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陣陣,從山野間吹過來,嗚咽作響。馮若昭裹着厚厚的絨毯倚偎在韓氏聲旁,身體隨着馬車的顛簸搖晃,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現在已經是她們踏上旅途的第五天,纔剛剛進入山東境內。狀態從最初的興奮到如今的百無聊賴,馮若昭終於明白爲什麼這時空的人們鮮少出遠門的。除了客觀上受政府管控之外,這時空出門實在是太不方便太不舒服了。
即使是走在這當今最高級別的官道上,坐的是尹國公府的豪華馬車,以她二十一世紀的眼光來看,效率之低下,方式之落後,簡直令人髮指。
晚上自然是不能走的,白天也不過走五六個小時左右,便要停下來歇宿。一應隨身物品全部都是要自己攜帶的,小到梳子牙刷,大到馬桶被褥!因爲這些驛館客棧統統都不提供。
每到一個地方,得把行李從車上搬下來用,離開時又全部收拾好搬上車帶走。每天光是花費在收拾行李上的時間都要N久,再加上中間吃飯休息上廁所——吃飯自然也不是隨時想找個飯館就能有的,廁所就更不用說了……
一天下來不過能走幾十裡,而且人還很累很不爽!粗算算,從北京到濟南,這種在現代時空幾個小時就能解決的距離,在這個時空居然要好幾天。
坐在顛簸的馬車上,處在全身的骨頭架子彷彿都要被搖散的狀態之中,馮若昭深深地懷念着橡膠輪胎和減震彈簧,痛苦地思考着促進這個社會任何小小進步的可能性——身爲穿越者的她,個人的力量太微不足道,一切都太難了!
然而,在這個時空裡,先不談支持,連一個能完完全全理解她的人都沒有——哪怕是宇文赫,受限於生活背景時空上的巨大差異,雖然他的心志夠堅韌心態夠開放心胸夠寬容,但在有些方面終究是無能爲力的。
作爲一個超越時代的人,難道自己注孤生?馮若昭沮喪地想着,忽然聽到外面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出什麼事了?”馮若昭掀起厚厚的車簾,好奇探出頭去,車外凜冽的寒風讓她哆嗦了一下。
“沒事,沒事,”正好有府裡的秦管事騎着馬帶着人過來照應後面的車隊,笑回道:“是前面路邊歇着幾個人,汪巡檢已經過去盤查了,應該沒什麼事。”
他們現在所處的正是一段靠近泰山山脈的道路,向來是盜匪最常出沒之處。馮添和馮節爲了慎重起見,特意拿了馮澤的帖子請了當地的巡檢司護送通過。那巡檢司的人見是京城尹國公府的家人,哪有敢不盡心盡力的,幾乎將整個巡檢司的人馬都派了出來,前有探馬後有護衛,保護得十分周全。
果然,不一會兒,應是前方檢查安全無虞,車隊又開始行進起來。馮若昭好奇地掀着車簾嚮往張望,只見前方一小隊官兵攔開的地方,路邊的泥地上蹲着六個人,身上穿着又髒又舊的粗布短襖,一看就是社會底層的窮苦百姓。
車子漸漸近了,其中兩個人吸引了馮若昭的注意,在一羣蓬頭垢面的人裡面,這兩個分明有些不一樣,竟然是光頭,身上衣物沾了些新鮮的泥土污跡,但顯然是簇新的。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其中一個身量較小的人所吸引,那似乎還是個幼童,小手中拿着一枝短短的樹枝正怔怔出神。在他身前的地上,劃滿了許多彎彎曲曲的痕跡。馮若昭仔細地辨認着——
突然,她不顧一切地大叫了起來,“停車——”,緊接着,她用力拍打着車框,因爲過分的興奮和焦灼,她的聲音變得高亢而發顫,“快,停下——停下——”
身邊前後左右的人都被嚇了一跳,韓氏扶住女兒的臂膀,“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那個人——”馮若昭掙開母親的手,把絨毯一掀,急急地就往車外爬去,激動得語無倫次,“路邊有個人,我要見他,必須!馬上!”
“別急,外面風大,披上件衣服,小心着涼。”韓氏攔不住女兒,只得趕緊把斗篷給她披在身上。
好容易到了車外,秦管事也過來了,翻身下馬上來陪笑道:“三姑娘有什麼事嗎?”
