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之中。
陳勝忽然睜開雙眼,愣愣的盯着窗內那一片輕紗似的皎潔月光出神許久,才意識到自己這是醒了。
旋即精神一鬆,又一陣睏倦感襲來,他翻了個身,盯着黑漆漆的房樑,開口道:“什麼時辰了……”
“大人, 四更天了。”
值夜親衛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陳勝一聽才四更天,安心的閉上雙眼,準備再睡個回籠覺。
但片刻之後,他就又睜開了……奇了,竟然睡不着了!
他輾轉了幾圈,索性揭被而起,抓起銳取劍, 推門而出。
凜冽的寒風之中, 一片浩大的潔白, 映入眼簾……
昨夜又下雪了。
“大人!”
門外值夜的兩名親衛見他出來,齊齊捏掌行禮。
陳勝點了點頭,輕聲道:“我起來了,回營喝碗薑湯,歇下吧。”
陳家大院附近的幾所宅子,都已經被陳勝盤下了,作爲守衛陳家大院的親衛們的營房。
“唯!”
兩名親衛再揖手,按着腰刀輕手輕腳的快步離開後院。
陳勝提着銳取劍往前往行去,路過趙清房外的時候,還往裡邊望了一眼。
趙清是女眷,房門外不便安插親衛守夜,不過她與阿魚一房安寢,那丫頭的實力……陳勝忽而輕輕搖了搖頭。
他了解過阿魚修習的劍術,那是一門捨棄武道強大己身的本質, 換取極致一劍的偏門技法。
武道修行本是一門循序漸進的藝業。
如陳勝所走的正統武道修行路線:先熬煉筋骨,接着掌勁力,再開氣海,通十二正經, 開奇經八脈……
這個過程,不是掌握強大力量的過程,而是強大自身的過程。
因爲武道的立意,是護身!
寒暑不侵、百病消弭,延年益壽是護身。
殺敵,也是爲了護身。
而阿魚所修行的武道路線,則是直接越過了穩固根基的階段。
她一上手,就是走十二正經!
這就導致了,她的攻擊力奇高!
只要讓她抓住機會,氣海之下鮮少有人能接她一劍!
但她的身體,卻極其脆弱,連鍛骨境武者的進攻,她都扛不住!
甚至,她的身體連她所修行的武功,都負荷不足!
直白點說,正經的武者殺敵,耗費的是力氣。
而阿魚殺敵, 耗費的是她的生命力……不求長生久視,只求剎那芳華, 正經的死士功夫!
陳勝帶她回家的時候,就曾請郡中的名醫來給她把過脈。
得出的結果是,阿魚的脈象,比血氣方剛的男兒還要蓬勃……而她當時還不到十三歲。
用那位名醫的話說,她的身子如果不抓緊調養,恐難活過十八歲。
自那以後,陳勝就禁制她在修習劍術,一面尋來溫補之物給她慢慢調理身子,一面傳她陳家家傳《長春樁》,雙管齊下,固本培元!
說起來也是好笑。
歷任陳家主,個個都嫌棄家傳的武功太過綿軟,置祖訓而不顧,偷偷修習別的武功。
這次好不容易派上用場,卻是因爲其人修習的武功太過激進,需要這門綿軟的武功中和一下。
……
行至前院,陳勝拔出銳取劍,開始練劍。
勁力震盪之際,捲起周身三丈之內的白雪,繞身漫天飛舞,卻不加一粒!
如今距他將《百戰穿甲勁》提升至登峰造極,已經一月有餘。
他開脈境修行,已然在無聲無息之中,走到盡頭。
好幾日,他便已有勁力涌動、呼之欲出之感。
但他總有種吃飯少吃了一口的不飽感。
於是乎只從陳刀處尋得了開闢氣海的法子之後,他就將這件事拋之腦後,繼續如同往常一樣穩紮穩打的修習武道,中間還花費了四萬多氣運點,先後將萬千疾雨劍和大河劍哥兩門劍術提升到登峰造極的層次。
“起!”
就見陳勝一拋銳取劍,雙手高舉,霎時間,上萬道閃爍着點點寒光的透明牛毛劍氣,自他周身虛浮而起。
遠遠望去,就像是雨幕定格於他周身。
“凝!”
他單手捏劍指,朝着天空一指,上萬道牛毛劍氣隨之騰空而起,隨着他的指揮,於他頭頂上凝聚成一條劍氣長河。
雖然他指揮劍氣的不是劍指而是意念,但他覺得這樣比較帥。
“走!”
