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一雪前恥

第455章 一雪前恥

“……這位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陳勝提醒自己伯父的話語剛落,一道帶着些許無奈意味的蒼老聲音,就從廳堂之外傳了進來:“小友,背後中傷長者,可非君子所爲。”

陳驁眉頭一跳,連忙起身抱拳行禮道:“末將陳驁,拜見謀聖!”

一道身穿整潔但粗劣的葛布麻衣,面帶五彩面具的嶙峋老人,手杵鹿頭杖緩步走進廳堂中。

陳勝紋絲不動,平靜的端起面前的漿水淺淺抿了一口,淡淡的回道:“論君子,老先生一大把年紀卻還潛入他人家中偷聽他人伯侄話家常,是否更爲人不齒?”

他並不意外鬼谷子會發現他秘密入北疆,他身負人皇氣,只要身處人道氣運所鍾之地,皆有紫氣華蓋相隨,尋常人看不見他的紫氣華蓋,但在鬼谷子他們境界的巨佬眼中,卻如同黑夜之中的山火一樣顯眼。

但不意外歸不意外,鬼谷子這種不請自來,還偷聽他與伯父密談的行爲,仍然令他心頭大感不悅!

鬼谷子進門的步伐一滯,佇立在原地好幾息都沒有邁出下一步,既像是在被陳勝懟得有些尷尬,又像是在爲陳勝對他的強硬態度而困惑。

“這人吧,腿腳太過利落,也不見得是全然是好事,一個不小心,就失了禮數……”

他淡笑着用老人特有的低沉而溫和的語氣一筆帶過,而後提起鹿頭杖向上首的陳驁揖手道:“老朽一時急切,未經通傳、不請自來,望陳將軍寬宥。”

陳驁揖手還禮,卻無法開口迴應,而是先看了看陳勝的臉色,見陳勝不置可否的低垂着眼瞼悠然的飲水,這纔回道:“謀聖折煞末將了。”

他乃是陳勝伯父,此間又是在他家中,陳勝還是私服前來,落座之時自然是以他爲長,伯侄倆擱家裡說些家長裡短,也無須太多講究。

但若是有外人在,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禮畢之後,陳驁再次用餘光瞥了陳勝一眼,見他仍面無表情,這才走向廳堂,向陳勝對面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陋室無以待貴客,謀聖若不嫌棄,請坐下歇歇腳、飲上一碗荊妻烹煮的漿水。”

若沒有陳勝這一茬兒,似鬼谷子這樣的大人物,還真是他求都求不上門的貴客。

鬼谷子亦是看了陳勝一眼,見他不露喜怒,才揖手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陳驁親自取來席子請鬼谷子落座,再爲其奉上漿水與食物。

陳勝旁若無人的吃着大伯母烹製的食物,直到陳驁忙活完重新回到堂上坐定,他纔開口道:“我不知老先生此來所爲何事,但無論何事,都總得了盡前塵,纔有繼續往後談的基礎,否則就成了各懷鬼胎、同牀異夢……老先生以爲何?”

鬼谷子被他一方搶白,再度懟得無言以對。

任他智深如海、算無遺策,面對陳勝這種非但不按常理出牌,還不憚於將潛規則都翻到檯面上敲鑼打鼓議論的異數,依然有種老虎咬刺蝟——無從下口之感。

那……雞子不能放在一個竹籃裡,古來如此!

以前無論何人主政、何人坐大,都心照不宣的默認了這個遊戲規則!

怎麼就你事兒多,一坐大就六親不認了?

鬼谷子戰術飲水,心頭思索着應對之法,今日這個機會太難得了,錯過這個村,可能就再也沒有這個店兒了!

他這一沉思,卻是將堂上的陳驁看得目瞪口呆……長見識了長見識了,自家這個大侄兒是真的勇,有事兒他是真敢上啊!

這位可是謀聖啊!

王朝都會更迭,聖位卻會永流傳的聖人啊!

陳勝卻是態度平平無奇的繼續吃喝,似乎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懟的是一位聖人!

但事實上,陳勝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

他如今,勉強也算是站在九州最頂端的少數人之一,很多的遊戲規則,已經不再需要旁人來告訴。

比如,九州內活動的諸多人道亞聖,包括孔聖人這位當世唯一的人道聖人,對他的威脅,還遠不及一位大宗師級的巔峰強者大!

