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o2【建康七年】
魏池託着碟亂七八糟的果子跑回了清園,李賢舸指着那碟果子偷偷問:“哪兒偷的?”
魏池搖了搖頭:“皇上賞的,學生被捉弄了。”
李賢舸哦了一聲:“你看,老頭們都走了,大爺我這是爲了等你。”
是的,老頭們都走了,年輕人們鬥文也都鬥累了,等着開了晚宴要回家。魏池衝李賢舸拱了拱拳:“老師真是文壇領袖!”
“領個屁,大爺是怕你又闖禍。三年前你蹲在假山上跟個禿尾巴鷹似的,嚇人得很。要是這次你又亂闖到哪兒去了,那豈不是又要丟人?”
魏池沒好氣的說:“上次不算丟人吧?我不爬高點哪能讓你們找的到我?”
李賢舸偷偷拉了魏池的袖子:“走了,走了,你雖然沒媳婦,但是也不準備娶隔壁的吧?別在這兒礙人了。”
魏池拿手帕把那碟果子包了:“皇上真是實在,能不能吃的倒了這麼大一堆打發我。”
李賢舸笑道:“皇上喜歡你啊。”
“得了吧,這話說得學生背疼!”魏池把這一大包吃食塞到袖子裡。
李博士和魏祭酒鬼鬼祟祟溜出了清園,正要鬆口氣,突然聽到牆角極其冷的喊:“老師……”
李博士先弄清形勢,無情的把魏池向前一送:“叫你呢!爲師先回去宵夜了!”
魏池定睛一看,林瑁幽幽的站在牆角,滿面的怨恨:“姓魏的,這下我可結仇了……”
魏池看到四下無人,走過去小聲道:“妹夫……黃花魚味道可好?”
林瑁正要發作,卻突然看到一幫閒逛的紈絝子弟朝這邊來了,趕緊拉了魏池跳下花臺。魏池看這廝也是身姿矯健,可見平常遛狗逗鷹的本事不差,林家老爺不知費了多少心。
“他爺爺的!”林瑁唸叨:“仗着人多和我橫扯,我都躲了還追來。”
感情是在落跑,魏池頓時幸災樂禍:“妹夫平常伶牙利嘴,今兒怎麼雄風不再了?”
林瑁想到這個禍事主兒居然還敢說風涼話,心中氣得吐血,可惜外面人多,不能和這人吵鬧,只能拉着臉生悶氣。魏池笑嘻嘻的遞了一把松子兒過來。林瑁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魏池好心道:“妹夫,這是皇上賞的,我嘗過了,大顆易磕,好吃的不行。”魏池強塞了一把在他手上:“莫要動氣麼,老師也是想到能者爲之,要換了別人,爲師還不敢讓他給爲師擋刀呢。”
“幸甚!”林瑁狠狠地說:“比我還無恥的男人,也就遇上你這麼一個,把女人和太監也算上,還是隻有你一個。”
魏池剝着松子兒,突然問:“你的那位表妹,現在是什麼貴人?”
“什麼表妹?”林瑁不解。
“林雨簪。”魏池小心翼翼的說出來。
林瑁淡淡的說:“她呀,沒選上……”
“沒選上……娘娘?”魏池不敢相信。
林瑁吐了嘴裡的松子兒皮:“她是沒選上秀女……怎麼……”林瑁上下看了魏池一番:“姐夫看上了?”
魏池趕緊擺手:“沒有沒有……只是……”魏池把剛纔的事情說了一番:“皇上就是爲這事兒賞我,我還以爲她已經入宮了呢……不過她竟然沒有選上……這個還真沒道理。”
林瑁哈哈笑了起來:“你本就遭那一幫傻二哥們嫉恨,這下好了,明兒傳出去,你回家的路上可記得套副鎧甲。”
魏池趕緊示意林瑁這小子矜持:“你再猖狂些,傻二哥們就要現在給你好看。”
林瑁一邊笑,一邊彎回了腰。天色已經漸晚,天角的雲彩已經染上了暮色。魏池磕完了最後一顆松子兒:“還是挺意外的,我以爲你表妹註定能進宮呢……”
林瑁冷笑一聲:“這就是你的不知道了,她雖然也姓林,但其實是我們家不知隔了多遠的表親。她家本在江南,父親據說是紗商,前年破了產,捱了一年多,眼看不是辦法,就讓她來投靠我家。想的就是嫁個好人家,可惜這個人心大,旁的人是不入眼的,就等着選秀女。秀女其實沒有點後臺的人能選的?她入宮的第一輪便沒了名額……她本以爲林家會給她撐着呢……她也不想想,這種事情其實爺們兒能幫得上的?家中的女眷們不盡心,她連皇上的面兒都見不上,再美貌有什麼用?”林瑁豎起兩根指頭:“選個秀女,上下打點下來要這麼多。”
“2千兩?”
