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化作浩瀚國運之力,歸入金陵城下重新連接大漢十七州。犇
齊聚金陵城上空的諸多道祖、皇境至強者,這才齊齊鬆了一口氣,這些至強者脫離紅塵俗世不知已幾千年,今日竟人人都重新體會了一次背生冷汗的感覺。
陳勝沒有與他們攀談的意思,轉身就往金陵城內飛去。
與陳勝有過一面之緣的黃帝見狀,連忙傳音道:“漢皇且留步……”
陳勝卻置若罔聞,徑直化虹落於金陵城內。
黃帝見狀輕嘆了一口,也只得作罷。
高空中一衆天道陣營的道祖、皇境至強者見狀,越發覺得如坐鍼氈、如芒刺背、如鯁在喉……
如果此刻,要針對陳勝在這些天道陣營至強者心目中的形象,做一個形象側寫的話,大概就是一個這樣的形象:一個滿臉橫肉、肌肉虯扎,油光滿面、神色癲狂的黝黑漢子,他腰纏炸彈、手裡攥着一杆上膛的噴子,目光不安定的人羣中游走,他隨時能向你開槍、而你卻不能向他開槍,你跟他談判吧,他卻張嘴“啊啊啊啊”的亂叫……原來他不但有精神病,還又聾又啞!犇
與這種狠角色同處一室,任你是一國元首、還是世界首富,都沒有任何卵用啊!
“老朽以爲……”
形同老農的滄桑老人,斟酌着語句徐徐開口道:“往後列位還是守漢皇的規矩爲好,吾等勸得住漢皇一回,卻不見得回回都勸得住漢皇。”
一衆天道陣營的道祖、皇境至強者聽言,神色各異,卻無一人開口嘲諷或反駁滄桑老者的話語。
不逞口舌之利,是其一。
事實確如滄桑老者所言,是其二。
衆人沉默許久,威嚴的中年道人才淡漠的輕道:“吾等所爭乃天地大勢之爭,非爲一己私慾,與其要吾等束手束腳、瞻前顧後,諸位陛下倒不是想想如何限制、削弱漢皇的人道權柄,放任他這麼一個不識大體、不分輕重、不知進退、不識時務的匹夫繼續治世,無論是對天地、還是對你我兩方,都無有半分益處不是麼?”犇
滄桑老人低垂着眼瞼,認真咀嚼着中年道人的話語,許久才輕嘆道:“天尊的話語,恕老朽無法苟同,吾等或不太認同漢皇的行事之風,但對他的品德和志向,吾等卻都是敬佩……”
說到這裡,他那張溝壑縱橫的面容上竟然浮起了絲絲慈祥的笑意:“況且,這人老了,總得多聽聽後生們的主意,什麼事都亂插言,會招人煩的!”
聽到他這句話,一衆衣飾古樸、手長腳長、古韻十足的古老帝王,齊齊露出了一個又得意又欣慰的笑容。
雖然他們也不知道,方纔陳勝那一手是如何辦到的。
雖然方纔陳勝那一手,令他們都感覺到心驚肉跳!
但不得不說……真他奶奶的得勁兒啊!
還有那小子方纔那一聲“列祖列宗”,也當真是喊得他們骨頭縫裡都透着舒服!犇
特別是一邊懟着道德天尊,一邊一口一個列祖列宗的對比……簡直就是絕了!
中年道人目光陰鶩的徐徐掃過一票古老帝王,一言不發的一揮大袖,走了!
剩下的一衆天帝見狀,也都逐一神隱而去……
待到最後一位天帝離去之後,滄桑的老人才徐徐呼出了一口濁氣,他俯覽着下方那座四四方方的宏大城池,眼眸深處壓抑的震驚之色終於流露到了眉眼間:“這小傢伙兒,到底是怎麼做的……”
一衆古老帝王沒有答話,但人人掃視下方金陵城的目光中,都帶着些許震驚與探尋之意。
方纔當着天道陣營那一票道祖級和皇級的至強者,他們沒敢漏底。
但事實上,同爲人道人皇,陳勝方纔那一手,他們誰都做不到!犇
不是說現在做不到。
而是他們治世之時,都做不到!
一念起,九州升龍……這需要怎樣的民心基礎、這需要怎樣的絕對掌控力?
……
觀瀾閣。
韓非獨坐在庭院中,定定的仰望着九天之上。
九州能感知到方纔那一場驚世弈局的人,並不多。犇
他韓非,算一個!
又因身處金陵城,近水樓臺先得月,他也親眼的見證了那頭“小黑”舉世無敵的英姿。
“你問我,你憑什麼值得依靠……”
“這,就是答案啊!”
