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若晟耷拉着腦袋, 老老實實地把大略的事情經過交待了。
馮澤一直沉着臉一言不發,直到聽他說把樊悅霄痛毆了一頓,臉色才稍微緩和了一些, 開口問道:“這事昨日你爲何不告訴我?”
馮若晟苦着臉道:“妹妹和我說不想事情鬧大不追究了, 我以爲這事兒就算過去了。所以, 就沒有告訴祖父, 怕惹您生氣。”
馮若昭道:“是我主動把這事告訴曾祖母的。我心裡想着, 還是得讓自己家人知道一下的好。萬一哪天有外人提起來了,咱們自己家人反倒不知道,那就可笑了。還望哥哥體諒。”
馮若晟苦笑了一下, “妹妹做得對。這事兒全是我的錯,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沒有照顧好你, 請曾祖母、祖父責罰。”
馮若星忍不住開口插言, “分明是霄哥哥一個人的錯, 跟大哥哥你有什麼關係,別都攬在自己身上!”
馮老太太道:“罷了罷了, 你也揍了那小子一頓,這事情就算過去了。只是以後,交朋友眼晴放亮些,別傻不愣登地實心腸子一根,人家對你好你就對人好, 你也得看看對方到底什麼樣人啊。”
馮若晟陪笑着辯解道:“樊家表兄其實人挺好的, 就是略風流些, 才子嘛……”
馮老太太一口打斷, “什麼狗屁才子, 也沒見他考個狀元,當個翰林!仗着一點家世, 會拽兩句酸文,有幾分人模狗樣,再穿一身亮眼衣裳,就以爲自己是個才子了?!我呸,才子,才子,柴禾棒子還差不多!”
馮老太太一向護短,馮若昭又是她心尖尖上的親人,如今被欺負了,老太太心裡着實不痛快,藉着話頭把個樊悅霄罵得是一文不值。
馮若晴悄悄拉了拉哥哥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說了,自己向馮老太太笑道:“曾祖母教訓得是,哥哥已經知道錯了。只是如今妹妹失了清白,卻是棘手,恐怕得想個萬全的法子纔好……”
馮若昭聽着“失了清白”這幾個字只覺得刺耳,望了姐姐一眼,沒有說什麼。馮老太太卻忍不住地皺起了眉頭,神色變得更加不悅,“什麼叫失了清白?什麼萬全的法子?你在說什麼?!”
馮澤連忙接過話頭,“這事慢慢再說。今天過來,主要是給你們姑婆和弟弟妹妹踐行的,你們幾個先過去陪着,你們三叔祖那邊也要去見一見,趕緊去吧。”
四個小輩一齊應了,正要離開,卻有下人來報,“門外定遠侯府的樊家大公子來訪,帶了不少人,擡了許多禮物來,說是給咱們家三姑娘賠罪來的。”
馮若昭一聽,臉色微變,想說什麼,卻忍住了,咬着牙只是冷笑。
馮老太太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盯着馮若晟,怒聲道:“咱們自己想着,就讓這件事過去了算了吧,可是現在看來,有人不這麼想!這姓樊的整這麼大動靜,到底是想幹什麼?!是想把你妹妹往死裡逼麼?!”
馮老太太是昔年在戰場上千軍萬馬中取過上將首級的人,此時她心中惱怒,氣勢更顯凌厲逼人。
馮若晟只覺得壓力山大,背上冷汗涔涔,心中轉念間已經把樊悅霄這個拎不清的表兄暗暗罵了千百遍。手足無措之下,他心一橫,咬牙切齒地道:“我這就出去再打他一頓,把他攆走,叫他再也不敢上門!”說着,轉身欲走。
“站住!胡鬧!在家門口打架,弄得滿京城人人皆知,真想逼死你妹妹麼?!”馮澤喝止住一時衝動的孫子,轉而又向馮老太太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罷了,母親千萬莫要放在心上。一點點小事而已,兒子這就去處理,不會有事的,您別生氣……”
說着,叫馮若昭三姊妹,“還不快過來扶着曾祖母,去請你們姑婆,陪曾祖母一起打骨牌。”
馮老太太向兒子道:“你去給點顏色給那小子看看,叫他老實點,不要有什麼歪心思!自己做了錯事,還蹦躂得這麼起勁,也不嫌丟人!”
馮澤點頭,“孃的意思我懂,放心吧,兒子心裡有數。”他在馮若晟肩背上一拍,“你小子跟我走。”
馮若晟被祖父拍得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在地下,肩膀生疼,卻一聲兒不敢言語,灰溜溜地跟着走了。
馮若晴方纔被曾祖母搶白了幾句,不免有些尷尬,主動笑道:“我去請姑婆去,”
馮若昭道:“這裡姐姐還不太熟,還是我去吧。”
馮老太太道:“讓昭丫頭去。晴丫頭、星丫頭,你們兩個跟着我。”
馮若晴這纔敢上前來,和妹妹一左一右扶了馮老太太回房。走在路上,馮老太太溫聲道:“晴丫頭,你剛纔說那話很是傷人的心,你知不知道?”
