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一統天下(下)

第475章 一統天下(下)

“啾。”

清越的鷹鳴,在甘肅蒼涼、壯闊的黃土高坡間迴盪。

在帥帳之中議事的蒙恬等人,聞聲齊齊涌出帥帳,一擡頭就見一頭展翼遮蔽日頭的神駿大雕之下,一道纖長的人影從天而降。

蒙恬看清來人,忙率一衆將校躬身相迎:“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王萬歲萬萬歲!”

聲音傳開,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迅速席捲整座紅衣軍大營。

“二三子請起,一統九州大業將成,請二三子再接再厲,家中已備好大魚大肉,翹首期盼二三子凱旋!”

陳勝那帶着些許笑意的大喝聲,徐徐傳開、響徹大營。

“願爲大王效死!”

“大王萬歲,大漢萬年!”

“萬勝、萬勝、萬勝……”

歡騰的迴應聲,頃刻間就洗去將士們常年征戰在外、餐風露宿的疲憊與厭倦,所有人都亢奮得像是剛剛出徵一樣。

躬身立在帥帳前的一票將校,聽着這許久都未曾聽到過的歡騰高呼聲,心頭不約而同的感嘆道:‘此生若能學得大王一成本領,死也無憾啊!’

陳勝落到蒙恬等人身前,扯下身上大氅抖了抖,似乎還能嗅到江州的水汽味道。

“還杵着作甚,都起來吧!”

他隨手將大氅扔給人堆兒前的吳廣,甩開大步往帥帳內行去。

一票戰功卓著的將校直起身來,跟隨着他的腳步,亦步亦趨的往帥帳內行去。

“蒙恬,給我說說雍州的情況。”

“唯!”

……

半個時辰之後,陳勝親自率領五萬紅衣軍,大張他陳字王旗,取道西北,星夜追趕雍州軍而去。

此地已是蘭州黃河以北,再往西北行二三百里,就將抵達後世的河西四郡起點:武威。

過了武威,就不再屬於當下九州的地界了……

陳勝根據蒙恬彙報的追擊情況來推斷,嬴政對於函谷關之戰,早就做好了兩手準備。

一方面,嬴政對於白起,的確是存了幾分希望。

要不然他也不會坐鎮咸陽,直到函谷關被破之後,才匆匆忙忙的棄城西遁。

另一方面,嬴政又早在他大漢王師北伐之初,就已經佈置好了退路。

他將雍州軍一分爲二,主力由白起統帥着,在函谷關抵擋他大漢王師西進。

偏師由章邯統帥着,在西北方打通河西走廊……

連帶着他贏氏族親以及手裡囤積的錢糧財貨,都早已轉移到了位居雍州中心的天水郡附近。

是以函谷關告破之後,他們麻利的裹了細軟就向西北遁逃,沒有婦孺輜重拖累,一日便可奔行出近百里。

而紅衣軍孤軍深入,有糧草輜重拖累,一日行軍七八十里便已是極限,如何追得上嬴政他們?

當然,也這與蒙恬他們,並沒有鐵了心的、不顧一切的追趕嬴政他們有關。

畢竟紅衣軍西進的首要職責,是“光復”雍州,其次纔是追趕逃竄的敵軍殘餘部隊。

須知兩個政權交替之際的權力空檔時期,往往是最黑暗的,什麼牛鬼蛇神都敢跳出來爲所欲爲。

若是不能在舊有的政權崩塌之際,第一時間內接管城池、鎮壓一切魑魅魍魎,說不定一座耗盡數十代人的心血、歷經數百年才建設起來的繁華城池,三五日就被爛人們禍禍成一地殘垣斷壁了。

是以,紅衣軍每途徑一地,都會派遣兵馬入城,先行接管地方政務、防務,等待大後方派遣官吏前來接管。

這無疑分散了他們大部分精力,大大的減緩了他們的追擊速度。

……

簡陋的臨時軍帳,在裹挾着黃沙的狂風中獵獵作響。

軍帳內,面容憔悴,連肚腩都縮小了好幾圈的嬴政,將手中飲水的玉盞重重砸在食案上,擰起眉頭喝問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賬下單膝跪地的傳令兵,暗自吞嚥了一口唾沫,恭聲道:“啓稟君上,探馬回報,漢軍發五萬偏師星夜追來,軍中高掛漢王大旗,疑似漢王親自統兵……”

“退下!”

嬴政打斷了傳令兵的回報,不耐的揮手道。

“唯!”

