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八。
張良集結五萬本部精銳於平陽郡誓師,定漢王陳勝“不敬天、不法祖、不尊道”三大罪狀,將漢廷打爲“妖漢”,並以太平道天公將軍的身份,正式向陳勝宣戰,號召天下黃巾道徒“同心戮力,討伐妖漢”!
蒙恬打進徐州都小半個月了,太平道現在才向漢廷宣戰,這看起來或許有些愚蠢。
但事實上,這非但不愚蠢,反而是一招極厲害的心理戰術!
全民素質高如二十一世紀,不都還有很多人依然懷抱着“誰聲音大誰就有理”、“誰先發帖誰就有理”、“誰先發視頻誰就有理”這樣“淳樸”得可怕的心態麼?
更何況是當下這個民智未開,百姓缺乏分辯能力的封建時代,三人成虎、衆口鑠金,不知多少人會受太平道這一通檄文的影響。
往遠了說,這會影響陳勝在九州人族心目中的形象,持續減緩漢廷的發展速度、削弱漢廷的發展潛力。
往近了說,這能振奮黃巾軍的士氣,削弱紅衣軍的士氣,甚至可能影響這場大戰的勝負走向!
不甚高明。
但很有用!
且屢試不爽!
同時。
這也意味着,太平道與漢廷之間,徹底撕破臉皮!
是的,到這一步,才真正意味着太平道與漢廷徹底撕破臉皮。
蒙恬打進徐州都不算。
畢竟蒙恬打進徐州這件事,還有得談。
而張良發佈出去的檄文,卻沒辦法再收回來了。
這就像是成年人之間的勾心鬥角。
暗地裡吃了悶虧,就算氣不過,通常也不會鬧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可誰要敢在大庭廣衆之下給人一個大嘴巴子,但有點血性的爺們兒,無論打得過打不過都會立馬乾回去!
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都是這樣,更何況是兩個大勢力之間的勾心鬥角?
張良的檄文,就無異於是一個大嘴巴子甩到了陳勝的臉上。
而陳勝作爲漢廷的臉面,他的臉……是不能捱打的!
他的臉捱了打,紅衣軍的刀槍就不再鋒利,五六百萬漢廷百姓的腰桿就再也直不起來!
所以,張良這封檄文,只有兩個解決的辦法。
要麼漢廷打得太平道開口認慫。
要麼太平道打得漢廷開口認慫。
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在陳勝眼中是如此。
在張良眼中亦如此。
……
陳勝在得知張良所發佈的這封檄文之後,當日便調中路軍僅存的一萬五千卒北上,併入北路軍統帥范增麾下,迎戰張良。
北路軍原本就有三萬兵馬,加上中路軍這一萬五千兵卒,便有四萬五千人。
雖然兵力上,北路軍仍差了張良五千人。
但范增佔據守勢,只望不敗而不望大勝的話,阻擋張良部南下還是不難,即便張良所率的鉅鹿黃巾軍乃是太平道頭號精銳之軍,也一樣!
說來世事奇妙。
范增與張良,作爲另一個時空項羽和劉邦的兩大謀主,在計謀的領域針尖對麥芒、水火不共存!
而這個時空,這對宿敵再次陰差陽錯對上,卻是以統兵大將的身份,直接披甲上陣、沙場對壘!
在將麾下僅剩的這一萬五千卒併入北路軍之後,中路軍大營也徹底裁撤。
騰出手來的陳勝,連夜趕回陳縣,招來李仲商議了半宿。
翌日,漢廷也張貼出了一張討伐太平道的檄文,上邊同樣列出了太平道“傳道妖言惑衆”、“流寇荼毒九州”、“拿人蓄養猛獸”三大罪狀!
其後政治部、千機樓火力全開,無數童謠、順口溜兒、小作文兒,以陳縣爲中心向外擴散。
諸如“我家住在昌邑的城邊,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誰知那黃巾兵、他蠻橫不留情,舉戈擎槍目無天,佔我大屋奪我田,我祖父跟他來翻臉,慘被他一槍來打扁,我奶奶罵他欺善民,反被他抓進州府XX一百遍一百遍……”
諸如“黃天一響,兒子白養”、“黃巾一戴,爹孃不在”。
諸如“我在太平道傳道的那幾年”、“張氏父子與猛獸不得不說的緣分”。
這些陳勝親自操刀編撰的文案,每傳到一地,都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席捲了該地所有階層、傳遍街頭巷尾。
無論是識字的還是不識字的、有錢的還是沒錢的、關心天下大事的還是不關心天下大事的,都能從這些文案中找到感興趣的內容,津津有味展開討論。
傳到後來,更是演變出無數個面目全非、千奇百怪的版本,異常輕鬆的擊潰張良潑向陳勝的髒水,反攻鉅鹿太平道本部!
