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後,自此方信便在這飛裡園中住了下來,他冷眼旁觀,不消數日,早已將園中諸人察看得明白:何翔能守住好大基業,自然不凡,但是膝下無子,只有兩女,對他卻是極是欣賞喜愛。
夫人陳氏端莊秀麗,人是穩重,只是略有些拘謹,不過人卻是不錯,相處得久了,卻也越發覺得溫和。
兩個小姐卻不用多說了,性格迥然有異,但是都算不錯。
方信住在此中,他自己就有五百八十兩銀子,隨手打點下人自然寬裕一些,但是也控制着不多,別讓人覺得他反而無知可欺。
方信這些日子,倒不是虛度,他一心向着何翔求學,不但是學諸多經典,就是連茶藝也一起學了,而何翔每每和他論學,都對方信博學讚歎不己,至於對經文有些不解其微妙大義,那實是非常正常的事情,畢竟才十五歲,安能與沉研數十年的儒士相比?
但是方信也自聰明,話說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其實這理解上,也是一樣。
開始時,何翔還考問方信各經義,但是後來方信對答如流,對這頌讀經文這節,倒已經全然放心了,因此方信來後,只過了數日,每日就持經,講解其中微妙大義,這就是舉人和進士的功課了。
方信聽了,卻總扣一個“仁”和“禮”字來理解大義,又以“中庸直道”來理解其路線和權變,再加上前世後世無數經論一一對照。這學習簡直可稱是突飛猛進。
理解上就算有粗陋不到之處,也只被何翔稍一指點,就自理解,一卷經來,竟然不到一月,就全部貫通,已可和何翔互相述論。
方信理解之後。就說自己見解。雖然只是淡淡幾句,但是以後世學經,大義,煉氣,都有別有精要和角度,幾有振聾發聵之言,有時甚至一言開得一門門徑,何翔被他一啓發。竟也時有聞道而悟的感覺,因此兩人研經日深,每每欲罷不能,和方信就經過一說就說了半日。
方信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沉下心來,讀得經文大意,等讀了要意,才漸漸理解當日孔子地壯向和心願。以及凝聚的智慧。
孔子儒家之說,其實全在仁和禮上,仁就不必說了,只有後世誤解之理,那有落後之時。一片仁心,自可動得天地日月,至於這禮,也萬無過時之理。
遙想孔子當年,行走諸國。求學傳學。見得世上多亂,相互討伐。民不聊生,衆生而哭,所以孔子一生,都以仁爲道。
又認爲多國戰爭,殺人滿城滿野,實是禮制崩潰的緣故,因此盡力提倡禮,其實這禮,本意就是秩序,一個擁有完整秩序的國家,自然就沒有戰亂了。
推崇周禮,也是周早期秩序完備,各諸侯雖是藩立,到底不敢私動刀兵,出於歷史的侷限性,孔子與其說是推崇這具體周禮,不如說是推崇這完備的秩序。
然孔子一生不得施展才學的空間,所謂仁,所謂禮,也只有自己作起——仁先及弟子,禮先立弟子,這仁這禮,實質是小禮小仁。
後世不知,不能把握這一平一治天下中隱含地大仁大禮,卻拿小禮小仁爲道,直到後來更是發展到森嚴禮教可殺人地地步,這又豈是孔子原意?
儒家以仁論聖,雖與天地來說,不過人道之說,不及地,不及天,更不及大道,然字字讀來,領其原意,又想及當年。
遙想魯哀公年間,孔丘已老,而世道尚亂,老子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
可是孔丘一生,見此征戰不絕,衆生痛苦,又豈能脫得人道,去問大道?
這世道,缺的是善,缺的是秩序,因此他一生奔走,呼喚的,堅持的,就是這仁這禮。
子路與衛國之亂中從從容容結纓而死,顏回在陋巷裡過着數十年簞食瓢飲的日子後,也自世上消失了,行仁反受其罪啊!