傳令兵如蒙大赦,起身逃也似乎的躬身退出軍帳。

嬴政再度端起玉盞送到脣邊,可一口水還未飲下,便再也按耐不住心頭怒意,一把將玉盞砸了地面上,摔了個粉碎,三尸神暴跳的咆哮道:“豎子,欺人太甚耶!”

右側,魏繚端坐在食案後方,捋着鬍鬚、眉頭緊鎖,眼眸中同樣有着些許怒意。

這或許就是思維與立場不同。

站在他們的立場看待這件事,他們雖然是失敗者,但他們既然已經低頭、主動退出九州,你陳勝就應該大度一點,高擡貴手、給彼此一個體面!

帳中沉默了片刻之後,魏繚輕嘆一聲,起身揖手下襬:“下臣願領一萬兵馬,再此阻擊漢王,請君上成全!”

嬴政看着他,看着他那張短短几年間就蒼老了二十歲的溝壑縱橫老臉,眼神中掠過些許感動之意。

他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頭怒意,徐徐說道:“罷了,事情總得有個了結,漢王尚不惜君王之尊親自領兵前來,朕又吝惜一見……說起來,與他相爭如此多年,卻至今未能一見,若不能全此心願,只怕百年之後都不得瞑目!”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輕笑了一聲,心平氣和的說:“想必漢王親來,也是爲全此念罷!”

魏繚聽言,心下一急,再次長揖到底道:“君上三思啊!”

嬴政起身走到魏繚身前,雙手將其扶起:“朕心意已決,夫子不必再勸!”

魏繚看着他風輕雲淡的模樣,欲言又止、止復欲言。

嬴政見他滿臉憂色,心中感慨萬千的輕嘆道:“這些年勞煩夫子爲朕謀劃、爲朕心憂、替朕奔走,到頭來,朕卻仍一事無成……愧對夫子!”

他鄭重的揖手,面相魏繚長揖到底。

魏繚連忙扶起他,哽咽的以袖掩面道:“是老臣才疏學淺、技不如人,未能輔佐君上成就大業,愧負君上重託矣!”

“哎,話不能如此說!”

嬴政把住他的手臂,淡笑道:“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今生能與夫子煮酒論盡天下英雄,足慰生平,大業未成,來生風起再戰九州便是,何來愧負之說!”

魏繚渾濁的眼神中涌動着激烈的情緒,他顫抖着,捏掌再次對嬴政一揖到底:“老臣今生能遇君上,三生有幸矣!”

嬴政亦揖手還禮:“朕今生能得夫子之助,亦三生有幸!”

……

翌日,晌午。

陳勝領軍趕到雍州軍駐軍之地。

隔着老遠,他就望見前方雍州軍列陣奔馬,掀起半邊天的沙塵。

只可惜,陳勝早就不是昔年初出茅廬的沙場新丁,一眼就看出了對方軍陣的外強中乾、色厲內茬!

莫說對方兵力尚不及他所率五萬紅衣軍!

縱然是同等兵力之下,他亦有信心一合破陣、斬將奪旗!

他壓住大軍前進的步伐,攜王旗自中軍移動到陣前,徐徐向列陣的雍州軍前行。

那廂的嬴政,見漢軍放緩了前進步伐,似沒有一鼓作氣,擊破他大軍本陣之意,便停下了吹角擂鼓之聲。

不多時,陳勝便聽到對面傳來百十傳令兵聲嘶力竭的大喊聲:“朕乃雍州嬴政,漢王殿下可敢出陣一見?”

陳勝輕輕的“呵”了一聲,打馬就欲出陣。

跟隨在他身側,充當臨時短兵侍衛長的吳廣見狀,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他戰馬的馬鞍,上前道:“大王萬金之軀,豈能涉此瓦罐之險,末將願代勞!”

陳勝搖頭道:“我這次北上,就是爲了見他一面,這一面要不見,我念頭不通達!”

吳廣回了他一個疑惑的眼神、拽着馬鞍不撒手。

陳勝沒再解釋,只是很認真的對他說:“陣前抗命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吳廣只得鬆開馬鞍,抱拳道:“末將斗膽敬告大王,但凡敵軍有絲毫異動,末將便將不顧王令,揮師進攻,三天三夜不封刀!”

