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酒下肚,雙方的關係立即融洽了不少。
王衝是第一次見到章仇兼瓊,但是大伯王亙卻不一樣。兩人雖然極少打交道,但卻是同輩中人,彼此卻是早有耳聞,對對方的事蹟都非常的瞭解。
章仇兼瓊甚至都知道王亙的字是節信。而王亙也並非稱呼大將軍,大都護,而是稱呼章仇兄。
兩人乃是平輩的關係。
“節信兄!”
章仇兼瓊放下酒杯,誠道道:
“在節信兄面前,我也用不着隱瞞。在邊陲風吹雨曬了幾十年,章仇也希望能夠換個地方。京師重地,世家林立,節信兄是朝中的重臣、老臣,這將兵部尚書選拔,章仇非常希望能夠坐上去,還希望王兄能夠指點一二。章仇必然感激不盡。”
一句話整個三樓頓時一片安靜,所有的目光全部落到了王衝的大伯王亙身上。軍人的做風喜歡開門見山,直入主題,章仇兼瓊雖然極有野心,但顯然也是如此。
這次宴飲,結交王亙,搭上王家這條線故然是目的之一。但章仇兼瓊最關心,最在意的,還是兵部尚書的事情。
“章仇兄言重了。”
王亙捋着須,一臉思忖的神色。章仇兼瓊的這翻問話,他是一點都不意外。即然來赴會,王亙便料到章仇兼瓊會有此一問:
“章仇兄定鼎劍南,爲大唐立下赫赫功勞,以這份資歷,想要入主兵部是完全足夠的。以我的經驗,章仇兄這次入主中庭的希望只少有四成。”
“四成?”
章仇兼瓊目光動了一下,臉上難掩失望。儘管四成的希望,顯然想要入主中庭顯然還是不夠的。
這可不是章仇兼瓊想要聽到的話,不過,章仇兼瓊也知道,王亙是朝中重臣,這種事情上是不可能騙他的。
這也是他對王亙的態度極其尊重的原因。
“只有四成嗎?還請節信兄指點我,之後該如何去做?章仇日後必有厚報!”
章仇兼瓊誠聲道。
“這章仇兼瓊的心思……比我想想像的還要迫切啊。”
王衝冷眼旁觀,心中暗暗道。
章仇兼瓊這種級別的存在,一言九鼎,做出這種承諾,日後是必須踐行的。這種話本來私下說就可以了,這裡也可以看出來章仇兼瓊的急迫。
或許是等待太久了,或許是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王衝感覺得出來,章仇兼瓊在某些方面,已經是爲了這個“兵部尚書”豁出去了。
“枉我還想着會不會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把章仇兼瓊留在劍南,現在看來是決不可能了。”
王衝心中暗暗道。
章仇兼瓊是帝國東南的鎮邊之石,未來發生的事,有相當一部分也是因爲章仇兼瓊這位鐵血、強硬的大都護離開了劍南,入主了中庭。
沒有了章仇兼瓊這樣的強硬人物鎮壓,劍南空虛,又面對着蒙舍詔、烏斯藏這樣的強敵,影響可想而知。
章仇兼瓊的調動,入主中庭於他自己是福,但於烏斯藏、蒙舍詔卻是給了它們趁虛而入的機會。
章仇兼瓊在軍事上是極其強有力的統帥,但是對權利的野心卻是他性格中最大的弱點。但是即便是王衝也無法說什麼。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是人之常情。章仇兼瓊下定決心離開劍南,王衝也無能爲力,王衝只能心中嘆息一聲。
“章仇兄這次入京,還是儘量低調些。”
王亙捋着鬍鬚,臉上波瀾不驚,眼神中卻透出道道政治的智慧:
“章仇兄可知這次晉升最大的阻力來自哪裡?”
“齊王?姚家?”
章仇兼瓊試探着道,但心中卻不以爲然,他已經和兩家溝通,不管是姚家還是齊王那裡,都表明會支持他入主中庭。
王亙如果說是齊王和姚家,他是絕對不信的。
但問題恰恰也就在這裡,他入京這件事明明沒有人反對,但事情遲遲辦不下來。
“呵呵,不是。怎麼可能是他們。”
王亙笑了笑,端起桌上的酒盞,輕輕抿了一口:
“是夫蒙靈察、高仙芝、哥舒翰,以及軍伍中的其他將軍,包括安東大都護張守珪!”
這答案一出來,章仇兼瓊連同那些劍南來的部下故然是怔住了。就連王衝都有些意外。
朝廷上的事情,他只是有所耳聞,並沒有具體去了解。章仇兼瓊這件事情確實拖的有點久。
按王衝的意見,應該是朝中林立的各大勢力不願意讓章仇兼瓊這個“外來戶”入京。
但大伯王亙的話卻給出了另外一個解釋。
雖然最開始有些意外,但是微一思忖,王衝很快就明白了過來。
“章仇兄想一想,同樣是大唐的大都護,大將軍,如果論資質,不管是夫蒙靈察、高仙芝、哥舒翰,還是張守珪都替大唐立下了赫赫功勞。如果章仇兄可以入主中庭,那夫蒙靈察他們豈非一樣可以?”
