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火回大山縣的第四周，學校紛紛開學了，她收到了張之文的來電，那三姐妹已經去報道了。
“您太厲害了，之前我怎麼說她們都無動於衷，薑還是老的辣呀！還得向您多學習學習。”電話那頭的張之文說
李星火笑呵呵道：“後面的事還得你多操心操心。我定期也會給她們寄錢詢問課業。無論如何，務必讓她們把短板的科目提一提。”
這三個孩子的天分着實難得，李星火教了這麼多年學很少看錯學生。
那頭的張之文馬上應承下來，兩人又說了一些別的事結束了電話。
李星火慢悠悠的走出辦公室，之前的膝蓋總是不舒服，她來時在醫院做了檢查，醫生說她是膝蓋磨損的太厲害，平時要儘量減少使用膝蓋的動作，比如走上坡就比走平地費膝蓋。
縱然醫生說這樣說的，可李星火卻是笑了笑，要了幾瓶止疼藥和鈣片吃。
她近些年來雙腿越發不行，下樓梯時不能下的快，需得扶住扶手側身緩步的下。
正碰上下課時間，學生們匆匆去上個洗手間，李星火怕自己擋了路，便先停在一旁，等學生走得差不多了，這才扶着樓梯慢慢下去。
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這一下彷彿下了數十年之久，李星火的背影一下比一下佝僂。
她啊，不停的在回想這輩子，恍若彈指一揮間，可每一個瞬間都是一篇篇瑰麗的文章。
微微的陽光從玻璃窗戶照進來，正巧打在李星火的腳尖，李星火走一步他便跟着走一步。
隨着樓梯一級一級的下了，李星火的腳步也隨之緩慢下來，她盤起來的長髮也變成了短髮，鬢邊幾捋發縫難掩銀色。
出了教學樓，沒了扶手，她走得有些蹣跚，恍若剛出生的嬰兒學走路時，顛簸了幾下。
一推開門，李星火愣了幾秒，外面直對的五星紅旗下站着一排排師生。
紅旗在天空中揮舞着，一如多年前她看凝視着的一模一樣。
她愣了幾秒，好像這才從漫長的記憶長河中回到今朝。她想起來了，今天是她的退休儀式。
李星火又走了幾步，旁邊已經有兩個學生急忙過來扶着她，孩子們稚嫩的臉龐令李星火微微失神。
而不久，那最前頭的學生流下的兩行清淚又讓她驟然回神。
“哭啥啊。”她問。
那學生沒答話，李星火扶了扶眼鏡框，這才透過那鏡片看清這孩子的面容。
“哦，是你呀！”李星火說。
那孩子比了一番手語，李星火清楚的知道她在表達什麼，她哈哈一笑：“好啊。差點忘了，來吧，你給我係上。”
這孩子並不是個天生的聾啞人，而是上山挖吃的時跌下去，傷到了。醫生緊急搶救後終於甦醒，可她因爲沒錢，拒絕治療，想要悄悄從醫院要跑，正好碰上了去看病的李星火。
李星火幫她去北京配製了人工耳蝸，幫助她再次聽到了聲音。只不過發聲還沒有很成熟的醫療手段，李星火就陪同她一起學習了手語。
李星火此刻微微站定，儘量的挺直脊背，任由這孩子從她的腰後向前繫上大紅花。
繫上後，這孩子又撲進李星火的懷裡，無聲的流着眼淚。
李星火拍了拍她，在她耳邊輕聲說：“要好好學習，不要放棄。”
孩子點了點頭。
李星火又轉去看後面的師生，促狹的一笑說：“都要好好學習，不要辜負自己，辜負老師們的一片苦心。”
學生裡有的是她一手帶入校的，已經到了最關鍵的高三時期，李星火就將他們攆回去做題了。
“行了，別哭了，都回去。”李星火說。
老師裡也一直跟着她的，也有的是新分配來的。
老教師自然都是有感情的，李星火看她們漸漸紅了的眼眶，上前輕拍了拍她們的手。
“好好教書，這些孩子們就靠你們了。”李星火溫和的說。
李星火說完，仔細的打量着每一張面孔，好像要把她們刻進腦子裡，概因她呀頭腦越來越不靈光，時常忘記一些事。
看完一圈後，李星火又慢悠悠的往外走了。
她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腳步，卻是想不起來自己要去哪，偏頭想了一會這才記起來。
自己要去看看陳門中學。
那學校顯然是被翻修過的，從前的小矮房不復存在，現在是三座四層小樓。校門口也做了翻修，不，應該說是新建。
已經完全是個新的樣子了。
李星火記不清自己多久沒來過了，門口有保安攔住了她。
