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衝是在蘇正臣和小堅堅驚訝的目光中離開的。
離開的時候,蘇正臣再次被殺得大敗虧輸,棋面上,白子七零八落,所剩無幾,讓這位大**神眉頭都皺成了“川”字形。
從鬼槐區離開,王衝直接驅車去了城東,然後找了幾個人問路。雖然大唐帝國的權貴一層,燒炭酒沒幾個人知道,但是在尋常的百姓中,這種酒卻很有名。
只是一會兒,王衝就找到了周家。
一個巨大的院子用圍牆圍着,圍牆上,一根長長的旗杆立着,上面一杆大大的酒旗,紅底黑字,寫着:
“週記燒炭酒!”
酒旗迎風飄揚,遠遠看去,透出紅色的旗幟上隱隱透出一股斑斑點點點的黑色,顯然有些年頭了。
這麼久,東家還一直沒有換過酒旗,顯然對於自己的這口牌子非常的驕傲。
“想不到,這就是那個人做僱工的地方!”
隔着半條街的地方,一輛馬車停着,窗簾撩起,王衝透過窗子望着周家酒坊,心中感慨不已。
雖然聽到很多關於那個人的事蹟,也知道他以前在一個富貴人家工作。但這還是王衝第一次真正見識到他工作的地方。
如果不是下棋的時候,小堅堅偷喝酒,無意中提起,王衝恐怕還不知道這裡就是他以前工作的地方。
“公子,查過來。這裡確實有個叫周文的。”
就在這個時候,馬車門打開,一名王家的護衛走了進來,神態恭恭敬敬:
“我也問過其他人了。都說知道在這個人。說在周家做了好多年,出身窮苦,家裡還有個老母親。不過人很本分、老實,話不多,做事低調,但很勤懇,周圍的人都對他印象不錯。”
王衝點了點頭,這個和知道的完全符合。
二十七歲以前的周文,其實和普通人並沒有什麼區別。勤勤懇懇的過着自己的生活,沒有什麼天賦,但卻也能靠着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
真正改變他的命運,讓他成爲後世那個人的,還是那個人的,應該還是那位神秘的“邪帝老人”。
是他憑藉一己之力,將一個資質平庸,並不願意廝殺的普通人,變成了後世那個足以讓很多人仰望的強者。
“問了他什麼時候下工嗎?”
王衝坐在馬車裡,微微頷首道。
“問過了,他因爲要侍奉老母,準時回去給她做飯。所以他起來上工的時間比其他人早很多,半夜五更以前,他就要起牀做飯,然後跑到周家作坊開始工作。別人開始上工的時候,他都已經工作兩個多時辰了。”
“所以,即便他下工早,但也比別人工作長很多。而且他做事很勤懇,一個人能當兩三個人,因此那周家也樂得收留他。”
護衛低着頭,句句道來,顯然問得很仔細。
在王家,所有人都知道,現在的少爺不是以前的少爺。在四方館結束後,甚至有傳出話來,整個王氏一族中,最有可能接替老爺子位置,就是眼前這位年紀最小的少年。
所以現在,護衛們對於這位少爺都極其尊重,交待下來的事,沒有不敢用心的。
“辛苦了!”
王衝點了點頭,然後便閉上眼睛,默默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之間,周家院子的大門打開,一道欣長的人影從裡面走了出來。
“嘿,周文!”
“周文來了!”
“又要回去給令堂做飯了?”
“哈哈,快點去吧。這裡的事有我們就行了!”
……
周家院子外,一羣“周文”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於耳。王衝心中一動,驟的睜開眼來,透過窗子望去,只見一道欣長的身影站在周家的大門口,正呵呵樸實的笑着。
“是他!”
王衝腦海中掠過一道念頭。
剛剛下工的“周文”,並沒有王衝想像是那種很粗很黑,髒兮兮的樣子,相反,他穿着一身灰色的素袍,全身打理的都很乾淨。
臉龐也清洗過了,皮膚裡透出一陣原本的白淨,不像一個酒坊工作,反而帶上一點點書生的氣質。
而且,周文的身材也很高,有七尺多,接近八尺的樣子。這讓他站在周家的一羣僱工裡,猶如鶴立雞羣。
不過儘管如此,周文樸實的性格,憨厚的笑容,卻使得他自然而然的融入了僱工和酒商之中。
王衝也看得出來,周圍的人對於這個大個子很是喜歡。
和周圍的人一一打着招呼,周文揹着一個包裹,也沒有多想,很自然的就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跟上他!”