“兩萬!”
“兩萬?!”魏池差點跳起來:“兩萬兩?!”
“魏老師,林公子,兩位在這溝裡蹲着……玩什麼?”羅穎從花叢後面探出個頭。
林瑁趕緊把他拽了進來,羅穎是個好學生,差點被崴了腳。魏池還沉浸在二萬兩的震驚之中,等羅穎和林瑁撲騰起來了,這才緩過神開:“羅穎,晚宴是不是已經開始了?”
羅穎點點頭。
“幫我看看路,我要走了。”魏池拍了拍身上的松子兒殼貓腰站起來。林瑁也說:“我也要走了。”
羅穎很奇怪:“晚宴還有好些趣事呢,老師怎麼也要走?”
魏池和林瑁相視一笑。
溜出皇宮的時候太陽已經挨在了地面上,魏池回頭看了看皇宮那巨大的門,還有門上巨大的紫金鉚釘,感慨道:“其實你表妹沒能入選,也是好事,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這門豈是侯門可以比擬的?與其在裡面夾着尾巴做人,還不如嫁個老實人,樂樂呵呵的過一輩子。”
“別人可不像你這麼想,你說這秀女沒選上找個人嫁了吧?偏偏要求我母親把她也加到這春宴的名單上來……可見,大家想的本就不一樣。”
也是,想的本就不一樣,自己說得好聽,其實也沒去找個老實人嫁了……有什麼資格說別人?
“請爲師吃個飯……”魏池說。
“誒?”
“誒什麼?快走!”
林瑁恨恨的嘀咕了幾句,反抗不能,只好眼睜睜的看着這人往一看起來就不便宜的酒家去了。
魏池性格不好,自己心情不爽利的時候就以折磨別人爲樂。林瑁在酒家裡叫苦不迭,許唯也是遭了同樣的罪。
陳鍄其實看得很清楚,那個林雨簪的確姿色極高,但是這個名字他自始自終根本就沒有印象。論才華,論品貌,她不該進不了秀女,但是別說進,就是門面都沒邁過!細細想來,這次甄選的過程中不知有多少人貪了多少銀子!這些人已經算計到自己討老婆的事情上來了!陳鍄遺憾之餘多的是憤怒。
許唯跪在地上,心中很是驚恐,這次甄選是向芳一手打點的,這些銀子自然是被各庫各司分吞了,但是有些事情,曉得可以,你不做也可以,卻不能說。許唯左思右想,最後說:“皇上,那位林姑娘卻是才華出衆,要不……向林家另下……?”
陳鍄啪的一聲把茶杯灌在地上,茶水濺了許唯一臉。許唯嚇得趕緊住嘴。
陳鍄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了自己的怒火:“說……這次有多少人,吃了多少銀子!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
許唯埋着頭:“除了那幾個甄選的司庫,還有……針織局……”
“針織局?”陳鍄貓下了腰:“他們的手伸的這麼長?他們還嫌自己吃得不夠多?”
在陳鍄惡狠狠地注視之下,許唯把頭埋得更低了——黃貴是針織局的主子,更是東廠的主子,雖然他比起向芳掌印太監的身份矮了半分,但是……其實是不敢碰的。
更可況,黃貴是向芳的徒弟……唉!
“你退下吧……”陳鍄嘆了口氣。
“主子!”許唯哭了起來:“多咋不過是個奴才,主子不要氣壞了身子!”
陳鍄揉了揉額角:“退下!”
黃貴!東廠!王允義!
“哼哼!”陳鍄突然冷笑了一聲:“你!把私庫那棵珊瑚拿出來,就是三年前黃貴從閩浙帶回來的那個!親自帶人送到林府上,賞給那個林雨簪,給她!”
許唯唯唯諾諾的退出來,想了一下,吩咐手下的人悄悄去私庫拿珊瑚,自己還是腳不沾地兒的去找向芳。
向芳正在司禮監的值房,許唯沒來得及等通報的人說完就徑直衝了進來。
“今晚不是你當值麼?”向芳一愣。
許唯看到值房並無他人,趕緊細細將方纔的事情都說了。向芳眉頭緊鎖,深深嘆了一口氣。許唯自抽了一個巴掌:“都是兒子多事!那麼偏僻的角樓帶了主子上去,什麼運氣!竟碰到公主的那個近侍宮女在那裡約見魏大人!誰知這個林雨簪又突然冒出來要合奏一曲!唉!觸了皇上的逆鱗!”