王亙捋着須,朝廷裡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沒有那麼清單。章仇兼瓊帶兵打仗厲害,但不是王亙小瞧他。
朝堂這一塊,章仇兼瓊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一塊他還真是門外漢。
章仇兼瓊入京這一塊,反對的力量絕不僅僅來自京師中的世家門閥,王公權勢,同樣還有來自軍界中的強大反對力量。
“他們敢!”
章仇兼瓊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無比。他本來也就是試着問問,並沒有指望真能問出什麼東西。
但此時聽到朝堂裡的關係,整個人臉都要黑了。
如果只是來自京師裡的反對,他章仇兼瓊仗着安南大都護的臉面四處走動一翻,大家還是要給點面子。
章仇兼瓊也有把握勸動他們。
長久沒有接觸朝堂的好處,就是從來不會得罪朝堂裡的任何一方,和任何一方都沒有過節。
但是如果反對來自軍伍,來自安西大都護,磧西大都護,大斗軍統帥哥舒翰這種級別,那他入主中庭這件事就懸了。
論資歷、功勞,這些人可一點都不比他差。
他在王亙,還有姚廣異這些人面前還能拿自己的戰功說一說,但在夫蒙靈察這批人面前,章仇兼瓊還真沒什麼好說。
而且,因爲劍南長久無戰事的關係,某些方面,章仇兼瓊甚至還要遜色一些。
“王大人,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嗎?”
楊釗急聲道。這下連他都坐不住了。雖然這僅僅是王亙的說法,但是楊釗只是一過耳立即就知道,事情的真相十有八九,恐怕真的是如此。
他在京師也待了一段時間了,結交了不少大臣,本來心中還沾沾自喜,自認爲對大唐的京師和朝堂算是熟悉了。
但這個時候才發現,朝堂上的事情他還一無所知。
“夫蒙靈察、高仙芝在大唐都經營多年,朝堂上都有他們的關係。不過如果僅僅是這幾位,章仇兄倒用不着太過擔心。畢竟,這幾位身上有着致命的缺陷,不可能和章仇兄競爭,——大唐朝幾百,還從來沒有胡人的兵部尚書。不止是大唐,包括歷朝歷代都沒有。”
“章仇兄真正需要的擔心的,還是安東大都護張守珪!”
王亙道。
“嗡!”
其他人還沒有反應,但是章仇兼瓊和身旁那名八字須謀士模樣的中年人卻是神色一驚,微微變了臉色。
“張守珪和章仇兄一樣,都是漢人,而且也都是帝國的大都護。並且獨領一支軍伍,同時鎮壓對付高句麗帝國、契丹、奚、以及東突厥汗國。他的手腕跟章仇兄一模一樣,甚至更加的霸烈。章仇兄想要入主中庭,這一位纔是真正需要擔心!”
王亙緩緩道。
王衝在一側旁若,心中卻是若有所思。這是他第一次接觸這種兵部尚書升牽的大事,幾乎牽扯到了京城內外的各個勢力,各個方面。
可以說,章仇兼瓊的這次升遷,就體驗出了朝堂裡最複雜的一面。
政治一向是他的軟肋,王衝自知插嘴不上,因此所性默默旁觀,把這當成自己最好的朝堂政治教學。
“守珪兄應該志不在此吧?”
章仇兼瓊道,神色凝重。
安東大都護張守珪這個名字,就像一座大山投下的陰影在他身上。在軍界,兩人泰山北斗,一個東,一個在南,彼此互不交集。
但是章仇兼瓊知道,張守珪的資歷其實要比他深的多。章仇兼瓊的戰功主要集中在安南。
但是張守珪不同,從烏斯藏到東西突厥,再到高句麗和契丹,這一位戰功彪柄,從年輕開始,就已經顯露了超絕的資質。
而且和他不同,張守珪是一度有機會入主中庭,成爲大唐宰相的。這一位雖然年輕並不見得比他長,但是資歷卻是比他這個安南大都護還要深得多。
就連夫蒙靈察、高仙芝這種老將,也對他忌憚無比。
如果張守珪想要競爭兵部尚書,那將是他前所未有的勁敵。章仇兼瓊現在唯一心安一點的是,張守珪一直志在宰相,這一點卻是目標比他高得多。
“張守珪志在入相不假。但是章仇兄想過沒有,如果你做了兵部的尚書,他們會如何?”
一瞬間,整個樓閣裡一片寂靜。
章仇兼瓊身邊那名謀士的眼眉也跟着慢慢的皺了起來。他已經明白王亙的意思了。
章仇兼瓊入主中庭的事情拖了這麼久不止是朝堂上的問題,還有邊疆。章仇兼瓊如果安居一隅,那還沒有問題。
但是一旦他成了兵部尚書,那就意味着,張守珪、高仙芝、夫蒙靈察,哥舒翰這些人統統都會受到他的節制。
所以,就算是這些人志不在兵部尚書,也絕對不會容忍章仇兼瓊成爲新任的兵部尚書。
在利益上,這些人是完全一致。
章仇兼瓊眉頭不知不覺已經擰成了川字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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