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佩玲原就有意和國公府這兩位嫡女交好, 聽到馮若昭邀她一起去逛,正中下懷,於是立刻放了手中茶杯, 站起來笑道:“好啊。”
見她們要出門, 各人的嬤嬤丫頭忙上來伺候穿衣, 葉佩玲在一旁留意馮家姐妹二人所穿衣物。
只見馮若昭上面穿着白綾襖, 下面配裙腳繡花淺緗色棉裙, 這會兒加一件蘭草紋織金緞的象牙色銀鼠皮斗篷。馮若星穿的是銀紅撒花雲錦襖,下面一條素白松綾細褶裙子,外罩粉色綢面五彩花卉刺繡狐皮斗篷。
衣物都非凡品, 再加上所佩的首飾件件精美至極,兩人看上去十分的美麗華貴, 葉佩玲心裡不由得暗暗生出一絲自慚形穢來。
三人一起下了樓, 出了酒樓大門沿着長街緩步而行, 隨行的下人前後左右開道護衛着。馮若星興高采烈地一個人走在前面,左瞧右看, 不時發現有吸引她的新鮮玩意兒,就招呼後面的兩個人過來看,葉佩玲主動挽了馮若昭臂膀,一邊走一邊說笑。
她向馮若昭問道:“妹妹身上好像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很是好聞, 用的是什麼香呢?”
馮若昭詫道:“我一向不愛用薰香的, 哪有什麼香呢……”忽地一笑, “我知道了, 應該是我荷包裡香丸的香氣, 給你們也嚐嚐。”說着,便從自己腰間荷包中取了三顆用油紙包的香丸出來, 分給葉佩玲和馮若星,自己也拿了一顆,剝開油紙放進嘴裡。
那香丸不過小指頭大小,香氣撲鼻,葉佩玲依樣放進嘴中,只覺入口清涼,甜中微苦,正要嚥下,只聽馮若昭笑道:“把它噙在舌下,慢慢含化就好了。這香丸不僅可以開竅醒神,調和氣血,而且含服之後,半天口中的氣息都是香的呢。”
馮若星本來已經皺起眉頭道:“有點苦,不好吃。”正想要把它吐掉,聽馮若昭說可以芳香口氣,便勉強仍含在嘴裡。
葉佩玲卻是羨慕不已,“這麼好的東西,妹妹是哪裡得來的?”
馮若昭笑道:“家裡有一些龍腦香,我就試着自己做了一些這種香丸,勉強還能吃吧,下次我再多加點蜂蜜,試試看能不能沒這麼苦。”
龍腦香這種東西葉佩玲先時只在書上讀到過,書上說“其清香爲百藥之先,萬物中香無出其右者”,今日得以親身見識,的確是名不虛傳。便笑着奉承道:“我聽說這龍腦香極爲難得,價比黃金,也只有妹妹你們這種大富大貴之家才享用得起了。”
馮若昭謙道:“這香原本是外國來的貢品,幸得皇上隆恩,賞了一點給家祖父,不然我們也用不起的。”
正說着,已經走到了一處賣燈的攤子前面,馮若星看了半天,拉着馮若昭指了一個燈問道,“那個怎麼樣?”
原來她看中了一個荷花仙女的走馬燈,粉色紗絹所制的荷花之上,是一個六扇燈罩,每一扇上各有一位仙女,神態各異,隨着燈罩的旋轉身姿飄動,彷彿要凌空飛去一般。
馮若昭笑道:“這個好。畫得好,燈也好看。”
那攤主一看她們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嬌小姐,忙過來奉承,笑道:“姑娘好眼力,這可是大才子柳七畫的仙女。”
馮若星哪裡知道什麼柳七柳八的,聽馮若昭說好,便道:“我要這個。”
攤主眉開眼笑,忙小心翼翼地取了那仙女燈下來,遞了過來道:“承惠二錢銀子。”
馮若昭點一點頭,“楊柳,付錢。”
跟着馮若昭的楊柳立即拿了一小塊銀子遞過去,足足有近三錢。馮若昭向那攤主道:“不用找了,”又指了一個白兔燈,並一個五彩繡球燈道,“再拿這兩個。”
那白兔燈和繡球燈其實連一分銀子都不要,攤主臉上樂開了花,忙不迭地取了燈下來。馮若昭將那繡球燈遞給葉佩玲,笑道:“拿着玩吧,應個景。”
她自己拿了那隻白兔燈,提在手中看了又看,這兔子造型簡單,做工也不甚精緻,馮若星在一旁嗤之以鼻,“幹嘛挑這個燈,這隻兔子醜死啦!”
“嗯,是有點醜,”馮若昭打量着,笑道:“可是你不覺得它很可愛嗎?”她也承認這隻兔子有點醜,可是多看幾眼竟覺得有種莫名的蠢萌感。
這時,旁邊的葉佩玲碰了碰她的臂膀,悄聲笑道:“妹妹,你看那邊,那邊有個人——一直在看着你呢,看到沒,他還在衝你笑,長得挺俊的呀……”
馮若昭轉過頭,轉向自己的左後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宇文赫竟然來了。他站在街對面,含笑望着她,那一刻滿街星星點點的燈光彷彿都黯淡下去了,只有他明亮的眼眸,笑意淺淺,溫柔醉人。
等她回過神來時,宇文赫已經來到了她面前,笑問道:“在做什麼呢?”