向芳拽住了許唯的手:“就是今天沒有魏大人這麼一出,那個林雨簪也會生事的。她既然心有不平,有這個意思,誰都攔不住,任誰都攔不住啊。黃貴這個人,不論你今天是怎麼想的,他定會把這事情歸罪到我的頭上。皇上既然只是送了個珊瑚,那就是敲個鐘的意思,現在王允義再度如日中天,皇上手上除了黃貴的東廠還有什麼力量能與之抗衡?所以……即便現在黃貴再怎麼猖狂,皇上也會忍着!至於記到我頭上的帳……還少麼?不差這一筆半筆的,你照辦就好。黃貴也只敢去找那個林雨簪尋仇,現在還沒膽子和咱家算賬,現就這樣吧!至於那個糖糖,她是長公主的人,別看這長公主平常對人和藹,但其實是個最不糊塗的人,她既然對魏大人有意思,這是魏大人的造化,她自有想法,既然皇上沒有逆她的意思,你不要做了替罪羊,改天送新宮花,你親自送去,和長公主多說幾句話,說說魏大人的好。”
許唯點了點頭:“如今黃貴管着整個東廠,沒什麼不敢做的,年前臘月,愣是沒給內閣面子,把那幾個該打的官員打死了一半!只怕他是越發的肆無忌憚了!”
向芳笑了一下:“讓他囂張吧!再囂張也只是一條狗,王允義只是懶得收拾他,要真是想收拾,就跟收拾條狗那麼容易……對了!魏大人是不是就快見太子了?他見太子前你也去拜訪他一番,也不要讓他對你有什麼誤會纔好,你懂的。”
許唯笑道:“這個乾爹不用擔心,兒子和魏大人是有些真交情的,要不也不敢這麼拿他玩笑,他不會當真的……不過,以前可不記得乾爹這樣誇過他。”
向芳說:“能從王允義手底下撈好處的人,都是人才,公主要真能嫁給他,也好。”
也好,也不好。
糖糖心中十分擔憂,因爲自己和五六都離開了,不知都那個許公公到底和魏大人說了什麼。自己雖然仗着主子們的寵愛可以做些不能做的事情,但是這事情終究是有損女孩兒家顏面的,要是主子們知道是自己攛掇着公主這麼幹,自己的下場也就難說了。
說不好,也好。
至少自己也和魏大人見了一面,是個不凡俗的男子。皇上面上不待見他,但其實心裡是喜歡他的,要不不會放着那麼多把柄不捏。而且皇上的性格她知道,真不待見的人,他不會放到心上,時常來說。
糖糖在外間睡不着,玉祥在內間睡不着。睡了一會兒,玉祥從牀內間爬出來鑽入了糖糖的被窩,糖糖正想着心事,被嚇了一跳:“我的小祖宗!多大了,要是真的被老嬤嬤看到了,又要說公主沒規矩。”
玉祥不理糖糖的嘮叨,把臉埋到了被子裡。
糖糖嘆了口氣:“我這個做奴婢的,腦袋綁在褲帶子上了,都還沒嚇得睡不着覺呢!”
玉祥打了幾個滾,把被子都捲到了身上。糖糖沒辦法,只好坐起來:“小祖宗!!”
玉祥悶聲悶氣的說:“本宮是不是今天臉都丟盡了……是不是?”
糖糖翻過來,拉開被子的一角:“誰都不知道小祖宗您,丟人的是奴婢,那個魏大人臉拉得和鞋底兒似的,哼!”
玉祥從被子裡爬出來:“不會的,他不會的……”
糖糖哼了一聲:“誰知到,反正今天奴婢碰了一鼻子灰。”
“我還不是,那個林姑娘……”玉祥又沮喪了起來。
“什麼林姑娘!”糖糖撓玉祥的被子:“再怎麼樣也不過是個林姑娘,怎麼能和金枝玉葉相比?”
玉祥想起魏池看她的眼神,驚訝、欣賞、似曾相識,在他心中她真的只是林姑娘麼?又或者自己在他眼中只是清河公主?
作者有話要說:李博士,粗口王……
林雨簪,選秀被潛規則……
林美人藝高人膽大,直接出擊了……可惜皇上不是花癡。
魏池深感這年頭選秀黑啊……
糖糖感情複雜,玉祥撓地……
太監勢力漸漸浮出水面……黃貴同志,似乎能和王叔叔抗爭,皇上以爲很給力,其實是把水果刀……戳不了人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