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師徒西行路上,忽然聽聞一聲巨響,不明所以,悟空前去查探,卻見是一座城池外有數百和尚正在做工,聲響是他們齊聲吶喊發出的。悟空就要回轉稟報,忽然發現這數百僧人突然就好像貓犬見了虎豹一般,嚇得顏色劇變,更加奮力的做工,只是這裡乃是一個陡坡,所運材料是有十分的沉重,一時半刻哪裡運的上去,反而是越着急,越是推不動。悟空心中生疑,往城門看去,就見城門裡走出了兩個道人,打扮的出塵,頭戴星冠,身披錦繡。頭戴星冠光耀耀,身披錦繡彩霞飄。足踏雲頭履,腰繫熟絲絛。面如滿月多聰俊,形似瑤天仙客嬌。這兩個道人出了城來,見衆僧毫無進展,俱是冷冷一笑,甩開袖子,各自露出了一條黝黑的鞭子,向僧人走去。悟空眼尖,一眼看過去,就看出來這鞭子並不是常見的皮鞭,而是用七根堅韌的老藤製成的,這老藤上還長着尖銳的倒刺,悟空更是看出來這鞭子的顏色哪裡是黑色,分明是抽打的太多,沾染了無數血肉凝結在上面形成的褪不去的顏色。
悟空這邊看着,那兩個少年道人各自揮舞鞭子打在那些和尚身上,啪啪作響,就是悟空也聽的清清楚楚,眼見着一鞭子就撕下一條皮肉,他也是看的直咧嘴。但是這些和尚雖然被打的血肉模糊,慘叫連連,但是卻好像根本無損力氣一般,慘叫着繼續奮力拉車,翻過了陡坡,兩個小道士見過去了,也不追趕,慢慢的墜在後面。“嗯?有古怪,此處想來是近些年來出了變故,所以崇道滅佛,只是這等手段的道家,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看這些和尚身上只怕也有文章,閒着也是閒着,正好找點事來解解悶,八成又是衝着玄奘來的。”悟空心下打定了主意,搖身一變,變做一個長鬚道人,左臂上掛着一個水火籃兒,手敲着漁鼓,口唱着道情詞,近城門,迎着兩個道士,當面躬身道:“道長,貧道稽手了。”兩個小道士一見是道門人,趕忙收了鞭子,還禮道:“先生有禮了,先生哪裡來的?”悟空笑道:“貧道自南瞻部洲而來,雲遊於海角,浪蕩在天涯;今朝來此處,欲募善人家。今來到貴地,也不視地名,也不知風土,所以前來打擾,動問二位道長,這城中哪條街上好道?哪個巷裡好賢?貧道好去化些齋吃。”兩個道士相視一笑。道:“你這先生,整個是遠路來的,不知此地情形,卻說這等敗興的話?”悟空一臉的疑惑,問道:“何爲敗興?”一個小道士道:“你說你要化些齋吃,卻不是敗興?”悟空笑道:“小道友這話怎麼說,就是南瞻部洲大玄之國崇我道門,若是遊方道友也是要化齋吃的,不然哪裡有錢買?”另一個道士笑道:“你是遠方來的,不知我這城中之事。我這城中,比那南瞻部洲大玄之國還要好道呢!”“貧道是遠方乍來,實是不知。煩二位道長將這裡地名、君王好道愛賢之事,細說一遍,足見同道之情。”悟空客氣道。
小道士笑道:“先生,小道就給你介紹一下。咱們這城中。且休說文武官員好道,富民長者愛賢,大男小女見我等拜請奉齋,這般都不須掛齒,頭一等就是萬歲君王好道愛賢。此城名喚車遲國,寶殿上君王與我們有親。”悟空聞言,忍不住插嘴笑道:“想是道士做了皇帝?”小道搖頭道:“不是。只因這二十年前,民遭亢旱,天無點雨,地絕穀苗,不論君臣黎庶,大小人家,家家沐浴焚香,戶戶拜天求雨。正都在倒懸捱命之處,忽然天降下三個仙長來,俯救生靈。”悟空聞聽,心道“肉戲來了”,問道:“是哪三個仙長?”小道傲然道:“便是我家三位師父。”悟空道:“請教尊師道號?”小道士笑道:“我大師父,號虎力大仙;二師父,鹿力大仙;三師父,羊力大仙。”悟空聞言,也不知是何來歷,又問:“不知三位尊師,有多少法力?”小道士不疑有他,也是平日裡慣常吹噓的,當即道:“我那師父,呼風喚雨,只在翻掌之間,指水爲油,點石成金,卻如轉身之易。所以有這般法力,能奪天地之造化,換星斗之玄微,君臣相敬,與我們結爲親也。”悟空撫掌大笑道:“妙哉,妙哉!這皇帝十分造化。常言道,術動公卿。老師父有這般手段,結了親,其實不虧他。哎,不知貧道可有星星緣法,得見那老師父一面?”兩道士笑道:“你要見我師父。有何難處!我兩個是三位師傅的心腹徒弟,我師父卻又好道愛賢,只聽見說個道字,就也接出大門。若是我兩個引進你,乃吹灰之力。”悟空趕忙謝道:“多承舉薦,就此進去罷。”道士擺手道:“先生且少待片時,你在這裡坐下,等我兩個把公事幹了來,和你進去。”悟空心中自然知道他們的公事就是監工,卻佯作不知,問道:“出家人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有甚公幹?”道士用手指定那沙灘上僧人:“他做的是我家活計,恐他躲懶,我們去點他一卯就來。”
