海,你纔是這天地間最大的魔!”
眼睜睜看着白素貞被鎮壓,道空面上沒有想象中的悲傷,看着雙眼漆黑如墨的法海,沒有絲毫懼色的說道。
“心魔,你也......”
法海揚手,金鉢再次飛起,欲對着道空砸落。
然而,就在金鉢即將砸下的那一刻,法海感覺到一股發自靈魂的寒意,那種感覺清楚的告訴他,只要他敢,在金鉢落下之前,他絕對會死無葬身之地。
“唰!”
金鉢縮小飛回手中,法海轉身走下斷橋。
“心魔,念你以擺脫魔性,今日放你一馬,望你好自爲之!”
遠遠地,傳來法海的聲音。
然而,道空卻沒有任何的迴應。
轉過身,看着杭州城的某個方向,小道士鞠躬到90度。
“謝謝姐姐的好意,但小弟可能無法在身邊聽候姐姐教誨了。
此生,我於心魔中而生,於心魔中而滅,她既被鎮封於此,此生......
我願爲其畫地爲牢。
爲這段故事,畫上一個句號。”
話落,道空曲指,在金鉢砸落的位置畫上了一個圓。
站在圓中,道空盤膝而坐,周身有道韻流轉,道韻散盡,原地不見了道空的身影,唯見一王八石雕自橋上向着喬內滲透,彷彿要與那被封鎮在橋中的一條白蛇爲伴。
然而,終歸無法停留,下落的途中,一瞬間的交匯,而後擦肩而過,石雕落入水中,不知所蹤。
一個在水裡,一個在橋中。
風吹過,空蕩蕩的斷橋之上,唯有青衣少女滿臉茫然。
......
事終,有妖氣客棧。
老闆娘坐在門前靠窗的位置,端着一壺彷彿永遠無法喝盡的酒,到了一杯苦澀的濃茶一飲而盡,閉上眼慢慢回味餘韻。
“不想見到的結局,爲什麼不出手呢?”
彷彿生來就是一個夥計,除了跑堂小二應做的應說的外什麼都不會做,什麼都不會說的阿寶,第一次,問出了一句與自己的工作不相關的話。
聞言,老闆娘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微微搖了搖頭,“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劫。”
頓了頓,老闆娘又問,“阿寶,這是你第幾次來我店裡了?”
阿寶微微一愣,想了想,算了算,答道,“第十次了吧!”
老闆娘點點頭,低聲的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十次呀,九生九死,又枯木逢春,你這運氣啊......”
說着,像是想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老闆娘搖頭嘆了口氣,“這一次來了,就不用再走了吧!”
阿寶點了點頭,咧嘴一笑。
“再也不用走了,永遠......
留在這店裡,給您當夥計,等她......”
每說一個字,語氣就輕上幾分,到了最後兩個字,已經幾不可聞。
短暫的交談,到此結束。
而後,店內再次陷入一片安靜。
老闆娘端着某個客人留下的酒壺,倒一杯不知是茶、是酒還是她曾經親手做出、親手溫過的粥,靜靜的品着。
夥計坐在門口的另一邊,那張如同千萬年不會挪動位置的長凳上。
靜靜的望着門口。
迎着上門的客人,迎着......
歸家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