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淵被玄夜拉着走出老遠,確保姬塵晏完全聽不見他們說話才停下。
“阿淵,你真要帶這麼個來歷不明的人在身邊?你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講的話幾分真幾分假,有沒有什麼企圖,是不是真像他表現得那麼人畜無害!”
玄夜一口氣說完,中間連個停頓都沒有,可見他是真着急。
白淵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寒顫,臉凍得有些紅。
玄夜見了,又覺得心疼,挪開兩步走到上風口替她擋住寒風。
白淵這才稍有好轉,緩了兩緩,從從容容地說:“小夜,姬塵晏的話是真是假很好分辨,只要一出山,江湖上發生這麼大的事,隨便一打聽就能知道情況,他沒必要騙我們。況且,他又沒有預知能力,哪能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咱們,他所說的,至少七八成是真,至於剩下的兩三成,每個人都有秘密,我們不是也沒跟他說實話麼?”
雖然白淵的話聽起來每句都沒毛病,但玄夜就是無法認同。
“我不懂,爲什麼一定要是他?不說別的,就他那一身麻煩就夠讓人頭疼的了。”
“呃……長得好看算不算一個理由?”
“阿淵!”玄夜氣得跺腳,“他能有我好看嗎!”
“沒有沒有,”白淵立馬認慫,神情有些糾結,“他……其實……唉,實話跟你說吧,我有個不大成熟的懷疑,我覺得,姬塵晏可能會是忘疏哥哥的轉世……”
玄夜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他本以爲白淵說“姬塵晏像忘疏”只是開玩笑的。
“我這些年尋遍天上地下,始終沒有忘疏哥哥的下落,唯獨人間界因爲地域特殊,神族的勢力覆蓋不到,我又不想興師動衆,所以一直沒下定決心來找。這回機緣巧合,我既然入了人間,那定是要找到人的,哪怕最壞的結果,我也……”
她突然有點說不下去。
之前尋不到蹤跡,她還能騙自己說忘疏有可能是轉世爲人了,也許他會在凡塵作爲一個普通人現世安好。可如果人間還是沒有呢,那她還能拿什麼藉口?
忘疏灰飛煙滅這件事,一直是白淵心底最不願接受和麪對的痛。
玄夜心知肚明,他太清楚忘疏對白淵意味着什麼,那份獨一無二的羈絆,連自己都遠不能及。他對忘疏的所有印象都是白淵一點一滴講給他聽的,白淵講的有多詳細,回憶起來有多開心,就證明忘疏在她心裡有多大的分量。玄夜對忘疏甚至連嫉妒心都生不出來,因爲忘疏如果真不在了,作爲兇手封離的兒子,他連勸慰都沒有資格。
“他……真地跟忘疏哥哥很像麼?”
“容貌其實並不太像,但舉手投足間的神態和氣質,卻十分接近,我一看見他,就會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忘疏哥哥身上。你也知道,六界生靈的三魂七魄但凡入了輪迴,都會不可避免地遭到造化之力洗禮,容貌會改,性情會變,前塵往事盡消,理論上已經不再是曾經的人了,唯獨魂魄根處的魂識還是之前的模樣,還會保有其天性。”
“你這猜測,有幾成把握?”
“接觸時間太短,我也不好說,但既然有了懷疑,我定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死。小夜,我知道你未必喜歡他,但在這事兒有結果之前,我還是希望你能將他當作朋友,而且他武功不如你我,身世又這般悲慘,想來也不會對咱們有什麼威脅。”
玄夜已不知還能再說什麼,只好點點頭。
等兩人被雪山裡的風吹得透心涼時,他們才終於重新回到山洞裡。
彼時,姬塵晏已經靠着石壁睡着了,大概真是累得厲害,又對他們沒有防備,所以睡得格外沉,兩人未曾刻意放輕的腳步聲也沒能把他吵醒。
白淵跟玄夜各懷心思地盯着姬塵晏看了一陣,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三人就啓程去尋那片迷蹤林。
爲避免晚上露宿山野凍成人乾兒,三人用上輕功趕路,說是日行千里也不爲過。
未申交替之時,他們就遠遠瞧見平坦的雪原盡頭出現了一片高木聳立的林子。
姬塵晏心下一喜:“那邊!”
白淵:“那就是迷蹤林?”
