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陰雨連綿,徐長樂醒來,推開房門便看見了早已靜靜坐在院中的徐金慎和徐若曦。
“長樂,收拾好東西,出發了。”徐金慎看了眼天氣。
“是。”徐長樂點頭。
天還未亮,徐府門口一輛馬車緩緩駛離京都,破天荒一同出行。
老王駕馭馬車,小柳兒充當隨從,徐家三兄妹則是坐在車廂之中,前往城外百里外的羅浮山。
羅浮山之上有一座行暑宮,乃是一座頗爲著名的避暑行宮,也是爲數不多的徐家至今尚可盈餘的產業。
馬車之中,三兄妹坐在一起,徐長樂和徐若曦破天荒沒有插科打諢,異常沉默。
此次前去,自然是去拜祭雙親。
而行署宮後方被封禁的大山之中,便是他們父母的埋葬之地。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徐長樂看了眼徐若曦的臉色。
從昨日開始,她就出奇的沉默。
“老妹兒,見爹孃要開心點,要學大哥才行。”徐長樂嘴碎道。
徐若曦沒有搭理。
徐金慎精氣神倒是不錯,對於他而言,妹妹不用多說,已經是他需要仰望的存在,長樂雖然被國子監辭退,但如今卻越來越有出息了,不需要當大哥的操心,弟弟妹妹都有出息,如今前去拜祭,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值得高興?
他等會還要好好跟爹孃說道說道,他很想他們,然後會努力照顧好徐家。
衆人在一座大山山腳下停步,徐若曦驅趕了行宮內的徐府下人,五人開始朝着大山深處行去。
半路之上,徐長樂眺望山那一側的行署宮,像是一條蜿蜒長蛇,盤踞在山脈之上。
只是據徐若曦所說,此地每年的收成只能自給自足,補充虧損。
這是徐長樂第一次親眼看見,隨即再略作盤算,心想此地位置確實不錯,天時地利人合,若曦終究是名女子,若是交給自己經營,估摸着能火爆全京。
每次夏季,都能狠狠薅一波那些貴族的羊毛,從此實現財富自由。
“少爺....小姐心情好像不太好。”小柳兒在一旁小聲擔憂道。
“女人總有那麼幾天。”徐長樂收回目光,看了眼前方獨行的那窈窕背影,“過去就好了。”
“少爺過分!”小柳兒臉色羞紅,氣鼓鼓的,經過世間的洗禮,她也漸漸從小姐那裡得知了少爺嘴中的虎狼之詞。
徐長樂輕聲笑了笑。
山路難行,又半路之上下了小雨,小柳兒帶着雨傘,急得忙前跑後,最後還是徐長樂笑着指了指徐若曦,小丫頭才安分下來,只安心給小姐撐傘。
大哥毫不在意,任憑雨水滴答在身,炙熱而跋扈的武夫氣勢在雨水入身的那一刻就將其化爲水霧。
徐長樂也沒有遮擋,雙手攤開,享受大山深處那清涼的溼氣,儒家最初幾個境界唯一的功效,不用來擋擋感冒風寒,要他孃的有何用?
他又發現了一個好處,立身境走這種泥濘山路,閉着眼走都行,根本不怕摔倒。
老王笑呵呵的,跟在最身後,毫不起眼。
足足一個多時辰過後,衆人在兩座孤零零的小墳包前停步。
清明候的墳墓,竟是連那尋常百姓都不如?
徐長樂神情平靜,並不意外。
大魏侯爵死後歸屬,並無太多禁忌,一般都可歸鄉埋葬,但更多的則是在魏都附近埋葬,講究的是死後亦保大魏江山。
清明候死時,宮內特贈予一座上佳陵墓,那裡供奉的是牌位,而這裡纔是真正的墓。
至於原因....徐長樂擡頭看了眼高處,兩座墳包之上,有兩座巍峨巨石,靠在一起,遙遙看去,就像兩個依偎着的愛人。
羅浮山,定情石,定情石下兩座舊墳。
徐長樂心中瞭然,心想老夫老妻玩的還挺浪漫。
徐金慎清掃一旁的雜草碎石。
徐若曦拿起紙錢,輕跪墳頭,火摺子點燃後,煙塵滾滾。
徐長樂靜靜站在一旁,發現老王身後背了兩副畫卷,隨即掀開,一名男子,而立之年,容貌一般,面色圓潤,另一位則是名姿色絕世的女子。
她負劍。
哪怕只是一副畫卷,神韻不足二三,但仍然可見其生前風采,就連徐長樂也是臉色微微動容,有些讚歎,久久不能言語。
我的便宜老爹哎,你是怎麼娶到我的便宜孃親的?拯救銀河系?
