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很小,平時就她們娘倆吃飯,卿卿或者水水來了,都是自己人,隨便坐,不會計較什麼。
可此刻……這麼大一個男人擠在一方,他修直的長腿顯然沒地方放,他的渾身氣場襯得她家的桌子更破了。
氣氛古怪。
最後一碗湯端上來,江城禹掃了眼,香味倒是挺足。
那隻女人手,白白冒尖,用紙巾包住新筷,輕輕地放在他的碗邊上,放得好遠……
蘇家玉沒想到他還真留下來吃飯,買菜的時候她就想,這種客套他應該懂啊。
幸虧買了雞,一整隻,捨不得也花掉了八十塊錢。
三人無言。
礙於那冷煞的氣場。
小桃子望了望媽咪,又看了看渣爹,對於渣爹坐下來吃飯她簡直也是震驚。
蘇家玉把湯泡飯給她弄好,她小手捧住,圓嘟嘟的指頭抓着勺子,只不過兩個大人都不動筷子,她就不明白了,“吶,你們兩個怎麼都不吃啊?好多好菜,啤酒鴨,這隻雞,還有牛腩番茄湯,肉沫醬淋翡翠黃瓜……唔,我想吃肉沫醬淋翡翠黃瓜。”
“不可以,辣辣。”蘇家玉輕聲道,擡頭瞄了一眼對面,想對這個不速之客說一聲‘請用餐’都在猶豫。
她餓了,今天跑了一天沒吃飯,可他不動筷子,她怎麼動?
“就吃一點點,蘇家玉。”小桃子還在胡攪蠻纏。
“給你洗一點黃瓜?”
“誰要黃瓜,我的目的就是肉肉。”她哀嚎。
江城禹擡眉,瞥了小屁孩一眼,他也愛肉。
蘇家玉因爲他這一眼,以爲他有什麼微詞,不知道這個大佬是不是有餐桌上不說話的習慣,她亦不敢和女兒多糾纏,拿起公共勺子,給女兒的小碗裡瓦了一點,小傢伙眼仁亮亮地看着,用勺子一點一點挖,吃進嘴裡,撅巴撅巴,滿足的笑。
男人掃了眼,有那麼好吃?
他瞥了眼那一整隻雞,白顏色,沒興趣。
啤酒鴨,黑顏色,沒興趣。
牛腩湯,沒興趣。
最後眸光跟着掃向了那道黃瓜。
將擡起修長的手指,蘇家玉先一步,小聲地問,“是這個嗎?”
他眼薄懶懶地看她,盯了眼她闔動的淡白脣瓣,看到她拿起公筷,微微傾身往他的碗裡夾了兩片黃瓜,一點肉沫,“你……你吃。”
她靠過來時,身上有香氣,奇怪的居然沒有炒菜味。
那雙公筷又整齊地放回了原位,和公勺一起。
江城禹蹙了下眉頭,長指拿起筷子,蘇家玉看到他握筷子的手勢,不標準,可以說是難看地撅着一根指頭。
不過,因爲那雙手蜜色修長,邪氣有力,反而有種不拘一節的浪蕩之氣。
這男人連吃飯,都散發着一種奇怪的荷爾蒙,江湖匪氣,不雅不俗。
十分挑逗人心神。
只不過——
他纔剛嚐了一口,就一頓,緊接着筷子‘啪’的一聲就砸到桌面上。
嚇得小桃子的手一抖,勺子都快抓掉了。
蘇家玉也是一僵,母女倆齊刷刷擡頭看過去,男人的面廓看不清,好像發了好大的脾氣,但又不說話,大拳攥緊筷子,青筋爆出來。
蘇家玉膽戰心驚,根本不明所以。
小桃子也有點不敢講話,呆愣地看到他拿起公勺,去舀牛腩湯。
接連兩口湯入嘴,男人吞嚥,接着那精瘦的身軀就不動了。
大概半分鐘,他突然起身,長腿帶倒了那雙筷子,沒有停留,單手插袋走出去很快。
路過蘇家玉旁邊,蘇家玉清晰地聽到他低聲罵了句,“草。”
“……”怎麼了!蘇家玉一臉懵逼和惶怕,連忙跟着站起來,卻被關門聲震在原地。
回頭,和女兒大眼瞪小眼,小桃子張巴着嘴,捧着碗,有些怯懦,“我什麼也沒幹啊,蘇家玉,他爲什麼突然就走了?”
