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最後還是去了。
文化區偏僻街巷的一家咖啡館,最裡面的一間包廂。
雲卿到的時候,白羽玲已經在裡面入座了。
兩個人的視線碰到,均是微微一靜,白羽玲的神情倒是比雲卿淡然得快,微笑着跟服務員說明要點什麼,等到服務員走後,她衝雲卿笑了笑,“小卿,進來坐。”
雲卿卻在門口僵了半分鐘,到底做不到她那樣的演技。
五年多不見,白羽玲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快五十的人,皮膚白皙得如同三十多的婦人,青絲不見一根白髮,眼尾更不見什麼細紋,動眸間,那股媚態與韻味,不輸街上走過的任何一個年輕女郎。
這是多變態的保養,才能保持的這樣?
一如當年,是雲卿最反感的婀娜媚態。
書生愛美人,當年老爸,就是那樣陷入的吧!
直到咖啡上來,都沒人說話。
最後,還是白羽玲打破沉默,她嘴角帶着一絲笑,淡淡的,“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雲卿坐的筆直,臉上是一塊一塊的冰裡帶着笑,“肯定沒你們過得好啊,怎麼,雲霜不來一起見見我的窮酸樣?”
“小卿,媽知道這些年拋下你,你怨恨我。但我也有自己的苦衷。”
“你配當媽嗎?”雲卿很輕的聲音,越發冷刺的笑意,“拋下我有什麼事,我橫豎沒心眼,你有心嗎?當年走的時候,雲逸才多大,他不是從你肚子裡出來的啊?白羽玲,世上你這樣的母親,沒有第二個!”
白羽玲柳眉始終淡淡的,眼底平靜地挑高眉,“所以這些年我一直給小逸打錢,這孩子有出息,我知道他能照顧好自己。”
“稀罕你那倆臭錢?他嫌髒,不會用!”
白羽玲平靜宛然的眉眼,終於有了起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雲卿沒什麼意思,自己母親長得柔媚多情,還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落家,成天不知道忙什麼,小時候就聽過不少閒話。
可是老爸耿直憨厚,又信白羽玲,誰說了什麼他會怒斥,所以一直都是空xue來風。
可是……雲卿擡起眉眼,淡淡而犀利地盯着白羽玲。
白羽玲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表情微動,柔嘆着說,“我當時爲什麼帶着雲霜離開?還不是爲了讓你和顧湛宇好好結婚。他媽那個瘋子,總是編排我和他爸有什麼,我知道我不走,你們這婚難結,所以我做了那麼大的犧牲。”
雲卿聽着,慢慢的露出一聲笑,“所以,您還是爲我好了?”
“難道不是?”
雲卿揚脣冷笑,“那你知道我和顧湛宇現在要離婚了嗎?”
白羽玲神色一頓,“離婚?你們爲什麼要離婚?”
“你關心過嗎?現在假惺惺問幹什麼。”別人家的女兒在夫家受到委屈,有媽媽可以傾訴,可是雲卿沒享受過這些。
甚至從小都沒有。
說到和顧湛宇的婚姻,內心最脆弱的防線還是坍塌了,她擰眸看着別處,烏黑的瞳孔控制不住的沁出潮紅。
白羽玲淡淡看着,心裡不難猜到一些,透徹的原因。
她風韻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我關心你,你又諷刺我,你從小的xing格就是這樣,倔強,冷冷的。這樣不夠乖巧討喜的xing子,在男人那裡也會碰壁,既然婚姻失敗,那你有沒有想過去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雲卿靜了靜,盯着對面說這些話毫無波動的女人,她慢慢的從喉間溢出一聲笑。
心裡淡淡的刺痛和無比可笑。
五年不見,知道她要離婚,當媽媽地第一反應不是問婚姻出了什麼問題,而是這麼直截了當的讓她離開。
恐怕這就是今天見面的真正目的。
雲卿雙手抱起雙臂,突然感覺到冷一般,扯嘴輕輕地笑,“五年前你帶雲霜離開,五年後回來,你想讓我離開?怎麼,好歹是母女三人,還不能在一個空間裡生活了?三個兒女,你從小就偏愛雲霜,不知道的,還以爲只有她是你親生的呢!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我甚至想問一句,白羽玲,我是不是你親生的?”