一番祭拜。
大哥和徐若曦都分別留下,悄悄與爹孃說了些不可與人言的心裡話,其餘人遠遠旁觀。
小柳兒低着頭,沒有說話。
老王收斂了平日裡的笑容,不悲不喜,只是靜靜的看着右側的那座墓。
輪到徐長樂的時候,衆人散開,他盤膝坐在地面,久久沒有言語。
他與墓內二位其實並無太多感情瓜葛,但也正是因爲有了他們,這一世的徐長樂才能借屍還魂,見證這個千奇百怪的人間。
“二位,我會盡我的全力照顧好徐家,讓大哥和徐若曦安穩過日子。”
“便宜老爹,你真是吾輩楷模,挑媳婦的眼光和我一樣好。”
“便宜孃親,我現在總算知道這具身體的劍道天賦從哪來的了,佩服!”
徐長樂呼出一口氣,站起身嘴角恢復笑容,走向遠處。
雜草叢生的羊腸小道之上,其餘人都不見了,只有徐若曦安靜的站在那裡,注視着他。
她擡起頭,臉色無波無瀾,輕聲道:“我要離開京都了。”
徐長樂愣住。
“因爲些事情,或許會很久,所以與你說一聲。”徐若曦眼神微低,看着地面。
徐長樂抿起嘴,沒有說話,心想她這幾日的沉默是爲了這事。
“大哥知道麼?”
“知道的。”
“過的會比徐家要好?”
“不知道,但總歸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再等等唄,再過幾天再走。”
“行。”
徐長樂和徐若曦,二人並肩站立,朦朦細雨之中眺望大山,久久沉默。
“什麼事啊?”徐長樂突然輕聲道。
他一早都知道徐若曦不一般,無論是相處時的細枝末節或者徐若曦的行事軌跡,都充滿着和尋常官家女子格格不入的氣息。
那毫無疑問是修行者的氣息。
一個白雲書院院長看重的學生,爲什麼會是一名修行者?
以他的慎密心思,若是想查,依靠好事人的情報體系很容易便能知道。
但他沒有。
每個人都要擁有一處可歸心的地方,無關大小,可拴心猿意馬。
“耽擱了許久,要修行了。”徐若曦不願多說。
“有地方麼?”
“遠,海外無名之地。”
徐長樂雙手籠袖,輕聲感慨道:“原來老妹兒真的是神仙呀。”
徐若曦無奈撇了徐長樂一眼。
後者拍了拍手,二人緩緩朝着山下走去,輕笑道:“好事,那便安心去,家裡有我在。”
半路之上,閒聊頗多。
“對了,爹孃到底怎麼死的?”
“那年陛下出行,妖族刺殺,爲保護陛下就這樣死了。”
“娘呢?”
“一起死了,只不過兇手不只妖族,你現在還太弱,日後我自會去替徐家尋說法。”
“娘是劍修?”
“嗯,天生的劍胎,其實你也是,但孃親生前說不願你練劍,我便未曾與你說過。”
徐長樂輕輕嗯了一聲。
“徐家的簿子和產業鏈以及賬本,我都放在書房。”
徐若曦沉默了會,輕聲道:“日後就要交給你了。”
“還有大哥呢。”
徐長樂微笑擡頭:“不要小瞧大哥,他或許是我們之中最爲通透之人。”
徐若曦沒有反駁,只是點頭,“自然知道。”
“注意安全。”
“會說人話了?”
“就是做生意賺錢差點,哪怕徐家得罪了京都的某些雜種,也不至於這麼慘淡。”
“你行你來?”
“我來唄,等你走後我就開花樓坊。”
徐若曦瞪大滿是殺氣的眼睛,轉過頭去,卻只看見一張帶着溫和笑容的面孔,正靜靜看着她。
徐若曦頓時沒了話說。
男人輕聲道:“開玩笑的,徐家不用擔心,這些年辛苦你了。”
徐若曦別過頭,抿起嘴,抽了抽鼻子。
煙雨濛濛,山川碧色,兩兄妹並肩淋雨下了羅浮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