姬塵晏:“應該是,進去後,你們儘量不要碰林子裡的東西,裡面不光瘴氣有毒,花草樹木大多也都劇毒無比,還有不少蠱蟲毒物橫行,危機重重,千萬要小心。”
說着,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粒丹藥遞給白淵和玄夜。
“這是解毒丹,可以避免瘴毒入體。”
玄夜面帶疑慮:“那你呢?”
姬塵晏自然不會認爲他是在擔心自己,猜忌還差不多。
“我常年跟毒物打交道,體內多少有些抗性,這瘴氣奈何不了我。”
白淵倒是很信任他,仰頭就把丹藥吃了,玄夜雖然不情不願,也只得照做。
姬塵晏不甚在意地笑笑,正要再交代點什麼,突然聽到一陣悶悶的轟隆聲,他表情一頓。
另兩人顯然也聽到了。
玄夜:“什麼聲音?”
白淵擡眼望了望天,發現太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收進去,天色昏暗下來,雲層壓得極低,有種蒼穹滅頂的不詳之感,連周遭空氣都好像更肆虐了幾分。
姬塵晏神情嚴峻,側耳傾聽片刻,驀地面色大變。
“糟了,是雪暴!”他立即轉身,“快跑,往林子裡跑!”
不用他說,白淵跟玄夜已同步有所動作。
三人輕功都不算弱,尤其是姬塵晏,身姿翩若驚鴻,腳下踏雪無痕,由他帶頭開路往前衝,另兩人緊隨其後,一行眨眼就掠出去老遠。
眼看前腳就要邁進林子,但大雪山的天氣太過莫測,頃刻間,濃滾滾的黑雲就遮天蔽日地瀰漫過來,狂卷而下,暴戾的迴旋式風刃宛若一張佈滿刀片的大網,將一切可視可及的東西全都籠罩在內,接觸風刃的瞬間就被切割得分崩離析。同一時刻,散開的飛雪又難以抗拒似的被強大風力席捲回來,再次捲進颶風裡,捲成了一根外黑內白、巨大無比的可移動“天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傾蓋下來。
間不容髮的當口,三人剛來得及調動內息護體,下一瞬就被“天柱”囫圇個地吞滅。
白淵伸手想抓旁邊的玄夜,卻陡然一陣天旋地轉,她將將撈到一片衣角,整個身體就被大力拋到了半空中,視野裡登時一片刺目的白,刀子樣的風割得她皮膚生疼。
有那麼一小陣,她近乎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好似一捧無根的浮萍被大自然的波瀾卷向未知的遠方,時光像是被放慢了無數倍,寸寸都是煎熬。
等白淵再醒過神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身處一片幽深陰暗的密林裡。
她此刻滿身狼狽,頭髮上沾了枯枝雜草,髮型亂得格外不修邊幅,衣衫上上下下都是風刃削出來的碎口子,有些甚至割破了皮膚,滲出細微的血絲來,肩膀處更是一整塊布料都消失得無影無蹤,露出大片白皙的香肩和一截精緻好看的鎖骨。
這副模樣,典型的“悽慘又勾人”,就差來個誰英雄救美了。
可惜沒有鏡子,白淵自己“欣賞”不到。
她除了感覺身上涼颼颼的有些漏風外,沒覺得其他不妥。
白淵心想自己好歹是神,生得也不嬌氣,這點涼還受得住,於是坦然接受了,頂着這副“我見猶憐”的尊容,爬起來拍拍身上塵土,淡定自若地開始在周圍探查。
林子裡又悶又暗,高聳的古木一根挨着一根直戳戳立着,濃密的枝葉像一頭頭齜牙咧嘴的巨獸,將林子裡三層外三層地包裹住,大白天的一絲陽光都透不進來,而且完全沒有風,上空密密麻麻的一圈灰霧經年不散,襯得裡頭越發昏幽。
這種地方居然能住人?!
那顧教主究竟什麼癖好,好好的萬木爭發、欣欣向榮不好麼?
偏要將生機勃勃的樹林子變得這麼陰森恐怖……
白淵腹誹得入神,沒注意腳下,被一截硬邦邦的東西硌了腳底板。
那觸感,怎麼有點像是……骨頭。
不會是人骨吧?