“你啊……”

陳勝拍了拍他的肩頭,策馬徐徐出陣。

五萬紅衣軍見他一人出陣,騷動迅速從陣前穿到了後軍,無數緊張的目光,目不轉睛的盯着陳勝的背影。

真要有什麼意外,他們恐怕等不到吳廣的軍令……

陳勝沒有回頭,他眺望着對面軍陣中徐徐走出的那一道魁梧人影,瞬間就將其與當年在陳縣郡衙官寺蓮池湖畔見到的那道人影,重迭在了一起。

那年十五,陳縣高富帥晚會站着如嘍囉……

陳勝臉上漸漸露出了笑臉……他已經用行動與成就,擊碎了那一份自卑與渺小!

千古一帝麼?

莫說伱不是!

就算你真是……

你嬴政做得!

我陳勝亦做得!

二人面對面漸漸靠近。

陳勝在打量嬴政。

嬴政亦在端詳陳勝。

關於陳勝,他雖然沒見過,但從各種各樣的渠道都聽說過一些關於他的傳聞,拋開那些“身高丈二、腰圍也是丈二”的不靠譜正方體傳聞,剩下那些比較靠譜的傳聞,早就在他心中勾勒出陳勝的大致形象。

然今日親眼得見,他心頭還是感嘆道:‘百聞不如一見啊!’

陳勝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英武、剛硬,就像是一尊用生鐵澆築出來的塑像,給人一種內斂卻又堅不可摧的即視感。

“神交多年,今日終於得見!”

二人靠近之後,嬴政率先開口:“生平無憾矣!”

陳勝笑着點頭道:“贏大人是第一次見着我,我卻不是第一次見到贏大人,相較之下,贏大人卻是清瘦多了。”

嬴政聽言,灑脫的笑道:“敗軍之將、失土之人,能苟全一條性命已是不易,如何還顧得上儀表容貌?”

陳勝亦忍不住輕嘆道:“我原以爲,你我還有機會能攜手共創華夏未來、漢族盛世,可惜了……”

都到了這步田地,嬴政自不會認爲他這番話是在嘲諷他,也放平了心態拱手道:“叫漢王殿下失望了!”

陳勝搖了搖頭,說了一番嬴政覺得莫名其妙的話:“也談不上失望吧,你若是肯歸順我大漢,你或許就不再是你了!”

嬴政一頭霧水:“漢王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陳勝笑了笑,轉而問道:“往後的路,你準備怎麼走?”

嬴政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漢王殿下不殺朕?”

陳勝淡淡的說:“可以殺,但沒必要。”

嬴政面不改色的“呵呵”了一聲,心頭卻是五味陳雜。

這一刻,他竟也有了與劉邦一樣的心路歷程:有什麼是比失敗更難以接受的事麼?

當然是你視之爲生平大敵,卯足了勁要與之一較高低的對手,眼中卻從未有過你的存在!

“若不是爲了殺朕,那漢王殿下帶着這麼多兵馬追上來作甚?”

嬴政不死心的指了指陳勝後方的紅衣軍:“總不能是來給朕送行的吧?”

陳勝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要是不來,怕你到死都不肯閉眼!”

嬴政:呵呵……

“西域那邊,有佈置麼?”

陳勝不與他廢話,徑直切入正題道。

嬴政微微頷首:“先前有西域胡僧,獻西域輿圖於朕,朕已遣章邯率三萬精銳先行,確能抵達西域。”

陳勝聽到“胡僧”二字微微皺了皺眉頭,待他說完後才道:“那些禿驢不是好人,你要多留幾個心眼,若有機會,殺光了事!”

說着,他從馬鞍上取出一個卷軸,遞給嬴政:“這是我特戰局繪製的西域地圖,不一定準確,但一定比那些胡僧給你的輿圖更靠譜!”

嬴政接過卷軸,緊緊的攥在手裡,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你爲什麼要幫我?”

陳勝看了他一眼:“就憑你我皆是華夏兒女,就憑你麾下的兵將也皆是華夏兒女,你們如果硬賴着不走,爲了天下一統,我縱使是不想看到傷亡,也必須跟你們打到底,但你們既然遠走他鄉開枝散葉,那自然就沒必要再自相殘殺,有那力氣,留着衝外人使不好嗎?”

這番話說得,簡直比扇嬴政兩個大嘴巴更讓他難受!

這是格局上的碾壓啊!

不待他回話,陳勝繼續說道:“等你們出去之後,我就會在河西走廊建城設關,往後要沒什麼事兒,你們就別回來了,若是能在那邊打下一個國度,我可以許你一個不世襲的王位,允你們認祖歸宗,可要是誰人敢將我的寬仁當成懦弱可欺,再帶着兵馬回來搞風搞雨……就莫怪我陳勝翻臉不認人!”

嬴政沉默了好一會兒,由衷的以袖掩面道:“漢王大仁,我不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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