他低低的呢喃着,雙手推動輪椅的,駛入廳堂:“來人,持我名帖,請尚書令、六部尚書,過府一敘!”
想撂挑子?
做夢!犇
鎮撫司。
陳風也站在屋檐下,定定的望向再次恢復清朗的天穹。
他剛剛纔搭乘人皇境特快專列衝上大宗師之境,即便佔着近水樓臺之便,也還是不夠資格旁觀高空中那場驚世弈局。
但他感知到了大漢國運的動靜,也聽到了自家大兄那歇斯底里的怒吼聲……
自家大兄剛剛纔晉升人皇之境,你們就打上門來欺負他!
真是……太特麼欺負人了!
陳風面色陰鷙,眼神明滅不定,許久之後,纔回過身來,大步走上堂座:“來人,將益州五斗米教的所有卷宗,悉數取來呈予我閱覽!”犇
“還有會稽那幾件世家餘孽非法集會的卷宗,也給我送過來!”
“還有司州那幾起仙人降世的卷宗,統統一併給我送過來!”
“對了,即日起,凡我錦衣衛所屬衙門、駐地、據點,皆供奉地母娘娘之神位,晨昏各三柱清香……”
不要臉是吧?
那就大家都別要了!
……
今日發生的事太多。犇
朝廷的許多事務,都要作出相應調整。
陳勝才堪堪處理完三分之一的緊要事務,就見到阿魚提着一個大大的食盒,慢慢的進門來了。
“你怎麼來了!”
他驚訝的擱下筆,起身迎了上去。
阿魚注視着他眉眼間的疲憊之色,無奈的輕聲道:“就知曉您肯定又忙過頭了!”
陳勝下意識的往窗外看了一眼,才發現窗外早已是漆黑一片,不由的一拍額頭,笑道:“瞧我……孩子們呢?”
阿魚沒好氣兒的白了他一眼:“到父親大人那兒去了。”犇
陳勝習以爲常的“哦”了一聲,伸手就去接她手裡的食盒……有什麼好吃的?你做的還是膳房做的?
阿魚避開了食盒,將自己的手伸進了他的大手裡,拉着他來到一旁的餐桌前,先將他按到椅子上,再表功似的打開食盒,一疊一疊的往外取。
陳勝笑吟吟的看她表演,就見她依次從食盒裡取出了一大碗風蘿蔔燉肉臘排骨、一疊炒雞子、一疊炒青菜、一疊涼滷拼盤,還有兩碗白飯。
他一眼就認出,除了涼滷拼盤是膳房膳夫們的手藝之外,其餘都是阿魚親自下廚做的。
“不錯!”
他拉着阿魚坐下,架勢十足的品評道:“比以前有很大進步了!”
阿魚將筷子遞到他的手上:“您不先嚐嘗,再作評價嗎?”犇
陳勝自信的說:“真正的美食家,只需要通過食物的外形與香味,就能判斷出食物的味道……”
窗外漆黑一片,幾盞昏黃的燭火照亮了簡單的菜餚。
夫妻二人捧着飯碗,邊吃邊笑的聊着一些趣事。
淡淡的溫馨氣息,在餐桌周圍流轉着。
這是家的味道。
他們極力呵護。
卻還是很淡了。犇
陳勝碗裡的白飯才堪堪吃了一半,就聽到了一陣雜亂而沉重的熟悉腳步聲傳來。
他偏過頭望去,就遠遠望見老父親領着大牛二馬哥倆,步履匆匆的朝着書房這邊行來。
“拜見太上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都下去,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靠近書房三丈之內!”
人還沒到,惱怒的呵斥聲,就先傳進書房內了。
陳勝輕嘆了一聲,難掩疲憊之意的輕輕放下筷子:“真是一口氣都不讓人喘啊。”
阿魚伸手捂住他的左手,無奈低低的說道:“您別動肝火,一家人,有話好好說!”犇
她當然知道公公入宮所爲何事,今早前朝之事鬧得那麼大,她又不聾,怎麼可能不知道。
陳勝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一擡眼,眉眼間的疲憊之意已經消散一空,無喜無悲的眸子,令小心翼翼觀察他臉色變化的阿魚,心頭猛然跳了跳。
夫妻二人說話間,陳守已經帶着大牛二馬哥倆,大步走進書房,直接衝到了陳勝面前,剛要開口……
“篤篤篤。”
陳勝曲指敲了敲餐桌,淡淡的說了一句:“父親大人請坐。”
六個字,內斂而濃烈的帝王威儀已撲面而來,只令陳守心頭猛然一跳,到嘴的呵斥聲愣是都沒吐出來。
他愣在原地,既不說話、也不坐,有些不知所措。犇
陳勝的目光卻已經越過了老父親,落在跟在老父親身後的大牛二馬身上:“跪下!”