因爲大宗師級的巔峰強者,還可以拼着道途盡毀,與陳勝同歸於盡……當然,前提是他們能拉得動陳勝。

而鬼谷子、莊周他們這些人道亞聖,自身的道途早就像蔓藤一樣,與人道這顆參天大樹共身一體。

就和天子氣,代表的乃是最受天帝寵愛之子一樣。

陳勝所負人皇氣,代表也是他乃人道最寵愛之子!

試想一下,當下屬的想要謀殺大老闆最寵愛的兒子……

都別說成功了,動一動這樣的念頭,都必將招致人道雷霆萬鈞般的反噬!

別說是鬼谷子頂不住,就算是現階段的孔老夫子都夠嗆!

反觀陳勝,作爲人道最寵愛的兒子,他若是幹掉鬼谷子這個等級的人道亞聖,頂多也就是被人道爸爸呵斥一頓,估計連禁閉都捨不得關他的,畢竟還指着他管理這麼大一個九州……當然,前提是陳勝打得過鬼谷子!

陳勝現在肯定打不過鬼谷子的,但也快了……

而且,陳勝奈何不了鬼谷子,還能奈何不了那些鬼谷門人麼?

鬼谷一脈可不是道儒墨這樣的顯學,門人遍佈九州、子孫無窮。

以大漢現在的聲勢,若想動鬼谷一脈,只需陳勝一道王令按下去,立刻便能令鬼谷一門元氣大傷,不出十年,便能令鬼谷一脈之傳承在九州絕跡。

聖人之位,以立言、立功、立德證得。

什麼意思呢?

就是你的言論、功勞、德行,不但得在當下能稱之爲聖人,還得能夠流傳下去,在未來也能稱之爲聖人,這樣你這個人才能不因爲世易時移而被世人所遺忘,才能一直活着、真正的不朽!

簡而言之就是,聖位乃是超脫於時間長河之上的尊位,乃是過去、當下、未來,三位一體、缺一不可!

當下與未來很好理解,過去?

須知證聖三個階段,是一步一步來,伱得先有獨屬於你的言論、思想,然後再去踐行你的言論、思想,從而立下屬於你的功勳、功勞,讓世人知道你、瞭解你、記得你。

最後一步,纔是從踐行思想的過程中,提煉出言行一致的、核心的主張,傳播出去,並且無論是在當下還是在未來都能被無數人奉爲至理名言、指路明燈之時,你才能成聖……亞聖也是聖。

如此任重而道遠的求道過程,無論是哪一家、哪一脈的修行者,無論其天資有多高、家世有多隆,都將是一段十分漫長的歲月。

天縱之聖如孔聖人,都是在經過了漫長的求學、遊學、講學之後,才終於得證儒聖之位。

所以站在成聖的那一日,的確是過去、當下、未來,三位一體。

陳勝的開山大弟子魯菽,當下就處於一隻腳跨入立德門檻的階段,說不定啥時候就在勞作中頓悟了,領悟出類似於“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樣的道理,直接立地成聖了。

說起來或許有些嘲諷,哪怕是沒讀過書的三歲稚子都知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的道理,九州千古,卻無一位農聖誕生。

而農夫作爲九州最大的職業羣體,若是祭祖,除了神農氏這位都可以追溯到上古年間的主祭之外,竟然連一位陪祭都找不到。

噢,也對,一羣土地裡刨食兒的泥腿子、鄉巴佬,連飯都吃不飽,哪有資格祭祖……

話歸正題。

既然因爲聖人乃是過去、當下、未來,三位一體的存在。

那麼,當陳勝握有斷絕某位聖人未來的力量之時,他也就自動擁有了將某位聖人拉下聖位的力量!

當然,這肯定是把雙刃劍,聖人又不是死板的機器人,誰都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陳勝斬斷自己的道基,將自己拉下聖位。

陳勝要真敢玩這麼大幹,必將招來對方不擇手段的慘烈報復。

但雙刃劍也是劍!

手裡沒劍與有劍不用,完全是兩碼事。

這就是陳勝與鬼谷子平等對話的底氣。

……

陳勝在北疆與鬼谷子,就鬼谷一脈的歸屬以及幽州軍入漢等一系列事務進行平等、友好、和睦的磋商之時。

恆山郡正研究幷州輿圖的李信、陳刀,也正好接到了斥候回報:那幷州韓信,指揮大軍星夜殺將過來了!