而始作俑者陳勝,卻是在當晚編撰完這些文案後,就將這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拋到了腦後,歸家舒舒服服的與趙清小聚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就急匆匆的趕往潁川紅衣軍第一軍駐地,召開軍事會議去了,壓根就沒再過問過這件小事的後續……
輿論戰?
陳勝真的不是針對誰,反正九州全是弟弟!
六月十八。
紅衣軍一軍於許昌誓師,兵分三路,趕往各自的位置。
一路陳勝親領主將,季布爲次將、陳嬰爲副將,下轄五師、六師,東進趕赴陳留,構築防線迎戰王翦所率三十萬禁軍。
一路由陳守擔任主將、陳七爲副將,下轄他們一師和三師的本部兵馬,南下趕往安昌,構築防線防備荊州搏浪軍、揚州劉季軍突襲漢廷南方。
一路由李信擔任主將、陳刀爲副將,下轄他們二師與四師的本部兵馬,北上攻打司州,這一路沒有明確的作戰任務,陳勝給李信的命令就是讓他發揮天性,瞅準了洛邑胡亂打,逼王翦回援或分兵,而陳刀的作用,就給李信上的一道保險,確保他不會玩脫!
值得一提的是,分散各郡的十五萬屯田軍,已經有五萬人在陳留集結,他們的甲冑裝備,也已經在秘密運往陳留的途中,當前陳縣兵工廠已經停止了甲冑裝備升級換代計劃,火力全開爲屯田軍搶制甲冑裝備,最遲三個月以內,還會有五萬副甲冑裝備運送到陳留!
也就是說,明面上陳勝調往陳留迎戰王翦三十萬大軍的只有五萬兵馬,但事實上是十萬,亦或者……十五萬!
而王翦,馬上就得面對到底是回援洛邑還是分兵趕往管城方向的艱難選擇!
……
六月二十一。
頂着一雙烏黑熊貓眼的陳勝,風塵僕僕的出現在了下邳城外的蒙恬部帥帳之內。
他已經三天三夜沒閤眼了……
一次性調動十五萬兵馬,這在紅衣軍內並不是第一次。
但這卻是陳勝第一次親自主持這麼大的兵力調動……以前給他打下手的范增,如今正在濟陰郡與張良部對壘,沒辦法來替他包攬後勤和參謀的工作。
事無鉅細,大到糧草的籌措與調動,小到各軍的行軍路線、時間,都需要他親力親爲的安排。
這倒不是說各師師長連行軍這種小事都搞不定,而是他們站不到陳勝的高度上,無法從陳勝的大盤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只能要他這個主持全局的統帥,統一作出安排。
就好比說糧草的問題。
陳勝穩紮穩打、坑蒙拐騙的攢了這麼久的家底,當前漢廷的存糧倒是尚算富裕。
但問題是,如今的漢廷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只有一郡之地、大軍作戰所需糧食都從陳縣出的草臺班子!
如今的漢廷,治下九郡之地、五六百萬百姓,每個郡都有糧倉,儲藏着今歲收割的糧食,這麼大規模的兵力調動,所需要的糧食顯然不是某一個郡、或者某一個兩個郡就能支撐得起的,即便支撐的起也不能一次性就掏空了那兩三個郡的糧倉,否則萬一要有點天災人禍,郡裡卻一點糧食都沒有,那將是一場巨大的災難,只能每個郡都調一些,湊齊整數!
既然要從這麼多郡調取糧食,就得綜合考慮各郡的距離有遠有近、存糧有多有少、押運糧草本身也有消耗,還得兼顧考慮各郡的地理位置是否處在越演越烈的旱災地帶上、以及今歲秋收收穫的預期,再加上各郡糧倉的位置、儲糧數量本就是絕密,漢廷清楚所有糧倉情況的人絕不超過一掌之數……
這麼複雜的事務,別說是一軍那六個師長,估計就是范增親自上手,也得懵逼上好些時日才能理出個頭緒來!
連陳勝親自出馬,都肝了三天三夜才理順了大盤,以他先天大武者之身都直喊遭不住……
他頭一回這麼深切的感覺到了能喊出“多多益善”的那廝的強悍與恐怖,雖然那廝也極有可能是在吹牛逼!
同時,他心頭也下定決心,等到擺平了任囂之後,他就是親自出馬去揚州綁票,也一定要將蕭何那個後勤天賦點滿的大管家綁回漢廷,否則再這麼肝下去,他和漢廷之間遲早得沒一個,步劉皇叔“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蹦迪”的後塵……
陳勝落座後剛將一口氣喘勻淨,外出巡營的蒙恬,就收到消息急匆匆趕回帥帳中,“末將拜見大王,吾王萬歲……”
“好了!”