哥倆瞬間臉色大變,身軀完全不受控制的膝蓋一曲,瑟瑟發抖的跪倒在地。
陳守見狀大怒:“你……”
陳勝卻沒有看他,而是低頭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青菜送進嘴裡,咀嚼了兩口之後,突然一巴掌拍在餐桌上。
“嘭。”
檀木餐桌粉碎,連帶着餐桌前的牆壁都碎裂了一個大洞。
這一聲巨響,也響進了屋內所有人的心裡,所有人都跟着身軀一震,瞳孔猛然一縮……犇
這麼多年,無論陳勝在外邊如何威壓當世、殺人如麻,他都從未在家裡發過火。
一次都沒有!
這次怎麼就不一樣了?
阿魚緊緊的握着陳勝左手,卻也不敢開口勸他一句。
而陳勝一掌拍碎餐桌後,就徑直掉過頭,看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哥倆:“你們知道你們錯在哪裡嗎?”
他的語氣依然很平靜,但眼神中的重量,卻令陳守都無法直視。
這會兒他忽然又想起來了,眼前這個不單單是他兒子,還是必將成爲千古一帝的絕代雄主!犇
哥倆臉色煞白煞白的低垂着頭,根本就不敢擡頭看他。
陳勝面色無喜無悲的淡淡道:“擡起頭來,看着我!”
哥倆身軀僵硬的擡起頭來,看着他,身軀卻是抖得越發厲害了。
他們也是第一次知道,平素裡對宮人們都輕言細語的父親大人,發起火來竟然如此的可怕!
“你們是我的兒子!”
陳勝低垂着眼眸,不再看這倆犬子,輕輕的道:“你們認爲我的東西,天然就是你們的,這不是你們的錯,我不怪你們!”
“但既然你們對我的決定產生了異議,那麼要解決問題,就應該是直接來找我理論。”犇
“如果擔憂我發火,那麼你們就應該知道,要挑一個我不那麼忙、以及我心情比較好的時候來找我。”
“如果擔憂說不過我,那麼你們應該去尋求你們范增師父、韓非師父、蒙恬師父、項羽師父、魯菽師父一起商議對策,亦或者是直接帶他們一起來,給你們助拳。”
“這是父子間解決問題的方式。”
“若是換成帝王與皇子之間,解決問題的方式那就更多了!”
“你們可以私下連絡羣臣、可以培植親信,甚至可以直接起兵造反……”
“這些辦法雖然難看了些,但也都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你們做了什麼?”犇
“你們什麼都沒有做,連嘗試都沒敢嘗試,就直接選擇了請家長、找靠山,把問題拋給你們的祖父,試圖讓他來逼迫我,在你們當中選定儲君的人選。”
“從解決問題的角度來看,這個辦法不但會觸怒我、令我更加堅信你們不是儲君的人選,同時還過早的暴露了你們覬覦人皇之位的意圖!”
“如果我是一個權欲比較重的帝王,那麼你們的下場就會是:要麼廢掉皇子的身份徹底淪爲庶人、要麼圈禁終生不得出,要麼發配終生不得回。”
“而從一個父親的角度來看待你們這種做法,我也覺得很失望,我教導了你們這麼多年,還請了朝中最優秀的大臣來教導你們,你們就學到了遇事不決找爺爺?”
說到這裡,他猛地一擡頭,看向一旁沉思得出神的陳守:“父親大人,小的的問題,我說完了,我再來說說您的問題!”
陳守虎軀一震,強笑着打哈哈哈道:“反了你了,哪有兒子教訓老子的?”
陳勝卻不管他怎麼說,加重了語氣說道:“第一,我知道隔代親,但寵孩子也要有個度,尤其是不能干擾我這個當爹的教孩子,按照您這麼個無底線的寵法兒,他倆以後若是殺人放火、爲非作歹,那就是您害死他們兄弟倆的!”犇
陳守笑臉一僵,旋即便強撐着嚷嚷道:“當年你三爺寵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陳勝指着跪着瑟瑟發抖的哥倆:“我像他們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在和姬周掰腕子了,他們呢?”
陳守閉嘴了。
陳勝仍舊指着那哥倆:“第二,您是大漢太上皇,這些年行事雖然隨心所欲了些,但也還不算太出格,怎麼老了老了,卻不知道輕重了呢?這種干係國朝命運的大事,您都敢胡亂插手?改明兒您是不是還擁護他倆即位,給大漢換個年號?”