在孔子看來,自己宣傳一輩子,都是星星火火,不知道何時就熄滅,也許自己作的,全部是無用功罷了,然,就如他的弟子孟子一樣,他雖然沒有說出“雖千萬人吾往矣”,卻一輩子堅持着,說出了“知其不可爲而爲之”這句話來。
就此一念一持,已是站得人道絕頂。
方信自深入這法後,有時,讀着這字字句句,撫摩着這卷卷之心,一個人道聖賢地一生,就如此掠過,不經意之間,淚就流了下來。
讀到深處,感其大仁而同悲,方信想不到自己會有這一天。
不過,方信敬而不拜,或者說,拜而不臣,收拾了心情,又自研究着字帖,這世上當然再無王羲之,但是卻同樣有其它大家出現。
有時,細細完成基本功後,才知道嬌若驚龍,婉若遊鳳,實是一生性情的凝聚。
有時,靜靜的練字,似乎只是片刻,就又是一個下午了,達到了方信這種境界,自然讀書寫字,都是突飛猛進。
有些藝道,多重其意而輕其形。
方信用筆,卻要務求在形、結構、筆意上完美,而等基礎極熟極純後,再注其神意,在方寸之間,就化得天地萬物,灑得神韻風骨,直到達到了“隨心所欲不逾矩”
有時,練着練着,雖然房間中只有他一人,方信也就會發笑,劍道的黃金圈奧秘,幾如在內。“賢侄的學業真是日進了。”這天,方信才寫完一幅,正在欣賞,卻見後面來人了。
方信眉頭微微一皺,急忙起身見禮。
“不必多禮,讀書雖好,也有節制,你還應多出去走走。”何翔愛憐的說着,這個少年,現在幾如他的兒子一樣,見他讀書入迷入癡,高興之餘,竟然心疼,每日都吩咐特製膳食給他。
方信這才醒悟過來,問着:“多少時日了?”
“癡兒,已經是十二月了,快過年了,你卻恍然不覺。”
“啊,不好,卻忘了回信給母親大人,這可等及了。”方信聽到轉眼之間,就已經快過半年,頓時一驚。
“無妨,我每月都授人傳信,你不必擔心。”
這時,跟着何翔出去,才發覺外面竟然下着雪,他身有聖力,這些日子日益凝練,卻真正是沒有感覺到寒冷侵襲。
直探心源,宛然無外,此是修煉。
“你的經都讀完了?”到了後來,由於懂得地越來越多,這讀經的速度越來越快,簡直讓何翔目瞪口呆,不得不承認世上的確有天而授其聰者。
“讀完了,叔父,細節還未純。”方信謙虛的說着,但是實際上,儒家之道,已得其要,其它不過是火候罷了。“說的好,讀經是一輩子之事,溫故而知新啊,切不可自持聰慧,卻不知純化。”何翔語重心長地說着。
方信笑着:“這我自了,哦,外面何事如此?”
他聽見了喧鬧的聲音。
“每年過冬,都有青黃不接之人,我家減免些田租,或者施些米粥,也算是寥表心意,人總不能餓死,到了明年,打發他們去作工就是了。”何翔淡淡的說着:“不過本家也只能每日施粥十桶,過者不侯,這也是防得物議。”
聽了這話,方信看了看他,難怪他也身上有些淡淡的功德之氣,當下也就笑了,說着:“小侄讀書甚多,卻一事無作,不如就由小侄來主持好了,小侄也有些銀子,就多添十桶好了。”
讀這仁禮,自然知道怎麼樣作事。
“你心到甚好,不過,哪來這樣多銀子?”何翔也知道這侄子很是作了點事,手上也相對寬裕,平時下人中風評甚好。
“小侄偶在攤位上買下二件東西,不想都是前朝古玩,倒一時發了筆小財。”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作吧,還有,從今天起,不必讀書了,還要多休息纔是。”何翔有些心思,見他學業日長,短短時日就突飛猛進,雖然還比之自己略差一分,但是中舉卻不成困難了,說不定再過二年,就是十八歲中舉,十九歲中進士!
這等人才,又是親戚,又是友人之子,安可放過?所以還親近纔是。
方信卻一時不知其意,當下就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