她寒毛炸了一下,心裡有些膈應。
骨頭這種東西,說怕倒是不至於,但莫名踩上一腳總不會歡喜就是了。
她吸了口氣,緩慢移開腳,低頭瞄一眼。
哦,還好,是骨頭沒錯,但看這形狀該是某種大型猛獸的腿骨。
wωω★ ттkan★ ¢ 〇 白淵也就不在意了,移開腳又四處溜達了兩圈,一個活物也沒見着。
奇怪,聖火總壇先不說,玄夜跟姬塵晏是與她差不多時間進來的,總不能離得太遠吧?
她心血來潮,運上內力朝遠處大喊:“小夜——阿晏——小夜——”
結果根本沒人搭理。
白淵嘆了口氣,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既然山不來就我,那隻好我去就山咯!
她決定身體力行地去探探險。
誰想剛走出兩步,腳步就停了,白淵眼帶疑惑地轉過身四處掃視一圈。
沒發現什麼特別的,跟方纔走過時候一個樣兒。
但不知怎地,她就是覺得不大對勁,好像哪裡有古怪,一時說不太上來。
白淵困惑片刻,沒想出個所以然,只好繼續往前走。
走過一小段路,那怪異的感覺又來了,而且越來越強烈,她便又頓住了。
她原地沉吟一陣,腦中飛快回想,從進來到現在,到底有什麼不同。
不經意地,她眼光瞟到了頭頂的瘴氣,靈光一閃,突然意識到問題出在哪兒。
是風。
之前林子裡沒有風,半空漂浮的瘴氣一直靜悄悄的,幾乎處於停滯狀態。可自從白淵吼完那一嗓子後,空氣就悄無聲息地流動起來,細微的氣流帶動樹葉發出若有似無的沙沙聲,灰霧也開始緩慢地、微不可查地飄移,死寂的林子難得變鮮活了少許。
如果沒有憑空多出這些此起彼伏、叫人聽了起雞皮疙瘩的窸窣聲的話。
白淵眼神一凜,取出腰間的昆綾。
她感覺有東西跟過來了,離得不遠,數量很多,聽聲音不光地面,樹上應該也有。
隨着細碎的聲響不斷逼近,白淵很快看到了實物。
蛇,無數條花裡胡哨的蛇,長短不一,品種各異,都扭動着妖嬈的身子、吐着蛇信朝白淵一波波地涌來,速度不快也不慢,數量剛好夠把她四面八方圍困住。
“啪嗒”一聲,昆綾從白淵手裡掉了出去。
她覺得自己全身血液都冷凍結冰了。
若是一羣蛇妖蛇精,她保證二話不說,來一個打一個,來一雙打一雙。
可偏偏是一堆滑不留手的蛇,不是妖怪精靈,就是蛇的本體!
白淵生平最恐懼的一個物種!
不是怕被咬,也不是怕劇毒,而是瞟一眼都心裡發毛、頭頂冒汗、腿腳發軟的恐懼!
“啊——你們別、別過來——”
白淵臉已經全白了,腳跟被黏住了似的一動不能動。
可惜蛇聽不懂人話,並沒有被她喝住,依舊悠悠揚揚地往前進,還都是向着白淵的方向。眼見蛇大軍的包圍圈越來越小,逼得立在中心的白淵簡直不知該把自己往哪裡藏。要是這些蛇一股腦地撲上來對着她咬,甭管有毒沒毒,她只怕全身上下都剩不下一塊好皮。
更遑論,瞧這一地的五顏六色,外行人都知道定然劇毒無比。
僅憑白淵體內那一顆抗瘴毒的藥丸,約莫半點用處都沒有。
她哀哀慼戚地想,難不成堂堂崑崙神君,就要殞命在這一堆蛇口裡了麼?
畢竟不是尋常姑娘,白淵好歹也見過了大風大浪,哪怕心裡恐懼欲死,表面還是勉強維繫住了一副不太失禮的模樣,絞盡腦汁地思考自己的“活路”在哪兒。
她深深呼吸吐納三週天,然後猛提一口氣,撿起地上的昆綾撒丫子就跑,不對,飛奔。
好在還沒徹底昏了頭,還記得要把神器昆綾帶上。
至於這飛奔,字面意思,飛在空中奔跑,把仙氣飄飄的輕功都用出了一股子憨厚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