陳守很想說一句“也是國事、也是家事”,但看着陳勝那張黑得嚇人的臉,他愣是沒敢開口。
陳勝看着老父親這垂頭喪氣的模樣,心頭也沒了繼續數落他的心思。
他再次回過頭,凝視着身前那瑟瑟發抖的哥倆,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又是怒其不爭,許久才疲憊無比的長出了一口氣。犇
阿魚輕輕的撫着他的背心,替他順了順氣。
陳勝強打精神,平心靜氣的說:“錯誤,我們說完了,現在我們來說說問題本身。”
“先說結論,大漢將來的主導權,只會交給有才能的人,有領導整個大漢、帶領所有大漢兒女過上更好日子的才能的人!”
“至於那個人,會不會是你們哥倆,我無法保證……”
“從公平的角度來說,我不會將這個位子直接傳給你們,但也不會刻意的無視、打壓你們的才能!”
“這些年,該教你們的,我都教了……”
“至於你們倆到底能走到哪一步,那就得你們自己學到了多少。”犇
“正好,今日你們祖父也在,就請他做個見證,從明日開始,你們便在這金陵城內,從最低級的亭役做起!”
“我保證,不會有任何人給你們行使任何便利,但也不絕會有任何人能以任何名義打壓你們哥倆!”
“倘若你們能憑自己的本事,走到晏清殿上、走到我的面前,這個位置會交你們的。”
“假使不能,就安安心心做一個爲老百姓辦實事的好官,也是給我、給你們娘,給你們爺爺,增光添彩!”
“我話講完,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今日就一併問了吧……”
聽他說完,跪着的那哥倆終於不抖了。
哥哥陳啓擡起頭,雙眼含淚、滿臉不解的看着自家老父親,問道:“父皇,兒臣就想問一句……爲什麼?”犇
哥哥這一開口,老二也不擡起頭來,漲紅了臉橫眉怒目道:“對,爲什麼?難道父皇還有其他兒子嗎?”
“小犢子你胡說八道什麼?”
陳勝還沒說話,阿魚已經大怒的揚起巴掌,就要抽這個不孝子。
陳勝連忙拉住小老婆,順着她的背心,示意她消消氣,然後看着倆兒子很認真的說道:“我跟你們說過,當年我在陳縣起事之時,乃是高呼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口號起事!”
哥倆齊齊點了點頭,末了越發不解的看着老父親,那錯愕的目光,就彷彿是在說:‘您不會真是因爲這麼扯淡的理由,不肯將皇位傳給我們哥倆吧?’
陳勝在他們錯愕的目光中,堅定的點了點頭,平心靜氣的說:“在你們心裡,那只是哄騙士卒給咱家賣命的扯淡之言,但在我心裡,那八個字,每一個裡都凝結着數萬、數十萬王師將士的血,每一個都比我的命還要重!”
“英烈祠裡,就供奉着六十萬王師將士,對於你們來說,那只是一個個陌生的、無關緊要的名字,但對於我來說,那裡供奉着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的手足、我的兄弟!”犇
“他們也曾和你們一樣,也有一個腦袋、一雙手、兩條腿,也是阿孃十月懷胎生的、也是阿爹一口一口養大的,也是祖父的心肝寶貝。”
“可他們爲了我們的理想,衝鋒、決死、赴黃泉……”
“他們的爹孃、他們的祖父,辛辛苦苦養了數十年的心肝寶貝,一夜之間就沒了,連屍體都回不到他們的身邊。”
“哦,他們之中也有娶了妻、生了子,他們的妻兒還在家裡等着他們歸家,卻不知道,他們已經永遠都回不去了。”
“但,我還活着!”
“只要我還活着,我們的理想就一定會實現!”
說到這裡,陳勝也覺得這樣的經歷,對於兩個三觀還不健全的孩子來說太過沉重,轉而道:“我知道我說得再多你們也很難感同身受,還是會覺得我這個當爹的太古板、太不可理喻……但沒辦法,誰叫我纔是老子、我纔是這個帝國的人皇呢?”犇
“你們要實在無法認同、無法忍受也簡單,自己去拉扯起一支兵馬,去大漢之外隨便打下一塊地盤來,就能關上門稱王稱霸,誰也管不着你們。”
“可只要你們還在大漢一日,那就只能按照我的規矩來。”
兄弟倆終於清晰的感知到了老父親話語裡的堅決之意,心頭的落差感,就如同從高空蹦極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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