“買燈呢。”馮若昭舉了舉手裡的白兔燈,“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來一會兒。”宇文赫回答。其實他來的時候正好看到馮若昭她們走出成福酒樓,見小姑娘們在一起有說有笑,他沒有驚動,只遠遠地跟在後面,待她們停下來買燈的時候,方纔到了近前。
宇文赫今天頭上戴着金纓展翅束髮金冠,身穿玉蘭色嵌金提花蟒緞錦袍,越發顯得英姿勃發,卓而不凡。他手裡也提着一盞燈,卻是七彩琉璃所制,流光溢彩,晶瑩剔透,美侖美奐。
馮若昭不由得發自內心地讚了一句,“你這個燈好看。”
宇文赫微微一笑,把她手裡的白兔燈拿了過去,卻將那七彩琉璃燈遞到她手裡,柔聲笑道:“拿着吧,這個才配你。”
馮若星湊過來,行了一禮,也不叫破宇文赫身份,只笑嘻嘻地道:“我妹妹就交給你了。”說着,拉了葉佩玲就走。
宇文赫向馮若昭低聲問道:“你是想現在就走呢,還是再逛逛?”上元節期間,城中並不宵禁,好幾處城門都是晝夜開着的,出入無礙。
馮若昭道:“現在就走吧,不過我得先回去成福酒樓一趟,我準備了一些東西帶給傲雲……”
宇文赫道:“好,我陪你一起回去,讓跟着你的這些人也都回去等着。我只能帶你一個人去。他在城外,那地方有點遠,我們還得騎馬。”
馮若昭知道,這是不欲泄密的意思,好在她並不懼一個人出門,猶豫了一下便答應道:“好。”
宇文赫笑道,“跟着我你放心,保證把你全須全尾地送回來就是了……”
回到成福樓二樓的雅間,其他人都還未回,馮若昭將手中琉璃燈交給楊柳,囑咐她好生保管着,又拿了準備帶給周傲雲的一些日用之物,這才和宇文赫一起下了樓。
跟着她的僕從雖多,但都知宇文赫身份之非同尋常,他要帶馮若昭走還不讓人跟着,雖於禮法不合,誰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得由他們去了。
宇文赫帶着馮若昭行到那后街僻靜處,早有兩個侍從牽了四匹馬在那裡等候。
一行四人上了馬,徑直往西而去。出了城,又轉向西南。元宵節城裡城外婦女相約出來走百病,雖然是晚上,路上卻頗多行人。
一口氣奔出五六十里地,便到了人跡罕至的山野之間。好在此時一輪圓月高懸天空,月光皎潔如銀,雖無燈光照明,周圍景象仍依稀可辨。
他們一路行去,道路寬闊而平坦,馮若昭望着眼前的巨大山脈,心中隱隱猜到了這條路通向的去處。然而她默不作聲,只跟着策馬前行。
穿過一條架在河流上的七孔石橋,又行出十數裡,羣山環抱之中出現了一片極龐大的宮殿羣。卻並不象皇宮大內那樣燈火密佈,只有零星的光亮點綴其間,殿宇之中靜謐異常,偶爾不知從何處傳來幾聲夜梟的鳴叫,在山野之間的月色映照之下,更顯得悽清陰森。
宇文赫放緩速度,與馮若昭並轡而行,“知道這是哪裡嗎?”他問。
馮若昭遲疑了一下,試探着問,“這裡是本朝的皇陵?”
宇文赫點頭,“沒錯。”
她在心中暗歎宇文赫心思巧妙,修建皇陵時,早已彙集了許多一等一的能工巧匠。而且常有開山裂石掘土之舉動,就算有什麼大的動靜也不會招人懷疑,周圍還長年有軍士把守。將研製軍火放在這裡,真的是再合適不過了。
兩名侍從當先而行,卻是往皇陵旁邊而去,繞過一處山角,眼前是一個村鎮,鎮上花燈高懸,隱隱有人聲喧鬧。
四人在鎮外下了馬,宇文赫向馮若昭介紹道:“這裡是守陵人的駐所。我們在這裡等一等。”
說着,已經有一名侍從進鎮去了,不一刻,便帶了一個人出來。馮若昭吃了一驚,這個人竟然是她認識的,宇文赫的心腹護衛劉三。
劉三一身常服,見了宇文赫隱約有些激動,上前來行禮,宇文赫一把將他扶住,“不必多禮。最近如何?”
“很好,”劉三笑道,“難得屬下有如此輕閒時候。”
宇文赫一笑,“我將周先生安全託付於你,你可不能掉以輕心。”
“明白。”劉三端正了神色,“請王爺放心。”
宇文赫向馮若昭微一示意,“這位你是認得的。”
劉三原本目不斜視,此時才轉過來,向馮若昭行了一禮,“馮姑娘好。”
馮若昭見了他也覺得親切,又聽說他負責周傲雲的護衛之事,忙含笑還禮道:“劉叔辛苦。”
宇文赫向劉三道:“你帶馮姑娘去見周先生。”
馮若昭微微有些訝異,“你不和我一起去嗎?”
宇文赫一笑,“我不去了,我在這邊等着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