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王住到瞻淇莊上的消息,把尹國公府的人轟了個外酥裡嫩,每個人心裡都不由得打起一些小九九來。大部分人都先是難以置信,接着便是對二房各種羨慕嫉妒恨,明明是受罰才被打發到那裡的,怎麼就從天上掉下來個王爺作鄰居了呢。這狗屎運!
不過,到廣陵王自家人那邊反應就比較平淡了。太子原就對馮若昭印象不錯,聽說兒子跑去跟人做鄰居,只笑了笑,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韶鯉喜歡就好”。太子妃則在考慮着,自己是該抽空去一趟瞻淇莊看看好呢,還是該什麼時候請這位馮三姑娘進宮來玩玩好。
而到了元武帝那裡,這位出身行伍的皇帝就更直接了。什麼,乖孫喜歡馮澤的那莊子,想在那裡養病,沒問題,讓馮澤把莊子直接送給乖孫,朕另外賜他一個。什麼,那莊子上有個小妹子,好小子,哈哈哈哈,不愧是朕的嫡孫。傳朕命令,乖孫要什麼給什麼,有任何要求一律滿足。
若是馮三姑娘知道這幫人的想法,一定會嗤之以鼻,雖然知道你們古人早熟,也不至於聯想能力這麼強吧。可惜現在的她對這些還懵然不知,一心只是想着怎麼搞定住在隔壁的這個小正太。
爲謹慎起見,先前他在萬福山那些古里古怪的行爲,她也不再想着找他求答案了。接下來的主要目標是把他哄得服服貼貼,最好能讓他對自己言聽計從。自己的人生還很長,這送上門來的金大腿不抱白不抱,以後肯定用得上的。
在這種想法的驅動下,馮若昭帶了一籃紅棗和一個風箏,主動過去西院找宇文赫。
宇文赫正坐在院子裡,認真對付着手中一串黃澄澄亮閃閃的東西,馮若昭乍一看還以爲是串鑰匙,仔細一瞧,不禁笑了,原來是九連環。“王爺喜歡玩這個?”
“一時無聊,拿來解悶罷了,”宇文赫放下九連環,“找我有事?”
“是啊,”馮若昭大大方方地說,“前幾天剛打的棗子,還挺甜的,我想着,這東西應該對你有益,送些來給你嚐嚐。”先前扮柔弱感覺在這傢伙面前似乎效果不佳,她決定還是恢復自己女漢子的真面目算了。
“多謝。”荷花把紅棗遞過去,宇文赫的侍女上來接了,他瞧了馮若昭幾眼,“你這是要出去放風箏?”
“是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馮若昭目光閃動,甜甜地笑着發出邀請,“放風箏可好玩了,我們可以找個空曠地方,一邊放風箏一邊還可以曬曬太陽,挺舒服的。”
宇文赫脣角微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據我所知,你好像正被禁足,不能出這個莊子。所以,你的意思……其實是想叫我帶你出去玩,對吧?”
聽到這話,面前的小女孩兒沒有絲毫被戳破心事的尷尬扭捏,反倒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拍着手開心地笑了起來,“猜對咯,王爺真聰明。那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去呢?”
面對這樣一張天真無邪的嬌美笑臉,哪怕再鐵石心腸的人也很難說出拒絕的話語,宇文赫也不禁被感染着,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可以,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馮若昭臉上笑意餘韻未了,“什麼條件?你說。”
“平日私下裡,若晟都叫我韶鯉,你卻叫我王爺,聽着怪彆扭的。”宇文赫望着她,眼神溫軟,“不如換個稱呼罷。”
原來是這個,太簡單了!原本她就是來抱大腿套近乎的,這樣的要求倒是正合心意。馮若昭十分爽快地應道:“沒問題,那我以後也叫你韶鯉好了。”
“韶鯉,韶鯉,這名字挺好聽的。”她重複了兩遍,忍不住笑了,緊接着乾爽利落地發出邀請:“好了,我們走吧!”