“大王果真是料事如神啊!”

李信壓抑不住心頭狂熱崇拜的驚歎了一聲,將手中的斥候密信遞給對面的陳刀:“那韓信小兒,果真在今日殺將過來!”

算到韓信會東進,這不足爲奇。

畢竟除了退入雍州這個選項之外,韓信就只剩下東進這一條路可走……他總不能坐以待斃,眼睜睜的看着紅衣軍與虎賁軍東南合圍吧?或者是南下去找三十萬紅衣軍,外加二十四萬平西軍送人頭?亦或者自雁門關退出九州之外,給犬戎人送肉糜過去?

擺明了,東進是韓信唯一的出路!

畢竟柿子挑軟的捏!

但連韓信東進的時間,都能算計到分毫不差……

這無異於是將那韓信,玩弄於股掌之間啊!

這叫李信如何能不佩服得五體投地?

前番鉅鹿之戰,他可是被那韓信全方位壓制!

他被韓信全方位壓制,韓信被大王全方位壓制。

這豈不等於大王一隻手就能將他按在地上摩擦到死?

陳刀見怪不怪的一邊一目十行的瀏覽手中的斥候密信,一邊說道:“兵分三路……來者不善啊!”

李信不屑的嗤笑道:“我們纔是來者!”

陳刀不置可否的收起密信,正色道:“此戰你準備如何打?”

李信毫不猶豫的回道:“分兵!”

“你帶着七萬兵馬,依託地形,節節阻擊、且戰且退,一面阻擋其突進華北平原、一面保存實力。”

“我帶着剩下的八萬兵馬,突進到敵軍後方,先斷了他們的退路,咱哥倆再東西呼應着,好好與此獠玩玩兒。”

前番鉅鹿之戰的始末,戰後他曾與陳刀多次覆盤。

最終得出的結論是,自他與陳刀帶着十五萬虎賁軍進入冀州開始,就已經落入了韓信的算計之中。

包括後邊的攻破HD,分兵二度漳水合圍,都是韓信爲了最後一舉坑殺他虎賁軍主力而故意示敵以弱……

驕狂如李信,這樣的結果簡直比殺了他,更令他難以接受!

這簡直就是把他李信的頭顱砍下來,填進茅坑裡!

如見面對這麼一個絕佳的找回顏面機會,他怎麼可能會放棄?

“分兵?”

陳刀有些猶豫,低聲勸解道:“韓信恐怕是要搏命了,分兵確非明智之舉!”

李信想找回顏面,他又如何不想?

但先前的鉅鹿之戰……老實說,的確是給他留下了一定的心理陰影!

而今面對韓信之時,他本能的就想先穩一手。

再加上,他們兵力與韓信相比,並不佔優勢……

“此一時、彼一時!”

李信面色肅然的一句一頓道:“當初鉅鹿之戰,他韓信是守勢,你我兄弟二人是攻勢,他以逸待勞無須着急破敵,咱們卻不得不考量糧草消耗,這才亂了陣腳,叫此獠所趁!”

“如今,攻守易形了!”

“他韓信急着突進華北平原保命,而咱們卻只需要將他堵在幷州之內,便可大獲全勝!”

“自亂陣腳的是他,相機破敵的是我們!”

“若是這麼好的機會,你我兄弟二人都放過了,此生怕是無緣再洗鉅鹿之恥!”

陳刀低頭凝視着幷州輿圖,沉默了許久,纔開口道:“那就打吧!”

他擡起頭看着李信,雙眼之中閃爍着堅毅的光芒,輕笑道:“大王北上之際我還在想,他爲何既已算定韓信必然趁着他北上勸降項羽之際揮師東進,卻還要執意先行北上,還不作任何部署……現在想來,這應當就是大王留給你我二人一雪前恥之機!”

“不只是你我!”

李信搖着頭走上帥帳,從兵器架上抓起佩劍懸掛到腰間:“這也是咱虎賁軍報仇雪恨之機,咱虎賁軍,可是在鉅鹿扔下了五萬多弟兄啊!”

陳刀愣了愣,心頭茅塞頓開。

難怪只帶龍驤師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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