馮若昭向那小光頭一指,“我要跟那個人說幾句話,幫我請他過來。”看秦管事一臉的詫異萬狀,她只好進一步解釋,“他寫的那字,好像是西域某國的文字,我要請教一下。”
衆人這才稍稍明白了一些,雖然心下都覺得三姑娘有些小題大作,但是卻不好違逆於她,秦管事只得吩咐身邊的小廝,“聽到三姑娘的話了嗎,去,叫那小子過來。”
不一會兒,那小光頭便被帶到了馮若昭面前,只見他膚色甚白,五官端正,眉眼間沉穩秀逸的氣質掩也掩不住,二人目光相觸,馮若昭的一顆心在胸腔裡突突地狂跳起來,因着那地上的文字,她似乎在這個時空裡有遇見另外一個穿越者的可能,現在她必須親自驗證。
她急切地發問,直截了當:“那是什麼的方程式?”
對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聲音中滿是難以遏制的驚訝和興奮,“天哪,天哪——你居然能認出那是某種方程式?!難道我終於遇到了一個真正的人,而不是系統給出的程序了嗎?”
系統?程序!毋庸置疑,他絕對是一個穿越者!
大量的血液瞬間衝上大腦,一陣強烈的暈眩感向馮若昭襲來,一時間她說不話來,只覺得自己很想笑,卻又很想哭。
“也許以你的智商水平還不足以理解我所說的話,”見她瞠目結舌的樣子,對方有些無奈地表示,“如果你能認出那是某種方程式的話,那麼,我想,用那些比大猩猩的智商高不了多少的傢伙們的說法是,你也是一個——穿越者嗎?”
這傢伙的狂妄自大是發自內心的,帶着某種奇妙的孩子氣的真誠。以至於馮若昭很輕易地將其完全無視,只關心其實質性內容起來,她把他拉到一旁,“是的!我們必須單獨談談!”
好不容易纔把身邊的人打發開三尺遠,馮若昭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勉強壓低了聲音問眼前的小光頭,想到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我……我是醫療器械公司做市場銷售的,你是做什麼的?”
對方露出一絲頗爲自得的神色,“我是研究理論物理的,在中科院工作。”
天哪,高級知識分子中的高級知識分子!馮若昭的小心臟再次受到了暴擊,可是現在——她想了想,問:“剛纔你在地上寫的是什麼?”
對方說出了一串又長又拗口的英文,眼神隨之變得狂熱起來,“你知道嗎?我剛纔證明了它,這件事情足以改變人類歷史,應該要載入史冊。”
“這個……恐怕有點難度,我想你得從長計議,”馮若昭抿了抿脣,試圖提醒對方,“你現在可是在這荒郊野外。”
“好吧,”小光頭有些泄氣,“首先,我們得想辦法從這個系統裡出去才行。”
馮若昭正想說什麼,然而,原本蹲在路邊的幾個人卻開始騷亂起來,有人似乎想逃走,但是很不幸地被抓住了。
馮添、馮節還有汪巡檢帶着從人都聚了過來,現場亂哄哄一片。她這纔想起來,問身邊的這位穿越老鄉,“我叫馮若昭,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周傲雲。”對方回答,“我的系統設定的職業是和尚,你呢?”
馮若昭無聲地張了張嘴,好不容易纔想到,“呃……應該是學生,職業待定。”她飛快地轉移了話題,“你是怎麼會跑到這裡來的,那幾個人是怎麼回事?”
“寺裡收到消息,政府近期可能實施專門針對佛教教徒的大規模滅絕計劃,我們留在京城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所以,就一起離開京城,準備去南方避難。經過這裡的時候,我突然得到了一些靈感,必須停下來作一些計算推理。”
“同行的其他人先走了,只有淳一留下來陪着我。一直到剛纔,我的計算剛剛完成的時候,突然出現了四個暴恐分子。他們首先搶走了我們隨身攜帶的食物,迅速地把它們瓜分並食用得一乾二淨,然後便提出了更爲無理的要求,要我們脫光身上衣服。”
“我正在猶豫,是拒絕他們,有尊嚴地死去後被他們扒光屍體呢,還是滿足他們的要求,冒着被凍死和重感冒的巨大風險苟且求存,要知道,這可真的是一個非常難以抉擇的問題,謝天謝地,這時候你們來了……”
聽着他文縐縐的講述,馮若昭忍悛不禁,“這麼說,我們應該算是你們的救命恩人,你好像還沒有跟我道謝。”
“好吧,你說得對,”周傲雲有些不好意思,“謝謝你們。”
“你們……有沒有想過接下來要去哪兒?”馮若昭試探着問。然而她心中早已暗暗決定,不管這個傢伙的答案是什麼,她都得把他留在自己隨時可以方便見到的地方,身爲穿越者那種深重的孤獨感,除了他之外,恐怕沒人能幫她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