拜穿越前那個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時代所賜,馮若昭與這個時空環境下長大的女性完全不同,即使是面對廣陵王這樣尊貴身份的人物,她表現出來也是一樣的落落大方毫無卑下之感,因爲她骨子裡頭壓根兒就不認爲對方比自己高人一等。
自然,在宇文赫那裡,他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這位前妻在這一世的變化。前世她用這個名字叫他的次數用一隻手的手指頭都數得過來,哪怕是在牀第間她也是那樣恭順而謙卑,羞羞怯怯的。她不愛說話,卻極易掉淚,他常常覺得她就像一個瓷娃娃,外表精緻美麗,觸手之處卻是涼的,內裡空空一片。
在感受到馮若昭這一世的種種變化之間,他細細回想了前世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後來纔想明白,前世她那個樣子,其實有一半的原因應該歸咎於自己。
那時的他,外受同室傾軋迫害,內受蛇毒折磨之苦,從而表現出來的就是,整個人脾氣暴躁,喜怒無常,尤其在身爲妻子的她面前更是如此——他幾乎將她作爲了發泄自身種種不如意和痛苦的一件工具。
前世的她原就性子柔弱羞怯內向,如此一來,二人的關係更加漸行漸遠,以至於後來竟爲外人所乘……
自那日從萬福山回去之後,回想她的一言一行,他深深地後悔於自己一時糊塗,竟然作出那樣喪心病狂的事情。心中欠疚之下,一時無顏面對馮若昭,卻讓金磊代他送了一箱子禮物去,以求心安。
他已經決定,這一世,不管最後會不會娶她爲妻,他都會盡自己的能力保護她照顧她。
帶着這樣的想法,宇文赫和顏悅色地微微一笑,柔聲說道:“哪能說走就走呢,且等一等,讓他們準備一下。”
兩位貴人要出門,何管事急忙讓擡了兩頂肩輿過來,請宇文赫和馮若昭坐上。
馮若昭道:“我不要坐這個,今天天氣不錯,走走路挺好的。”
何管事笑道:“姑娘有所不知道。鄉下地方,道路泥濘,弄髒了姑娘的鞋子也就罷了,若是萬一跌了跤傷了筋骨,可就麻煩了。這邊要放風箏倒是有個好去處,就在不遠的白沙河邊,到了那裡沙地上,姑娘再下來自己行走,也是一樣的。”
馮若昭聽他說得有理,也不再堅持,兩人坐上肩輿帶了些隨從護衛便往白沙河邊行去。
初冬季節,田間冬麥長勢喜人,放眼望去一片蔥綠,生機勃勃。許久沒出門,即便看到這個,都是令人興奮的。
馮若昭指着田裡,一雙明眸裡閃着促狹的光,向前方的宇文赫叫道:“韶鯉,你看這個,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宇文赫捧着手爐裹着狐裘在肩輿上縮成一團,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轉過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滿無奈,“你想讓我說韭菜還是麥子?”
馮若昭大笑,卻不由自主地讚道:“原來你認得,真不錯,我還爲你不知道呢。”
宇文赫道:“我雖四體不勤,但卻不至於五穀不分。古訓說,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身爲宗室子弟,倘若鬧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話來,可就不應該了。”
“不知稼穡之艱難,乃逸乃諺……”馮若昭重複了一遍,有些迷惑地問,“乃逸乃諺是什麼意思?”雖然在二十一世紀接受過高等教育,但是單論國學水準,她還比不上這本時空受教育良好的小朋友。
“逸是貪圖安逸,諺在這裡是粗野不恭的意思。”宇文赫耐心向她解釋,“語出《尚書》中的《無逸》那一篇。就是說,不知農事,不懂其艱辛,人就會變得貪圖享樂,粗野不恭。”
“噢,我明白了。”
穿過大片農田,走過一道由低矮灌木和荒草地組成的屏障,便到了河邊。枯水季節,河中水流十分清淺,兩岸都是大片的白色沙灘,稀稀落落地點綴着些枯草。
肩輿剛一落地,馮若昭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拿起風箏,興高采烈地招呼宇文赫,“來啊,快來啊。”
宇文赫緩步而下,向她走來。她把線棒塞到他手裡,“你拿着,我來把它放起來!”說完,便舉着風箏跑開了。
小姑娘今天穿的是一襲水紅色裙裳,在秋冬的枯黃凋零中,她宛如一朵嬌嫩的小花,耀目可人。她跑着、跳着、笑着,無拘無束,自由得彷彿長出了翅膀,快活得沒邊沒際。
河邊空曠,風一陣接着一陣,風箏很快就高高地飛了起來。那是一隻小巧的雛燕風箏,形象憨態可掬,雙翅和尾翼上都裝飾着紅紅綠綠的花朵,在藍天映襯下看着格外醒目喜慶。
馮若昭滿意地笑了,“總算讓它飛上去了,先前我在莊上院子裡試,怎麼都飛不起來。”
宇文赫眯起眼睛望向天空,“看着倒不錯,這隻風箏哪兒來的?”
“前幾天幫莊上陳大爺的小孫子取了個名字,他做了個風箏謝我。”
“取了什麼名字?”宇文赫隨口問。
“陳近南。”
“哪兩個字?”
“遠近的近,南方的南。”
一絲笑意掠過宇文赫脣邊,“是不是來自那句詩,近南風景不曾秋。”
馮若昭大囧,拜前世影視劇所賜,她單知道“爲人不識陳近南,便稱英雄也枉然”,哪裡知道什麼“近南風景不曾秋”啊。只是想着這個時空既沒有反清復明,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天地會總舵主,於是就惡趣味地給人家取了這麼個名字。
見宇文赫這麼說,她便順水推舟地直點頭,“是啊是啊。”
“這句詩還有幾句是什麼,你能念出來嗎?”對方似乎並不想被她輕易糊弄過去。
馮若昭忍不住笑了,大方承認:“好吧,其實我不知道這首詩,這個名字是我胡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