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馮老太太思孫心切,過了元霄節沒幾天,濟南馮家便忙忙地收拾行裝準備上京。
馮老太太帶着馮若昭和韓氏去見馮獲自不必說。因這回要去京城開設寶丰分號,馮添必須要在京城居留時間頗長,因此,馮添夫妻倆早早地派人去京城把原來的老房子打掃出來,準備長住,帶上了女兒馮芙馮蓉還有年僅三歲的小兒子馮蒙。
在馮老太太的力邀之下,馮清也帶了孫子趙嘉宏和孫女趙嘉珍與衆人一起同行,算是去京城湊熱鬧走親戚開眼界。
此外,還有蕭先生與阿琇母女倆,傲雲和淳一及淳一一家,另有若干管事隨從僕役等等,再加上各種雜物,滿滿當當裝了六條大船,浩浩蕩蕩地沿着運河北上。
要見自己喜歡的孫子馮獲,馮老太太自然十分歡喜,然而想到那位與自己天生不對付的兒媳婦謝夫人,老人家就頗有些不太舒服。路上行船間,離京城越來越近,不免有些長吁短嘆起來。
這一日,在某處碼頭停泊休息,韓氏自去與丫頭們安排飯食,馮若昭與馮老太太閒坐,她旁敲側擊地探問,馮老太太原就不是一個喜歡藏着掖着拐彎抹角的,三下兩下便將自己的心思說了出來。
其實她與謝夫人不睦,倒也沒爲着什麼大事,與馮若昭同謝夫人三觀衝突不同,她和謝夫人矛盾無非是些生活上的雞毛蒜皮,彼此看不慣罷了。謝夫人嫌棄馮老太太土包子,坐在高堂大屋穿着綾羅綢緞還是個泥腿子像,馮老太太覺得謝夫人生活奢靡、自私狹隘、虛僞矯情、不知所謂……
馮若昭嘻嘻一笑,“老祖宗,您的意思我明白,就是不想跟祖母住在一起嘛,對不對?”
馮老太太泄憤一般地把黃澄澄的旱菸鍋子在船舷上磕得砰砰作響,口中說道:“我看也沒幾個人願意和她住,你願意?你若願意,當年也不會被她攆到莊子上去,我也不會接你們來了。”
馮若昭抿嘴一笑,十分自然地接過馮老太太手裡的旱菸杆,從菸袋裡裝了一鍋摻了細碎參沫的菸絲,按磁實了,遞還過去,口中說道:“全靠曾祖母疼我和我娘,我們在濟南府您這裡日子過得可舒心了。”
“如今,您老人家和我們一起進京去,怎麼樣也得儘量讓您也過得舒心一點纔對呢,是不是?所以呢,我早有些準備了。原本是想到了京城時,再給您老人家一個驚喜的,如今也差不多了,就提前告訴您罷。”
馮老太太在手爐裡的火炭上點着了菸絲,笑了起來,“還跟你曾祖母玩這個呢,什麼驚喜,快說!”
“是,”馮若昭笑應,“是這樣。我在京裡買了處房子,就在三叔祖他們家房子隔壁。曾祖母您要是不想去國公府住呢,咱們就去那裡住,倒也方便得很。那房子有五進,還帶個小花園。咱們這麼些人,應該都住得下的。”
馮老太太又驚又喜,拿旱菸杆指着馮若昭,連連嘆道:“你這丫頭,你這丫頭,了不得,了不得啊,這幾年到底掙了多少錢,居然都能自己買房子了!”
馮若昭笑道:“全是託了老祖宗的福氣,沾了三叔祖的光,這買房子的事也多虧了三叔祖,不然光靠我自己是不成的。”
馮老太太笑道:“你和你三叔祖合夥做的那生意,你自己也是花了不少心血的,我記得有那麼幾年,你每天看帳本都看得好晚。”
馮若昭一笑,“既然大家一起做事,總歸要同心協心,盡力把它做好纔是。”
馮老太太含笑點頭,又問:“你娘知道這事嗎?”