馮若晴只覺臉上辣辣的,方纔聽說馮若昭被人非禮之事後,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妹妹的清白完了,只能趕緊地要麼嫁給樊悅霄,要麼湊合着遠遠地嫁掉,千萬不要影響自己兩姐妹纔好,卻未考慮到馮若昭的感受。
這會兒聽馮老太太提及,便勉強笑着爲自己分辯道:“我也是爲着妹妹着想……”
“就算你是好心,話也不能那麼說!”馮老太太道,“你妹妹信任我們,纔會告訴我們這些,因爲她知道,大家是一家人,會愛惜她維護她爲她着想。可是你身爲姐姐,妹妹被人欺負了,你沒有安慰她也就算了,卻像那樣貶損她,你妹妹心裡該有多難過……”
“你這樣當着她的面說她不清白,叫她的臉往哪裡放?你妹妹算氣量大的,不跟你計較。可是將心比心,換作是你自己,這樣被親人說你,你會怎麼樣,難道你不傷心嗎?”
馮若星也道:“是啊,姐姐,你想太多了。這件事千錯萬錯,都是霄哥哥一個人的錯,我們又沒錯,根本不需要做什麼嘛,還想什麼什麼法子,倒像是我們錯了似的。”
她心思沒有馮若晴那麼深,又和馮老太太一樣是個護短的性子,因此在這件事情上,反倒顯得比馮若晴得體。
馮若晴聰明反被聰明誤,不免更加羞慚,“曾祖母教訓得是,是我錯了。”
“知道錯了就好,”馮老太太道,“你們都是姐妹呢,是要互相扶持一輩子的。有人被外人欺負了,自然都要幫着一致對外,斷沒有自己人先貶損起自己人的道理。這一點,星丫頭,你也要記住。”
“曾祖母,我們知道了。”兩姐妹都應了。
馮若昭到馮清房裡的時候,韓氏正在那兒陪着說話,聽說馮老太太要抹骨牌,兩人忙起身就要過去。
馮若昭卻笑道:“前面還有點事,請娘和姑婆先去老祖宗那邊,兩個姐姐已經在那裡了,我一會兒就來。”
馮清笑道:“知道你事多人忙,不用你陪的。你去忙吧,記得晚上一起吃飯就好,有人送了你三叔祖一罈子糟魚,千里迢迢從東平運來的。”
馮若昭笑應了,轉身回了自己房裡,換了身男兒裝扮。然後直往前院而來。雖然她知道馮澤肯定會維護自己,但是到底有些放心不下,要來前面探聽一下消息。馮老太太也知她心意,所以安排叫她去請馮清,也正是這個意思。
到了二門前,她正要出去,卻一眼瞥見前院中客廳門口有兩個人走出來,正是馮若晟和樊悅霄。她連忙退了回去,藏在門後細瞧。
只見樊悅霄臉上仍帶着昨日的舊傷,看着有些嚇人,眉眼間卻透着幾分喜色,甚至有些神采飛揚的模樣。馮若晟卻是端着一張臭臉,對樊悅霄愛理不理。
馮若昭心中納悶,耐心等着馮若晟陪着樊悅霄送出門去,便進了方纔他們出來的客廳。
馮澤一人仍在廳上,見馮若昭進來,便笑道:“這麼着急?擔心了吧?”
馮若昭一笑,“還好了。我知道祖父一定是維護我的,只是好奇您會怎麼對付這小子。”目光一轉,卻落在地上的一小堆碎瓷片上,心中暗驚。
卻聽馮澤笑道:“還能怎麼對付,無非威逼利誘罷了。捏了個杯子給他看看,又開了個條件給他,他就乖乖地走了。”
原來,這樊悅霄昨晚和母親妹妹說了自己想娶馮若昭的打算,母親樊大奶奶雖未即時答應,只說還要看過馮若昭再作決定,但是在樊悅霄看來,基本上已經算是答應了。
後來,樊悅霞私下提醒了他一句,既然對人家姑娘有意,如今得罪了人家,自然要備下厚禮,前去賠禮致歉纔對。樊悅霄也深覺有理,於是便有了今天上午這麼一出。
待見到了馮澤,他也不避忌,將自己有意求娶的意思說了。馮澤聽了,未見欣喜,亦不動怒,卻淡淡地道:“昭丫頭如今年歲尚小,親事並不急在此時。只是她一向心高氣傲,想做她的夫婿沒有本事,是絕對降不住她的。”
“男子漢大丈夫,終究以前程爲要。你若對她真的有意,不如踏踏實實把心思用在學業仕途上。這樣吧,後年科舉,你若能進士及第,再來和我說這些,一切都好商量。那時候,昭丫頭年紀也合適些。在此之前,休得再來糾纏羅嗦,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進士及第,意味着最起碼也得是個探花,樊大公子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挑戰難度不是一般地大啊……正想托賴着親戚關係的面子,看看是不是可以把標準降低一點,可是親眼目睹了老爺子表演徒手捏茶杯之後,他決定還是放棄跟一個武夫討價還價。
不就是考科舉嘛,行!頭懸樑,錐刺股,不信就不能讀出成績來!馮老爺子說得對,男子漢大丈夫,仕途重要。到時候金榜題名,外加洞房花燭,雙喜臨門,豈不美哉!
啊呀,這麼好的主意多半是昭妹妹想出來的,爲的是激勵自己努力上進。她一片真心期待,自己又怎麼能辜負她呢?!樊悅霄被自己的腦補感動得唏裡嘩啦的,如同打了雞血一般,信心滿懷躊躇滿志地回家讀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