陳勝有氣無力的一擺手,來的路上都還只覺得心累,現在一坐下眼皮子就直打架,瞳孔酸澀得直流淚:“一軍那邊我忙了三天三夜,現在困得不行,長話短說、廢話不說,你和任囂的交手如何了?”
蒙恬一擡頭,見了他打着哈欠搖搖晃晃的似是坐都坐不穩的模樣,本能擡起雙手想要扶助他,卻又不敢逾越君臣之禮,只能擔憂的加快語速稟報道:“啓稟大王,我軍前鋒已與任囂軍前鋒交手數合,互有小勝,據末將揣測,他應當已經收到鉅鹿方向的傳信,不再迫切的想要奪回下邳,重掌徐州……”
在放下一些先入爲主的芥蒂後,他不得不承認陳勝的確是一位堪稱英明神武的主君,雖然論個人魅力與上位者手段,陳勝或許還不如他曾暗下決心誓死追隨的那位,但論才能與克己勤勉,陳勝確是他生平僅見!
他也因此漸漸從口服而心不服,轉變態度,誠心歸附。
“他當然是想拖時間!”
陳勝毫不意外的回答:“你蒙恬乃我漢廷僅有的兩員上將之一,只要能將你拖在徐州,他便算是不戰而勝了!”
聽到陳勝這樣毫不掩飾的肯定自己的才能,縱然是蒙恬,心下也大爲感動,抱拳道:“末將慚愧!”
陳勝睜着一雙死魚眼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道:“你當然該慚愧,枉我對你期望有加,你卻連一條喪家之犬都收拾不了?他拖時間是在等張良打開局面,你拖時間是在等什麼?等我用十萬兵馬擊破王翦三十萬大軍,再回頭助你打沉任囂?”
蒙恬:……
有沒有一種可能,感動是能夠收回的?
“末將……”
蒙恬艱難的說到:“萬分慚愧!”
陳勝:“都說了別廢話,我不是爲了斥責你來的,而是來與你商議,如何儘快打沉任囂!”
蒙恬微微皺眉,遲疑了幾息後,還是說道:“大王也是久經戰陣之宿將,豈能不知‘輕敵冒進’乃沙場大忌?”
他用兵如他爲人一般方正,缺少變。
但這並不是缺點。
“前腳才誇讚你乃我漢廷大將,你倒好,一回頭就給我秀下限!”
陳勝努力睜着眼睛盯着蒙恬,面無表情道:“難道我不知曉‘輕敵易輸、驕兵必敗’的道理嗎?難道我不想給你們二軍的袍澤弟兄們一點兒適應戰爭的緩衝時間嗎?”
“可我給你們時間,誰給我時間?要不你幫我去和王翦說說情?告訴他,咱們漢廷還沒有準備好,你能不能先退兵,等咱們漢廷準備好了你再打過來?要不你幫我去張良說說情,告訴他,我們馬上就拿下任囂了,你且緩一緩,等我們擺平了任囂,再來和我們一決勝負?”
他困得連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耐心極差、性子也十分的惡劣,嘴毒得就像是吃多了敵敵畏。
蒙恬被他噴得面紅耳赤,一聲都不敢吭。
他當然看得出陳勝這會兒極其煩躁,心頭甚至隱隱得還有些佩服陳勝,都困成這逼樣了,還能忍住不發火兒心平氣和的與自己講道理,這份兒養氣功夫,他自忖不如遠矣!
“實話告訴你,徐州的戰局,乃是我漢廷應對此次大戰的關鍵所在,任囂我吃定了,黃天都留不住他,我說的!”
陳勝強打起精神說道:“你乃此戰主將,怎麼打你自己拿主意,我已急調三千王廷侍衛入徐,最遲明日便能抵達下邳,我三千王廷侍衛可正面擊破五萬軍,怎麼用是你的事,反正十日之內,我要看到任囂以敗將的身份出現在我的面前,你要做不到,就休怪我不給你留臉面,親自接管兵權!”
“還是那句話,我可以給你們時間,但沒人給我時間,那張良當着天下人的面發檄文討伐我陳勝,這口氣,陳縣陳勝可以忍,但漢王陳勝不能忍,你二軍就是咬崩了一口大牙,也要給我把徐州黃巾軍給我啃下來,告訴他張良、也告訴天下人,沒事兒別來招惹我漢廷,有事兒更別他媽來招惹我漢廷!”
說完,他眼見蒙恬還想說話,便不耐的一揮手:“你自己下去想想對策,我先睡一覺,頂不住了……”
蒙恬張了張嘴,只能保全道:“唯,末將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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