“你是學生家長吧？這會還沒下課，不讓進。”
李星火笑了笑，正要說話，裡頭大喇叭便自動播放起了下課提示鈴。初中的孩子還是很好動的，孩子們排着隊井然有序的走出教學樓，排好隊開始做操。
孩子們的都有了校服，藍白相間，個個洋溢着青春的盛容。
李星火就站在門外，即便隔着一道鐵柵欄，她也一同沐浴着這愉悅的氣息。
她站定了一會，忽然發覺學生們身邊的老師都換了人，李星火這纔有種恍然大悟之感，她苦笑幾下走了。
當年來這裡時，李星火是年紀最小的老師，而今她已經佈滿了皺紋，又怎麼能認爲歲月沒有與她們相遇呢。
林老師、馮校長、於梅老師、樑萍萍老師，這些人的面容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腦海裡。
探望老友的計劃在李星火不記事的腦袋下敗興而歸，李星火次日要去探望最後一位故人，然後乘坐火車回到自己的家鄉。
這位故人以天爲被地爲牀，與綠林山川相伴，與溪流松鼠爲友，聽蟬鳴看天外雲捲雲舒。
她帶了一把小掃帚，幫助故人打掃打掃房子，又從小兜裡掏出些瓜子點心來，一一擺好。
一時無言，李星火笑了笑靜坐了片刻，又緩緩的起身走了。
手上那枚玉花戒指依舊完好如初，李星火時不時的摸兩下光澤，那花瓣的棱角越發的圓鈍了。
她前幾年來時越走越覺得這世上的孤寂都在她身上，如今乘興而歸卻知道了，這世上的路沒有哪一條是繁華熱鬧的。
她鋪平了一條又一條的道路，那些孩子們也終將獨自踏上一個的征途。
李星火是在一個很不錯的天氣裡上了車，友人們都很不放心她獨自上路，可李星火卻十分堅持。
她閱讀完整個乘車購票流程後，非常順利的坐上了火車。
這次的火車已經不再那麼顛簸那麼慢了，李星火連睡覺都睡得很平穩。
她在夢裡恍恍惚惚，看見自己輕盈的在山間穿梭飛舞，身後還有一個人。李星火不去回頭，因爲她知道無論她跑的多快，只要一轉身，那人就在她身後。
李星火下了車就看見站臺處有個挺拔寬厚的身影分外扎眼。
“李校長！”
不遠處那人喊道。
李星火笑了笑走上前去，那人又幾步迎過來。
“可算把您盼來了。”他說。
“哈哈，之文吶，我這把骨頭都退休了你還盼我來幹嘛。”李星火說。
“嗐，李校長您這話怎麼說，我呀可不管您退不退休，都巴不得您來。”張之文笑着說。
原來眼前這位中年人竟是當年開分校的張之文，李星火恩師的孫子。
李星火打量着張之文，感嘆着，自從當年一別，兩人基本都是電話聯繫，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了。
記憶裡穩重的年輕人如今也已成家立業，有了孩子，步入了中年，正是一個男性精力最充沛的階段。
“哦對了，那三個姐妹如今去哪工作了？”
李星火笑完忽又想起當年的三個孩子，只知道三個人成績優異的考入了不同的大學，這還是幾年前張之文電話中提到的。後續她還是定期寄錢，卻因爲忙碌而很少寄信。
只到前年她寄的錢都被退了回來，還附帶了一封信，但當時那封信被送信員弄丟了，那邊又一直沒有補信過來。
李星火算了算，應是三人都工作了，沒出什麼事，她也就放下心沒再寄了。
“哦，這可正要跟您說呢，這老大老二都準備繼續往下攻讀，目前她們已經在自己導師那裡參加實習工作了。老三學的是金融，已經參加工作了。前一週我還去看過，三個人狀態都很不錯。”
老大學得是系統科學與工程，老二學的數理基礎科學，繼續攻讀下去也很正常。
李星火點點頭，算是放心了。
“走吧，您這麼久沒回來，我請您吃早茶去。”張之文樂呵呵的說
李星火笑了笑道：“好啊，不過我啊只能吃些軟和熱的。”
張之文點了點頭，隨後打開自己的後車門讓李星火坐進去。
他開車技術又穩當又快，李星火幾乎沒感覺出什麼，車也停了。停在一家寫着老字號的茶樓跟前。
“您呀那一年請我吃了湯麪，那滋味叫一個香，好吃，算起來咱們已經有多少年沒一起吃過飯了？今天可得好好吃一頓。”
李星火似乎也被勾起對那湯麪的味道，肚子也餓了，她彎起月牙說：“行，你今天做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