白羽玲點女士香菸的動作一頓,身子也不可察地一僵,盯着眼睛裡一股倔強的雲卿,有些發怔,神思變得空遠。
她回過神,只是淡淡道,“雲霜比你懂事,她在我身邊我總是很開心。可你呢?你小時候悶聲不吭,對誰都冷冷的,只知道死讀書,我交錢給你上禮儀班,跟你說即便家境不如人也要從小培養優雅規範,將來左右逢源。可你非要上大學,現在怎麼樣?你讀這個醫學有多厲害?還不是一樣上下班,可是雲霜不同,她的身份馬上要尊貴無比,除了她本身的血脈,也離不開她的努力。我當媽媽也跟着無限榮光。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我給過你機會,你毫不珍惜,也不要怪我拋棄了你。”
那表情裡的冷漠和刻薄,尖針一樣朝雲卿刺來。
可她豎起盾牌就擋住了,只覺得扭曲又可笑無比,“所以,我現在是礙着你們往上爬的路了?”
白羽玲的眉梢卻冷淡無情,“我和雲霜需要清白無一的背景,回到s市,和你,和雲家的人牽扯上,都不是好事。特別是你,聽說你的工作很不尋常,名聲不太好……”
“會讓你們丟臉是嗎?”雲卿嗤的笑出了聲。
白羽玲揚着脖子,知道她被激怒,倒掩蓋了趕走她的真正原因。
“知道嗎,我從前就爲我有一個這樣的媽而羞恥!”雲卿冷笑,“不過憑什麼是我離開這裡?你們不是混得如魚得水嗎?繼續滾出國外啊,發男人財,吃男人飯,過你們的富家權貴日子。”
“雲卿,好說歹說你別不當回事。”白羽玲撣滅菸蒂,手一收,“讓你離開是爲你好,你不介意的話,我去找你爸當面談。”
“你試試。”雲卿端起那杯水猛地一砸,臉色戾冷,“你爲了你們的榮華富貴,敢傷害老爸,我不會放過你們!”
白羽玲躲開不及時,那張無懈可擊的臉終於沉了下來,“你靠誰不放過我們?怎麼,你認識了了不得的男人?”
白羽玲細細盯着她,冷冷地擦拭身上濺到的水跡,“s市幾大家族數的出來,季家,沈家,秦家,陸家,你說,哪一個有你的靠山?”
雲卿指着她的臉,“我不像你們,不認識什麼權貴,我也不需要這些。誰欺負我,我如數還回去!”
白羽玲的試探得到了答案,微微斂了眼神,冷然道,“你就是這麼對你媽地態度?那好,以後見了我和雲霜,希望你裝作不認識,別來拖我們的後腿。”
“你還真多慮了。我的尊嚴定位很高。”雲卿聽到笑話般,嗤聲冷冷的笑出來,眼眶沉如死水,拿起包轉身就走出咖啡館。
天空灰冷冷的像蒙着一層幕布,沒有新雪來臨的冬天,雨下來如同冰錐。
可雲卿一點都察覺不到冷,甚至不知道下雨了,她只是一步不回頭地走着,在這黑壓壓的天空底下,彷彿再次迷失了路途。
她想,她還是幸福的,顧湛宇傷害她,白羽玲噁心她,至少,老爸愛她。
可是悲哀的偏偏是這樣,至親的媽媽棄她如敝履,養父卻待她如親生。
多諷刺。這一刻,她是那麼嫉妒雲霜。
她好想去醫院抱着老爸哭一哭,可她不敢,不敢讓老爸知道這個女人回來了。
她呆呆的望着雨幕下的車水馬龍,就像一縷孤魂,茫然地穿梭與飄逸,直到手裡緊握的手機傳來一道鈴聲。
雲卿慢慢低下頭,看到雨水擊打裡,那屏幕上閃動的名字:陸墨沉。
不知怎麼,突然滿眼眶的紅冒了出來,她猶豫許久,接了起來,那邊傳來男人一貫低沉的嗓音,些許溫和:“發了條短信就不理人了。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