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李亨沒有穿着代表他皇子身份的袞袍,而是穿着一身靛藍的宦官服飾。如果不仔細,還真的會誤認爲是李靜忠。
不過仔細看去,還是會看到李亨眼中透着一絲深深的焦慮和不安。
“殿下,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
王衝看了一眼五皇子李亨身上的宦官衣袍,欲言又止。到現在爲止,他都不知道皇宮中到底出了什麼事。
而且五皇子竟然蛟龍魚服,親自冒險出宮,約他在這種偏僻的地底見面,顯然事態不小。
而更令王衝感到怪異的是,以五皇子尊貴的身份,竟然沒有一個人陪同。
“靜叔他現在正在外面代替我吸引衆人的注意力,現在京中有太多人盯着他了。”
李亨沉聲道。
聽到這番話,王衝本能的眉心一跳。李靜忠服侍李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什麼叫做代他在外面吸引注意力?現在的李靜忠已經有這麼多人關注嗎?
王衝心中疑惑不已。
“王衝,這一次,你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想辦法幫我。”
李亨焦急道。
“殿下,你先不要慌,我一定會幫你的,你先告訴我到底出什麼事了?”
王衝沉聲道,心中越發的感到蹊蹺。
五皇子李亨並不是那麼沉不住氣的人,要不然上一次殿爭,當着聖皇的面,就不可能從容度過,安然無恙。即便有自己的提點,也需要他自己有着過人的心性和能力。
但是這一次,李亨給他的感覺很不一樣。
“王衝,大皇兄現在在朝堂上一手遮天,代父皇攝政,他現在權勢滔天,我在宮中已經是寸步難行了。”
李亨深吸一口氣,極力平復心境。
“嗡!”
聽到五皇子的話,王衝陡的變了臉色。知道五皇子李亨若不是有事,絕對不會來找自己。但王衝也沒有想到,他居然被逼到這種地步。
大皇子和五皇子之間的衝突可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大皇子一向沉穩厚重,小心翼翼,極其沉得住氣,所以這麼多年,即便結黨營私,私底下做了不少虧心事,但是大皇子一直都沒有被抓到把柄,儲君的位置也一直坐得穩如泰山。
這一點,就連王衝也不得不佩服幾分。
以大皇子的行事風格,從來都不會留下把柄,更不會輕涉其中,明哲保身之術“練”得爐火純青。正常情況,絕不會像五皇子說的那樣,這不符合他一貫的穩妥風格。
“王爺離開了一個多月,有些事情不知道,儒門和李君羨控制了朝堂,而大皇兄則完全控制了宮中。這段時間,大皇兄黨同伐異,對我步步緊逼。我身邊的那些幕僚在一個月之內全部被大皇兄找了由頭,要麼調往邊方,要麼發配邊陲,凡是違抗的,全部被大皇兄以抗命不遵爲由,捉拿下獄。”
“而我身邊一些重要的幕僚,在發配前往邊陲的時候遭到了截殺,而大皇子給出的理由是,他們是被響馬殺死的。但是西行路上的響馬早已被王爺清剿乾淨,而且他們身邊都有護送的好手,皇武境的護衛都有好幾個,邊陲的響馬什麼時候已經有這麼厲害了,連皇武境的護衛都能殺死。”
“大皇兄真的以爲我是三歲的小孩嗎?簡直欺人太甚!”
五皇子說話的時候,憤怒的嘴脣都在哆嗦。
“什麼?!”
聽到五皇子的話,王衝渾身一震,心中大爲意外: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一石激起千層浪,聽到大皇子的話,王衝心中陡然掀起萬丈波瀾。他根本沒有想到,居然還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看着眼前的悲憤無比的五皇子,這一剎那,王衝突然明白,爲什麼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李亨形單影隻,身邊連個陪伴的人都沒有了。
李亨這一輩子,基本屬於被人壓迫的狀態,王衝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甚至已經不得已,躲到止戈院去了。
從一無所有,被人打壓,在皇宮中毫無存在感,無人重視。到現在,終於一點一點培養起自己的人馬,羽翼漸漸豐滿,這一切對於五皇子來說極其的不容易,也因此格外的重視。
但是現在,大皇子的這些舉動,絕對是給了他致命一擊。
“……不止如此,大皇兄在宮中簡直肆無忌憚,一個月的時間,我在皇宮中就已經遭到了先後五次暗殺,若不是有靜叔在宮中幫襯,提前警覺,只怕我現在已經見不到王爺了。”
五皇子臉色蒼白,眼中隱隱有些驚懼,還有深深的憤怒。他經歷過許許多多的挫折,但是沒有一次,讓他感覺到現在這般無助。
“暗殺?!”