悟空聞言,哈哈笑道:“小道友說笑了!僧道之輩都是出家人,爲何他替我們做活,伏我們點卯?”兩小道哈哈大笑:“先生,你不知道,因當年求雨之時,僧人在一邊拜佛,道士在一邊告鬥,都請朝廷的糧餉;誰知那和尚不中用,空念空經,不能濟事。後來我師父一到,喚雨呼風,拔濟了萬民塗炭。卻纔惱了朝廷,說那和尚無用,拆了他的山門,毀了他的佛像,追了他的度牒,不放他回鄉,御賜與我們家做活,就當小廝一般。我家裡燒火的也是他,掃地的也是他,頂門的也是他。因爲後邊還有住房,未曾完備,着這和尚來拽磚瓦,拖木植,起蓋房宇。只恐他貪頑躲懶,不肯拽車,所以着我兩個去查點查點。”聽了這話,悟空心中念頭電閃:“聽這兩個小道所言,也不知那三個道士是何來歷,是人是妖,這兩個小道一身邪氣,也不知是人是妖,不若去那和尚中問個究竟。”念頭雖多,卻是轉瞬即逝,悟空趕忙擠了擠眼睛,扯住道士滴淚道:“我說我無緣,真個無緣,不得見老師父尊面!”道士疑惑道:“如何不得見面?”悟空嘆氣道:“貧道在方上雲遊,一則是爲性命,二則也爲尋親。不瞞小道友,我有一個叔父,自幼出家,削髮爲僧,也是雲遊在外,不知往何處,只是縱是有些音信相通,這幾年不見回家,也沒有信件傳來,我念祖上之恩,特來順便尋訪,想必是羈遲在此等地方,不能脫身,未可知也。我怎的尋着他見一面,纔可與你進城?”二道士聞言,臉上都是做了難,沉吟了半晌,嘆道:“也罷,都是道門中人,就與你個方便。我兩個且坐下,即煩你去沙灘上替我一查,只點頭目有五百名數目便罷,看內中哪個是你令叔。若是真有,我們看道中情分,放他去了,卻與你進城好麼?”悟空連連道謝,別了道士,敲着漁鼓,徑往沙灘之上。
悟空變作道士模樣,看那兩個小道回到城門中坐下,趕上了土坡,他一露面,衆僧人一齊跪下磕頭道:“爺爺,我等不曾躲懶,五百名半個不少,都在此幹活呢!”悟空看見,心中暗笑道:“這些潑和尚,被道士打怕了,見我這假道士就這般悚懼,若是個真道士,好道也活不成了。若是依着老孫,定要好好戲耍你們,只是看在我師父面上,放了你們。”搖手道:“不要跪,休怕。我不是監工的,我來此是尋親的。”衆僧們聽說認親,就把他圈子陣圍將上來,一個個在悟空面前晃悠,指望着自己被任走。悟空裝模作樣認了一會,呵呵笑將起來,衆僧道:“老爺不認親,如何發笑?”悟空道:“你們知我笑什麼?笑你這些和尚全不長俊!父母生下你來,皆因命犯華蓋,妨爺克娘,或是不招姊妹,才把你舍斷了出家。你怎的不遵三寶,不敬佛法,不去看經拜懺,卻怎麼與道士傭工,作奴婢使喚?”衆僧聞言,忍不住落淚道:“你是專門來羞辱我們的吧!你老人家想是個外邊來的,不知我這裡利害。”悟空點頭道:“貧道卻是遠方來的,不知你這裡有什麼利害。”衆僧滴淚道:“我們這一國君王,偏心無道,只喜得是老爺等輩,惱的是我們佛子。只因當年呼風喚雨,三個仙長來此處,滅了我等,哄信君王,把我們寺拆了,度牒追了,不放歸鄉,亦不許補役當差,賜與那仙長家使用,苦楚難當!但有個遊方道者至此,即請拜王領賞;若是和尚來,不分遠近,就拿來與仙長家傭工。”說着,這些和尚俱是悲聲痛哭。
悟空聽不得人哭,不耐道:“不要哭了!好生聒噪!你們這般說,想必那道士還有甚麼巧法術,誘了君王?若只是呼風喚雨,也都是旁門小法術耳,安能動得君心?”衆僧被悟空呵責,不敢再哭,止住悲聲答道:“他會摶砂煉汞,打坐存神,點水爲油,點石成金。如今興蓋三清觀宇,還要給國王延壽呢!”悟空恍然道:“原來這般,那你們爲何不走呢?”衆僧嘆道:“老爺,不是我們不想走,實在是走不掉啊!那仙長奏準君王,把我們畫了影身圖,四下裡長川張掛。他這車遲國地界也寬,各府州縣鄉村店集之方,都有一張和尚圖,上面是御筆親題。若有官職的,拿得一個和尚,高升三級;無官職的,拿得一個和尚,就賞白銀五十兩,所以走不脫。且莫說是和尚,就是剪鬃、禿子、毛稀的,都也難逃。四下裡快手又多,緝事的又廣,憑你怎麼也是難脫。我們沒奈何,只得在此苦捱。”悟空聞言,忍不住哈哈打笑,道:“既然如此,你們爲何不去死呢?”衆僧聽他說得這般難聽,卻也不惱,只是嘆道:“老爺,有死的。到處捉來與本處和尚,也共有二千餘衆,到此熬不得苦楚,受不得爊煎,忍不得寒冷,服不得水土,死了有六七百,自盡了有七八百,只有我這五百個想死都死不了啊!”悟空奇道:“怎麼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