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武皇相見是以野萍學宮之主的身份,而和程珏相見則是以同爲南楚遺民的身份,兩者身份不同,目的也不相同。
與武皇見面於太極殿,沒有所謂的私下見面,也沒有避開一些相關人等,他就這樣大大方方地出現在天淵朝堂之上,也是第一位出現在王朝朝堂之上的學宮之主。
正因爲如此,武皇擺出的接見規模並不算小,畢竟五大學宮代表着儒教正統,其能量不可小覷,自然得到重視。
王羲頤於太極殿上不卑不亢,既說了天淵的民生社稷也談了科舉取仕,他於朝堂之上談笑自若口若懸河,思維清晰,讓所有人都爲之側目。
最後王羲頤只說了一點,他希望未來若是可以,天淵可以成爲他野萍學宮的寄居之處,他這一提議一說出口讓羣臣爲之咋舌,就連坐於龍椅之上的武皇也爲之側目。
要知道一大學宮坐落於一世俗王朝意味着什麼,不談它無數學士以及聖賢君子本身的勢力,即便是其所帶來的影響以及教化於民就都是讓這大王朝都趨之若鶩的。
之前自然也有王朝提議過招攬這些學宮,但即便是提出多麼優待的條件也都鎩羽而歸。原因很簡單,這幾大學宮雖然無法凌駕於王國之上,但是王國卻也管不了他們,相反很多王朝的中流砥柱都出自於學宮,這樣一來還可以稍加制約。
如此一來,山中清淨自由,自可學究於世,又何必非要去招惹世俗之事?得不得到好處尚且不談,惹來一身麻煩倒是得不償失。
更何況,這個天下儒家學問本身就佔據着主動權,即便是不如王朝,難不成它們就能徹底遏制住儒家的傳道受業?就能斷了香火傳承?顯然是不可能的。
正因爲種種關係,所以儒家最爲代表的學宮一直和世俗王朝保持一種若即若離的關係。他們不會脫離世俗王朝獨立存在,倒是要他們完全依附於世俗王朝也絕不可能。
之前的嘗試和拉攏都無甚收穫,沒想到今日王羲頤竟然主動提出,這又如何不讓武皇以及羣臣激動呢?
於是在大殿之上武皇很痛快地答應了王羲頤的提議,而王羲頤順着武皇的話接着提議這次科舉之後由王羲頤挑選幾位此次科舉之中的青年才俊負笈遊學去往野萍學宮。屆時野萍學宮將會入天淵。
王羲頤說完這個提議之後看向武皇,他這個提議別人可能不理解真正的含義,但是武皇以及徐博溫等幾人是肯定了解的。
畢竟楊文鋒是他王羲頤小師弟這樣的事徐博溫肯定早已告訴武皇。
果然,這個提議羣臣都沒有明顯的反對意見而武皇略做猶豫之後也點頭同意,這倒是讓王羲頤有些意外。
雖然他料到武皇不會拒絕,但是也沒有想過這樣乾脆。
於是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正常的宮廷宴請和交流,兩者皆相談甚歡,之後所等的便是科舉之後的結果。
既然之前徐博溫說過這次科舉取士不會有差別對待,如此一來肯定也是武皇的意思,那憑楊文鋒的才學,雖然不至於會一定得那三甲,但是進士及第卻是十拿九穩之事。
於太極殿和武皇會面之後接下來王羲頤便找到了程珏,兩人之前並未見過,只是互有耳聞卻是一定得。
讀書人見面自然最爲老生常談的便是學問與道理,到了他們這種程度這些自然沒有什麼問題,所求無非是志同道合罷了。
“聽說前些日子羋先生來了這玉陵城?還做了一些事?”兩人於國子監談起南楚一些故去之事的時候王羲頤便談起了這位南楚最爲耀眼的明珠。
聽到王羲頤說到羋平程珏的臉上不由露出無奈的神色,畢竟當初的一人攻一城如此任性的舉動確實讓他無可奈何。
“先生還是那個最爲性情中人,只不過當年那位最爲得意的讀書人如今恐怕要成爲最爲得意的聖人了!”程珏搖了搖頭示意王羲頤喝茶,而他也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
在他看來羋平的成聖多少有些畸形,似乎完全是憑藉着一個執念而入了聖人境,他害怕有朝一日對方真會做出那一人攻一城的任性之舉。
“說到底,羋先生纔是真正的南楚之人,他做了多少南楚遺民想做卻不敢做的事啊!!”王羲頤點了點頭輕聲開口。
說到底他和程珏都誕生於南楚後期,當時南楚朝堂已然昏聵而無救,他們這些人只能感受到南楚百姓的困苦,對於南楚朝堂卻沒有太大感情。
但是他們的父輩,他們的長者都成長與南楚強盛之時,他們經歷過那種南楚文章便是天下文章之首,南楚之地便是天下最爲適宜人生活之地,他們對那個國家有特殊的感情。
也正是因爲如此,即便是後來南楚朝堂潰爛但是百姓依舊不離不棄,直到最後甚至婦孺皆兵甲,以至於後來史書一度評論,南楚之人脊樑最直,骨頭最硬。
這是所有南楚之人的驕傲,與南楚朝堂無關,他王羲頤以此爲傲,而程珏亦是如此。
“雖說如此,但是我就怕羋先生執念太深入了那魔道,成聖成魔,只在一念之間啊!”程珏憂心忡忡,羋平是所有南楚之人心中最爲聖潔自豪的一塊地方,他不想看到他們敵對的那一天。
“你的擔心太多餘,你以爲羋先生的成聖是執念,我倒不覺得是那樣,相反,我倒是覺得羋先生的成聖是大功德!”王羲頤搖頭,他和程珏的意見不同,他倒是不擔心羋平會如何行瘋狂之事。
像羋平那種佔據南楚半壁風流之人人間有幾人?那樣風流得意之人又如何會行霍亂之事?