一旁的王衝的神色凝重,心中比之李亨還要震動。
暗殺皇子,而且還是在皇宮重地之中,這可不是小事,一旦追究起來,絕對會鬧得滿城風雨。
就算大皇子是儲君,也未免太過肆無忌憚了!
王衝的第一反應,就是無論如何,這件事情絕不能就這麼罷了。一定要把他鬧大,甚至說不定,直接就可以把大皇子拉下去。
不過在最開始的憤怒之後,王衝立即就感覺到了一絲蹊蹺。
“大皇子一向城府極深,絕不授人以柄,爲什麼這次會這麼沉不住氣?這絕不符合他一貫的作爲!”
王衝腦海中閃過一道念頭,很快就冷靜下來。
幾乎是本能的,他感覺到這件事情有些不對勁。他的第一感覺,就是這件事情有沒有可能是其他人策劃的,從中作祟。
但是王衝很快就反應過來——
其他皇子就算想要對付五皇子,也不可能敢那麼明目張膽,而且還是在大皇子攝政的時候。這樣做,相當於目中無人,視大皇子如無物,絕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大唐皇室絕不會有哪個皇子愚蠢到這種地步。
王衝頓時陷入了沉思。
“讓我擔心的還不只是這個……”
然而另一側,五皇子卻並不知道王衝心中的所思所想,這麼多日來,終於等到了王衝,五皇子李亨就像一葉浮萍,終於找到了主心骨。一個多月來,面臨的種種不順,危險和挫折,全部一股腦的朝着王衝道了出來:
“宮中雖然危險,但只要我謹小慎微,大皇兄也總不至於明目張膽的殺進我的宮裡來,真正讓我擔心的還是父皇!”
“嗡!”
聽到這句話,彷彿一道雷霆劈下,王衝猛的扭過頭來,盯着眼前的李亨。
“聖皇他怎麼了?!”
王衝變色道。
“這……”
五皇子李亨望了一眼四周,遲疑了一下,心中似乎有很大的顧忌,不過看到身前的王衝,還是說了出來:
“大皇兄雖然現在是攝理朝政,但是真正的主事者一直都是父皇。宮裡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我當時的第一想法就是要去見一見父皇,讓父皇來主持公道,只要父皇一句話,就算是大皇兄再放肆,也絕不敢亂來。但是當我去找父皇的時候,卻發現根本無法接近到父皇。”
“父皇的寢宮周圍,全部換了人手,連當值的侍衛,都沒一個認識的。就算是我們這些皇子,也休想靠近。我開始只以爲大皇兄是爲了防着我,所以特地這麼幹的,但是後來卻發現不是這麼回事了。不只是我,就連太宰和太傅他們,都已經好久沒有見過父皇。所有求見的摺子,無一例外,統統被打回。”
“王衝,你也知道父皇一向對太傅非常敬重,他年輕的時候,還曾經跟隨太傅學習過,但是現在,就連太傅都沒有辦法覲見到父皇,更不用說是其他人了。”
李亨說話又快又急,整個人胸膛起伏不定,顯得非常的激動。李亨自己還沒有什麼感覺,但一旁的王衝卻早就變了臉色。
“殿下!你到底想說什麼?”
王衝突然大聲道,打斷了他。
李亨一臉愕然,似是有些不明所以,但是看到王衝一臉鄭重、嚴肅的神色,立即意識到了什麼,聲音頓時戛然而止。
李亨不笨,笨也活不到現在了,在宮中大行詭道,刺殺皇子,把持君王進言之道,隔絕君王和朝內重臣……,這些都沒有什麼,但是所有這些連在一起,味道就不一樣了。
李亨可能自己還沒有察覺,但他所說的一切無不指向着在各朝各代,最忌諱,最兇險,也最爲所有世家大族,王公權貴,甚至包括皇親貴胄們最爲恐懼的——
謀逆之罪!
歷朝歷代,就連最令人談虎色變的“皇子之爭”和黨爭在內,沒有一項罪名可以比得上“謀逆造反”四個字。
旦凡和這四個字牽扯上關係,往往伴隨着大範圍的流血和殺戮。和謀逆相關的罪名,從來都是“疑罪從有,有罪從重”,寧肯錯殺,也絕不肯放過。
一個謀逆罪名,往往伴隨着數以千計,甚至數以萬計的傷亡,無數家族的分崩離析,就算是天皇貴胄也一樣難逃一死。
所謂隔牆有耳,有些事情,是不可以隨隨便便說的,更何況,這還是在朝歌樓的地下。如果被有心人聽去,加以利用,恐怕五皇子,包括自己在內就百口莫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