他揮動劍指在身前交差,劍河隨着他的動作,在天空之中緩緩的飛舞,速度並不迅猛,轉向之時更顯生硬,就像是一條劣質的機械蛇,一點都不靈敏。
而此時,陳勝的面容已然有些發紅。
顯然以開脈境的境界,操控如此龐大的劍河,太過勉強!
不過萬千疾雨劍這門劍術,本就不是給開脈境的劍客修行的,陳勝要不是有系統,他開脈境能將這門劍術練入門,就很不錯,更別提登峰造極!
“合!”
陳勝猛地舉起雙手,慢慢合攏。
天空之中的上萬道劍氣,隨着他的意念,緩緩凝聚成一道丈有十餘丈、寬有七八尺的磅礴巨劍!
看形制,正是已經損毀的八面漢劍!
“臥槽,真成了!”
咬牙切齒、額頭青筋直跳的陳勝,見到空中漸漸成型的磅礴巨劍,忍不住驚呼出聲。
但就在他一開口的瞬間,天空中的磅礴巨劍瞬間就散開了。
陳勝見狀,連忙雙手分開,輕呼道:“落……”
上萬道牛馬劍氣慢慢落地,在他的意念下平和的散去。
陳勝這才輕輕鬆了一口氣,隨手對着身前插在雪地裡的銳取劍一勾,烏沉沉的青銅戰劍便靈活的拔地而起,精準的自動歸鞘。
“還是太勉強了些……”
陳勝微微喘息着,喃喃自語道。
這幾招揮劍成雨、匯雨成河、凝河爲劍,乃是以登峰造極級的百戰穿甲勁爲本、登峰造極級的萬千疾雨劍爲憑,登峰造極級的七殺劍爲意,三大武功合而爲一而成。
縱然他已經將這幾招練到心隨意動、不需要再分心去維持某一門武功的地步,但以他而今的意志,着實還不足以同時操控這麼多的劍氣!
特別是凝河爲劍這一招,他練了這麼久,今日還是第一次成形。
這不是劍氣數量的問題。
以前他試過減少劍氣數量,也依然無法凝聚成形。
他以前一直以爲是他的意志力,還不足以操控劍氣進行這種細微的操作。
但這一次凝形之後,他才發現,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
好像,是他在劍道上的領悟,還差了些,雖能使用劍氣,但卻未能徹底掌握劍氣。
不過劍河這一招,他估摸着開氣海後,應該就能用於實戰了!
憑此一招,後天境之下,亂殺!
再遇到先前蒙城戰場上遇到的那黑漢一級的對手,他瞪都能瞪死他!
“劍道領悟……”
思及此處,陳勝忍不住呼喚出系統面板看了一眼【武道技法】欄。
【武道技法:七殺劍·登峰造極(前無古人:9600點)(+)、萬千疾雨劍·登峰造極、大河劍歌·登峰造極】
又有一萬點氣運點了麼……
陳勝凝視着系統面板,心下略有些猶豫。
先前氣運點足夠之後,他沒有提升七殺劍,而是轉而繼續提升萬千疾雨劍和大河劍歌。
是因爲他不確定,萬千疾雨劍與大河劍歌這兩門劍術提升到登峰造極之後,會不會也和七殺劍一樣,出現“前無古人”這個等級。
畢竟相較於萬千疾雨劍和大河劍歌,七殺劍的起點,低了些。
如果後續都有“前無古人”這個等級的話。
那要不要繼續提升七殺劍,就有點思考了。
而且,他修習七殺劍這門劍術大半年,還憑其數次親臨戰陣鏖戰,對這門劍術的理解已經十分深刻。
如今,他已經能夠隱隱猜到七殺劍後續的提升方向……七殺劍登峰造極級的提升,就已經有點劍意那味兒了,再提升,估摸着就是劍意了吧!
這就令他很有些猶豫。
武功是不能亂練的。
阿魚就是最好的例子……
七殺劍……殺意太重了!
陳勝不願自身的意志,受到任何外力的影響!
這不是相信不相信自己的問題。
而是他深刻的明白一個道理:尊重人性的最好辦法,就是不要去考驗人性!
那些覺得伴侶對自己不夠忠誠,偷偷請人去考驗,結果頭上真變成青青草原的愚蠢例子,就不說了。
陳勝前世還聽說過幾個更驚悚的,就是某些直男,自覺堅挺如鋼筋,啥內容都敢去了解,啥屬性都敢去開發,最終真被掰彎了……
有的時候,適當的無知,未必不是一種福氣!