“希望不會如我想的那樣,前些日子有消息稱羋老去了南楚舊地,按照羋老的聲望,若是振臂一呼會有多少南楚遺民會響應?到時候若是行復國之事,勢必會引起動盪的!”程珏還是不太放心,他手中的茶涼了又涼就是沒喝,顯然心中不安。
“若真有那麼一天,你會如何?”王羲頤有些玩味地看着對面的程珏。
“若真有那麼一天,我會孤身去勸羋老,死程珏一人可以,只希望這玉陵和南楚遺民可以少死幾人!”程珏說的大義凜然,讓王羲頤爲之動容,但隨後他又長嘆了一口氣。
“若天淵國泰民安,其國風尤盛南楚,你程珏又怎會擔心羋子復國呢?說到底你也很清楚,這天淵,還是存在問題的。”王羲頤起身踱了幾步,他看着窗外國子監絡繹不絕的莘莘學子眼神有些晦暗。
其實天淵已經做的很不錯了,至少表面國泰民安,百姓豐衣足食,但似乎一直缺少某些東西,這種東西在盛世安定之時並不凸顯,可若是亂世之時呢?
“總不能一蹴而就,總得需要一些時間才行啊,”程珏放下手中的茶杯喃喃自語。
“不是我們不給時間,我是怕這個天下不會給他時間的!”王羲頤點了點頭贊同程珏的話,但同時又長長嘆了口氣。
其實不用他王羲頤多說,他們都知道這個天下如今的局面不會太過長久的。
“這次你野萍學宮入主天淵真是令我意外啊!按照我的猜想,這天淵應該不會被你們看好啊。”程珏話鋒一一轉而後換了個話題。
“是啊,本來是不會如此的,只不過如今看到這科舉之中的年輕人啊,我決定再相信一次,你呢,就當是一招昏手吧!”王羲頤嘴角笑了笑,其實這天淵只要有一個人在,他便願意試一試。
看到王羲頤的樣子程珏翻了翻白眼有些無語,別人不知道王羲頤此番來的目的也罷,但如今他和楊文鋒的關係他又如何不清楚呢?
“依我看,你是打着負笈遊學的幌子,要讓那楊文鋒出玉陵是吧?我就納悶,一個屁大點的小子,至於你們如此費心費力?”程珏有些無語,他見過楊文鋒不少次,可是呀他對楊文鋒也確實喜歡不起來。
“至於不至於的都無所謂了,其實也就是想留點念想,再說了,小師弟也確實值得我王羲頤如此費心費力!”王羲頤看向楊府的方向,腦海之中又出現了那個少年的模樣。
其實這麼多年他王羲頤和他的先生什麼天才翹楚沒見過,至於品德高尚爲人厚道的更是數不勝數,但是爲什麼偏偏要認一個楊文鋒是有道理的。
一個人,一個擁有人間富貴顯赫之人從始到終都願意相信這人間還有一點善意,無論如何對這個世界失望還能去守着這個世界,這樣的人其實並不多。
其實之前王羲頤看到過楊文鋒的識海景象。他依稀看到一個孩子眼睜睜看着一個身影被別人奪走,他在後面光着腳丫使勁追呀,追呀,一路上磕磕碰碰他卻什麼也沒有追到。
後來少年坐在路旁,被很多人辱罵,摔打,但是少年從來都沒有流淚。直到有一天少年在路邊遇到一個小女孩,那個小女孩一樣孤苦伶仃,少年猶豫了一下,然後將手中唯一的饅頭遞給了小女孩。
然後少年就這樣一個人繼續向前走,他可能相信他會追到那個身影,於是王羲頤也相信。
其實王羲頤又如何不知曉,即便是當年被譽爲玉陵第一紈絝的楊文鋒卻從來沒有欺辱坑害過普通無辜之人?
即便是揮金如土,可是又有多少人因爲楊文鋒的紈絝而不必去賣身,不必去乞討,不必去書生給人磕頭換鬥米?
世間之人誹我謗我如何?世間之事攔我阻我又如何?我楊文鋒明白的善惡道理,自有我堅守,與他人何關?
王羲頤遇到這樣的楊文鋒,又如何能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