王衝道。
馬車緩緩駛動,跟在周文的後面,不急不快的尾隨着,保持着一個不會惹起人警惕和注意的距離。
天色漸晚,或許是擔心家中的老母肚子餓着,周文的步伐很快。雖然是正常的步伐,但已經相當於很多人小跑了。
王衝跟着他在一條條街道,巷子裡,弄堂裡經過。有些地方太窄了,馬車經不過,王衝就棄下馬車。
這樣雖然有些不方便,但跟蹤起來反而更加不容易發現了。
一路跟着他,王衝看到他刻意拐了條道,在街角的地方,拿了一枚銅板,放進一名雙目已盲的乞討者碗中。
在一處種着榕樹的殘牆處,周文又從包袱裡拿出下午沒捨得吃的午飯,笑着餵給了幾隻鴿子吃,笑容非常的開心。
王衝在後方遠遠的看着這一幕,心中感慨不已。
當年的那個周文,他曾經遠遠的看過一次,面容刻板,臉上沒有任何的笑容,就像一個人失去了靈魂一樣,僅僅爲了某種目的而活着。
任何人看到他,都能感覺出來,這個人並不快樂。
對於見過他的人來說,實在是很難相信,這個人可以像現在這樣,笑得這麼開心,這麼簡單,卻又這麼充實。
力量並非是越強越好,有的人願意拿一切去換取力量,但有的人卻願意拿所有的力量去換回一切。
王衝相信,當初的那個人,如果看到眼前這一幕,一定會願意拿一切來換取現在!
“這傢伙在幹嗎?”
“他的速度越來越快了!他跑起來了!”
“難道他發現我們了?”
……
突然一陣聲音傳入耳中,護衛們看着遠處,一片錯愕。周文一直是保持着恆定的速度在行走。
但是在喂完鴿子之後,他突然步伐越來越快,到後來甚至直接就是跑起來了,看起來就好像發現了什麼,想要甩脫他們一樣。
“他在路上耽擱了時間,他這是想趕時間,趕回去給母親做飯而已。”
王衝幽幽道。
“啊?!”
護衛們一片錯愕。
“你們自己看看天色吧。這個時候,他還不回去做飯,她母親就要餓着了。”
王沖淡淡道。
護衛們怔了怔,擡起頭來,才發現天空烏雲低垂,夜色已暗,不知不覺,已經快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了。
王衝卻沒有理會,甩開步子,跟了上去。他的修爲遠超周文,邁開腳步來,比他只有快,沒有慢。
一路跟着周文,穿過一道道街巷,最後王衝跟着周文,看到他衝進了一間上面蓋着厚實白茅草,低矮,簡陋的土房子裡。
周圍一片黑暗,那房子矗立在夜色中,周圍十幾丈都沒有人家,孤零零的,給人一種和整個世界都隔離開的感覺。
“母親!”
“文兒,咳咳!……”
一陣蒼老的聲音,帶着病痛的咳嗽聲從窄小的屋子裡傳來。片刻之後,一盞昏暗的油燈亮起,然後便是一陣陣叮叮鐺鐺的洗切聲。
王衝站在一棵茂盛的樟樹下,很快就聞到了一陣飯菜的香氣。
“母親,您別嗆着了。”
房間裡傳來周文恭恭敬敬的聲音,片刻之後,房間的窗子打開,一股油煙飄了出來。也就是窗子打開的時候,王衝看到周文端着兩碟小菜,從裡面走了出來。
兩雙筷子,兩隻小碗,就着一盞昏暗的油燈。
王衝看着一邊坐着周文,而另一邊坐着一名瘦小的,滿頭銀絲的老太太,一邊撇着頭咳嗽着,一邊直往周文面前的碗裡直夾菜。
“孩子,多吃點,多吃點……”
看着這一幕,不知道爲什麼,王衝突然感覺鼻子裡有些酸酸的,心中感慨不已,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這一剎那,王衝突然知道,當年的那個人,到底失去什麼了。
這個人是沒有心機的。
所以關於這個人很多東西,都可以聽到。但是在那麼多零零碎碎的事情中,唯獨沒有聽他提到他的母親。
這是一個孝子,他可以起早貪黑,天還沒亮,五更天就起來上工。他可以一個人當兩個人,在累了一天之後,坐在飯桌前,還笑着咧嘴,憑憑只是因爲他還有一個和自己相依爲命的母親。
但是當他成就那個大俠,成爲後世那個“他”的時候,這一切早已失去,早已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一個人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王衝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聽到的一個傳聞,據說,那個人之所以性情大變,大開殺戮,是因爲他的母親被一羣暴徒殺掉了。
這個傳聞,沒有來頭,也沒有去處,僅止於少數人內流傳,而且很快就被說的人也忘記了。
王衝自己也沒有在意。
但是這一刻,王衝突然之間就明白了。沒有意外,這一切,恐怕都和那個“邪帝老人”脫不開關係。
這樣一個孝子,是不會惹來什麼暴徒的。
唯一的可能,……也僅僅只是那位遭到暗算的“邪帝老人”而已。
別人的“奇遇”,對於另外一些人來說,或許只是災難!
想到這裡,王衝心中忍不住一聲長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