但現在的結果,也很明顯了。
萬千疾雨劍與大河劍歌這兩門起點遠遠高於七殺劍的劍術,並不具備“前無古人”級的提升!
陳勝覺得,這或許是立意的問題。
七殺劍的立意,立意就是意。
而萬千疾雨劍和大河劍歌,立意是術。
術有盡頭。
意無盡頭。
或許似七殺劍這種直指劍意的劍術,本身就是可遇不可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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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勝盤坐冰涼的雪地之中,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聶風。
他想到了自己在戰場上砍翻的那一個個敵人。
他想到了自己歡脫的縱馬奔向屠睢帥旗時的心情。
他想到了面對轉戰樑郡、譙郡的紅衣軍第一曲、第二曲時的心情。
他還想到凱旋時,看到出城二十里迎接他們回家的大爺們、嬸孃們時的心情。
最後出現的他眼前的,是趙清給他端上來的那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麪……
好久之後。
他才平靜的呼喚出系統面板,意志集中到七殺劍後那個流光溢彩的“+”號上,輕輕按了下去。
眼前的畫面急轉。
天地急轉。
逐漸平息。
陳勝定神,習慣性的四下打量自己置身之所,想看看,系統這次又整什麼活兒!
結果還沒等他看清楚呢,就被一蓬溫熱的鮮血給潑了一臉。
再一定神。
陰暗的小巷。
一具無頭的單薄屍體,依靠着牆邊兒“噗噗噗”的噴着鮮血,滾落一旁臉朝下的人頭……
提着血淋淋的刀子飛速奔逃而去的黑衣人……
“這人的衣裳,怎麼有點眼熟……”
陳勝看着牆邊的那具無頭屍體,有些納悶的琢磨道。
下一刻,他忽然看到吳廣從另一條巷子裡衝出來,彷彿看不到他一眼,徑直哭嚎着撲向那具無頭屍體,高呼道:“大兄……”
陳勝:……
狗系統,你玩兒我?
他知道這是哪裡了!
可不就是當初他和趙四籌備黑虎堂時,趙四宴請東市亭長遇襲的那天嗎?
只是那天他出其不意,整死了那個襲殺趙四的太平道徒。
而這個陳勝,被那個太平道徒反殺了……
系統你什麼意思?
是想教我不變強,就會死嗎?
陳勝納悶的瞅着這一幕。
不一會兒。
陳虎和趙四出現了,負在這個陳勝的屍身上,哭嚎得像是受了傷的野獸。
陳勝跟着他們,看着他們將自己的屍身送回陳家大院,看着趙清昏厥、痛哭、再昏厥。
看着趙清日日夜夜守在他墓前,日漸消瘦,鬱鬱而終。
看着陳守回來,坐在他的墓前,一夜白頭……
看着偌大的陳家,漸漸衰敗,被熊完發配到周口挖河渠……
時間的流速並沒有快進。
陳勝被強迫着看着他們,看着因爲自己的死亡而悲鳴,看着他們因爲自己的死亡而死亡。
直到陳守也被陳家挾持着,在周口的徭役營地裡鬱鬱而終之後,他的眼前纔再度一轉。
依然是死亡開局。
長安坊外,尋找陳小五的那日。
他被迎面突襲的太平道道徒的斬馬刀,一刀砍下頭顱。
然後,歷史再度重演。
他又一次的看着趙清守在自己的墓前,吐血而死。
但這一次,陳家並沒有再被髮配到周口開挖河渠。
而是猛虎堂背後乃是陳家之事暴露,被李園手下的太平道徒趁夜襲殺,陳家三百多戶,死傷大半。
而趕回來的陳守,還未進城,就被熊完扣上狗賊匪類的罪名,派郡兵拿下投入陳縣大獄,被折磨而死……
畫面在一轉。
同樣的死亡開局。
地點變成了拓縣外的壕溝路,陳勝帶着陳刀他們去劫州府之糧那日。
死法變成了被諸多郡兵,亂刀砍死……
……
黎明前,陳縣又飄起了細鹽似的雪花。
盤坐空曠庭院中心,周身落滿雪花的陳勝,驀地捏緊了拳頭,身上的雪花陡然炸開。
“鏗。”
只聽到一聲暴烈的劍鳴之聲,陳勝身前的銳取劍自動彈出,懸於他身前丈餘之高,瘋狂的旋轉。
狂暴的劍氣,形成了一道凜冽的龍捲風,席捲着漫天雪花,倒卷而上!