“娘只知道我想要買,還不知道已經定下了,也就是這年前年後最近的事,”馮若昭解釋道:“便是銀子,也是三叔祖暫時幫我出的。三叔祖說了,待我去看過,確定要了再給他錢,三叔祖原來的房子略小了些,住他們自己一家人是差不多的,若是再多些人就難免顯得逼仄,所以,我若不要那房子,他便自己要了。”
“京城裡置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馮老太太笑眯眯地道,“這麼好的事,你三叔祖肯關照你,看來你跟他相處得還真是不錯。”
馮若昭笑道:“三叔祖爲人大氣,一向關愛後輩,我很是念他的情呢。”頓了頓,她仍繼續剛纔的話題,“我私心想着,咱們既然在京城有合適的落腳的地方,就不一定非要住到國公府去,曾祖母您說了算,您說咱們住哪兒就住哪兒,總之,我一直陪着您。”
馮老太太的神色一下子變得輕鬆開懷起來,她吧嗒吧嗒地抽着煙,大大咧咧地道:“既這麼着,誰還上趕着找氣受啊,得,咱們到京以後就去你那房子裡住,反正你三叔祖就在隔壁,我住在那裡,你和你娘跟着我,話也是說得過去的,也不怕沒人照應。等回頭見了你爹,也叫他到我們那邊去……”
馮若昭笑道:“我們都聽老祖宗您的。”
正在說笑之間,忽然聽得外面一陣噔噔噔跑過甲板的聲音,隱約又傳來呼喝吵鬧,馮老太太一皺眉,“誰在外面?幹什麼呢?吵吵嚷嚷的!”
話音剛落,秋水跑了進來,臉色發白,聲音微顫,徑直向馮若昭道:“姑娘,出麻煩事了!”
馮若昭一怔,旋即冷靜地道:“什麼麻煩事,說!”
“管五在旁邊岸上遛瑞雪的時候,被路過的一隊官兵抓了,硬說瑞雪弄傷了他們的人,要把瑞雪扣下呢。”
瑞雪是馮若昭那匹白馬的名字,她十歲生日的時候宇文赫特意送給她的生辰禮。如今纔剛滿五歲,毛色如雪,矯健俊美,任誰見了都要讚一聲好馬。因這次它亦跟隨着坐船進京,每到一處停泊之地,專門負責照管這匹馬的小廝管五便會將瑞雪牽到岸上去,讓它鬆快鬆快。
管五知道這匹馬是昭姑娘的心愛之物,故而對它照料得十分細心,他一向膽小心細,行事穩重,好好的怎麼會弄傷人呢?
馮若昭問:“什麼意思,到底弄傷了人沒有?”
“管五說沒有,”秋水道,“他說他騎在馬上根本沒有動,那人往地下一躺,就非說瑞雪把他腿踩了。”
馮若昭冷笑了一下,原來是碰瓷,想不到這時空也有這個。
馮老太太站了起來,“這幫人是瞎了狗眼,訛錢訛到我們家頭上來了。我出去看看,打不死這幫狗孃養的王八羔子!”
馮若昭忙扶住了她,“老祖宗別生氣,先坐下,多半他們不知道我們是國公府的人,所以才這樣的。好歹還有我們這些後輩在這兒呢,怎麼能勞動您老家人出手,他們可不配!”
馮老太太想了想,“你說得有理,我出手倒是擡舉他們了。”
“正是呢,”馮若昭拿了帽子戴上,立馬化身成爲一位年輕俊俏的少年公子。她愛男裝簡潔,進出亦方便,因此這一路上都是穿的男子衣衫。她向馮老太太笑道:“我出去瞧瞧熱鬧去。”
馮老太太亦是愛馬之人,知道馮若昭對那匹瑞雪愛若珍寶,若不去親身看着事情解決,恐怕內心煎熬無比,當下只點點頭,囑咐道:“你去看看就好,有什麼事盡有你三叔祖呢,你還小,可別隨便動手。萬一實在不行,只管來找我。”
馮若昭明白曾祖母關愛之意,當即應道:“老祖宗放心,我自有分寸。”
她來到岸上時,岸邊已經聚了一大堆人,分作兩撥,一撥是秋水口中的官兵,一撥便是馮家的人。馮添此時也已經到了,正拿了尹國公府的帖子向那領頭的軍官笑道:“……早說了,原是一場誤會。我這下人毛手毛腳的,回頭我一定重重責罰。這裡有二十兩銀子,請大人收下,一則給這位兄弟治傷,二則算是賠罪。”
馮若昭聽在耳中,明白馮添這是想要息事寧人花錢消災的意思,否則跟這羣人糾纏下去,雖然最後對方也多半討不到什麼好處,但是不知要耗費多少時間氣力。這些當兵的一年的軍餉也不過十數兩銀子,二十兩並不是個小數目。再加上尹國公府馮澤的帖子,想來他們應該會就此罷手了。
豈料那軍官把張帖子翻過來倒過去地看了幾遍,冷冷一笑道:“尹國公府雖然貴不可言,但也是天子臣屬,也是要講王法的。如今我兄弟被你們的馬傷了腿,現在完全不能行走,沒準他就此成了廢人,下半輩子就完了。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兒,讓他一家如何生存?這二十兩銀子就想了結此事,未免太便宜了些。”
見他出言不遜,對尹國公府毫無忌憚之意,馮添臉上神色漸漸凝重起來,“那依大人的意思,要多少銀子才能了結此事?”
那人冷哼一聲,“銀子我們是不要的,這馬是行兇的罪魁禍首,必須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