“咯咯咯。”
陳勝死死的咬着一口鋼牙,俊美的面容猙獰而扭曲,脖子上大筋隆起。
他越怒。
身前席捲的劍氣便越是狂暴。
劍氣龍捲風的範圍漸漸擴大,由三丈、變成四丈、五丈……
懸掛於廳堂之內的幾口陳年老劍,忽然自動彈出,飛入銳取劍周圍,劍身劇烈的顫鳴着,綠瑩瑩的鏽跡一點點消散,露出黃亮的銅色。
動靜之大,將陳家大院內值夜的親衛們,盡數吸引過來。
他們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望着這近乎天威的一幕。
誰都不知道怎麼辦。
又不敢前去驚擾明顯是在修行武道的陳勝。
只能遠遠的看着,守着……
直至天際泛起藏藍色之際。
劍氣龍捲風中間顫鳴着旋轉的數口長劍陡然墜地,“鏗鏗鏗”的插入陳勝周圍的青石地板當中,已然囊括了大半個庭院的劍氣龍捲風,也隨之消散。
陳勝慢慢的睜開雙眼,眼神古井無波,唯有瞳孔之中,一點雪亮的劍光,在暗淡的清晨之中,熠熠閃光。
他還是那個他。
但他已不在是以前那個他。
多了眼眸之中的這一點劍光,就像是畫龍點上了睛!
“殺人只是殺人……這種歪門邪理,擱前世,都夠槍斃十分鐘了吧?”
他輕笑着,喃喃自語道。
他伸手,輕輕一擡,千百牛毛劍氣,憑空生成!
而銳取劍,依然紋絲不動的插在地面上。
陳勝再輕輕的一捏拳,千百牛毛劍氣百川歸海一般的自四面八方涌來,在他的身前凝結成一柄纖毫畢現的雪亮八面劍!
他歪着腦袋看着眼前的八面劍,想了想,曲指在劍身上輕輕一彈。
“鏗。”
一聲清越的劍鳴,八面劍亮起澎湃的金光,就如同一團熊熊燃燒的金色火焰。
刀刃及體般的凜冽之意,周圍遠遠眺望的親衛們,無不感覺如直視烈陽。
“這就是氣海嗎?”
陳勝體悟着丹田內的那一點好似實質般的內氣,覺得的確與開脈境勁散四肢百骸有天壤之別!
嗯,當然,這或許也是因爲他以劍意開氣海,不同於正常的勁力開氣海。
陳勝細細的體悟了一會兒,許久,才揮手散去身前漂浮的八面劍,再度呼喚出系統面板。
就見【武道技法】欄後,七殺劍已經變成了【七殺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50000)】。
“嗯?還有?都返璞歸真了,竟然有還提升的餘地?”
陳勝訝異的盯着這門劍術,心下很是震驚,連氣運點消耗再度翻了五倍,他都沒太在意。
但旋即,他就醒悟過來。
不是七殺劍這門劍術的潛力大。
而是殺劍意的潛力大!
事實上,這門劍術提升到前無古人級之後,其延伸出的精義已經與劍術本身沒有太大的關聯了。
不過即便是想明白這一點,陳勝也還是感覺到很震驚……他自己感覺,殺劍意提升到返璞歸真的境地,應該是已經到了進無可進的地步了。
反正以他現在的劍道境界,是推演不出後續的提升方向了。
難不成,是要歸本溯源,以殺劍道入劍道之極?
那肯定不對,單單是這個氣運點就不對!
劍道之極那個層次,怎麼也得八百十萬氣運點起步纔對!
“不想那麼多了,現在要緊的,是尋一門厲害的氣海境武功纔是!”
陳勝尋思着,緩緩起身。
而今制約他的實力的,已經不是技法境界,而是武道境界。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大郎,開門啊!”
是陳虎的聲音,有些急切。
這麼早,什麼事這麼着急?
陳勝擡手,對着門閂輕輕一揮手。
一線劍光飛出,跨越七八丈的距離,精準的斬斷門閂。
“嘭。”
大門打開,陳虎一步跨過門檻,見了院中的陳勝就步履匆匆快步向他走來,連門後沒有人都沒發現,“快快快,快去換身衣裳,去蟠龍寨,你三爺爺歿了……”
陳勝人一僵,心頭的喜悅頃刻間消散一空:“什麼時候的事?”
陳虎:“丑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