“不是你的錯。”她看到女兒眼睛裡的擔憂,只能安慰。
小桃子跑向臥室,穿過陽臺,墊起腳尖,蘇家玉忙過去弄住她。
樓下。
男人腳步生風走出樓道,阿左和尚龍都跟在旁邊,他走到勞斯萊斯車旁,來回轉了兩圈,全臉陰鬱,緊繃着腮幫。
阿左撓撓頭,“大佬?”
他陰目看向旁邊的小街,指了下。
“啊?”尚龍回頭。
江城禹手指按到車頂上,撣了兩下,“啊啊?買水啊!”
搞得兩個馬仔立刻飛奔。
“江哥是不是辣到了?”
“是被辣到了,看那小表情。”
“啊哈哈哈……!”
蘇家玉把女兒抱到小凳子上,就看到兩個馬仔邊跑邊爆笑,她不明所以。
而那男人弓背伏在車頂,身量高出車身很多,襯衫因爲兩扇肩胛開闊而繃得很緊,四樓的距離,她都隱隱可以看到他後背紮實的肌肉,兇悍的力量。
馬仔直接提了一箱水回來,擰開一瓶,那男人兇眉橫目接過,仰頭就灌。
蘇家玉看他接連喝了兩瓶,她忽然回頭看客廳裡的菜,頓時明白。
原來是被辣到了。
不辣啊,肉沫醬是正常做法,這在s市很普通,連蘇桃都能吃兩口的。
不過牛腩湯裡她調了味,灑了胡椒和三根朝天椒……難怪他吃完肉沫醬想喝牛腩湯解解辣,反而臉色更不好,唰地起身就走了。
她愣住,不由的嘴角勾起,低頭看女兒,小傢伙也明白了,哈哈地笑。
這時,那男人已經喝完了三瓶水,那是何等的聽力,薄脣邪抿,森冷地擡頭。
蘇家玉捂住女兒的嘴,把自己也躲下去,還是觸碰到了他要殺人的那個淡淡眼神,她顫了一下,拉過窗簾。
然後聽到車門開關,車子要發動了。
小傢伙卻撩開窗簾,冒出半個腦袋,渴望地鼓起勇氣,“喂!渣爹,你就這麼走了嗎?不和我說再見?”
“你什麼時候再來?”
“渣爹爹……”
最後落下的聲音,隱含期盼,又憂傷,唉了一口氣,“蘇家玉,他走掉了。”
蘇家玉卻是鬆了口氣,摸摸她的腦袋,把她抱下來,房子裡沒了那股攝人壓迫的邪氣,她噓氣,“還好沒發脾氣砸掉我家。”
“不至於啦,他只是被辣到,好可愛哦,自己就走掉了,還喝了三瓶水,估計面子都丟了。”小傢伙呵呵的笑。
蘇家玉刮她鼻子一下,“我就買了個菜的功夫,你倒是被他收買,這麼兇,有什麼好的?動不動就要殺人放火的樣。”
“那可能只是表面啦,家玉家玉,你再觀察觀察嘛!”小傢伙心很大。
蘇家玉的心可就沒那麼大,很多問題要深想,她一面收拾桌子上的殘局,望着他掉落的那根筷子,快要折斷了,這男人何其恐怖,一點力氣就足以秒殺她們母女。
而且,他今天來家裡,到底來幹嘛的。
簡直莫名其妙。
來了,又走,那雙邪深的眼睛裡,探究不出一絲的情緒。
無頭無尾,什麼交代都沒有,全憑他的喜惡做事,令人心發慌,感到六神無主。
她甚至想,她要不要搬家?這個男人摸清了她家在哪,想幹嘛?邪惡之徒,還是防範一點好……
……
勞斯萊斯車上。
阿左和尚龍兩個,分別豬頭腫臉地坐在前面,一聲不敢吭。
後座,男人閉眸,兩片脣嫣紅,脣形生的邪肆而薄韌,嘴角天生上翹,好似有數不盡的風華與煞氣。
尚龍瞧着,大佬的顏好,嘴脣好看得他一也發懵。
只不過那一開口,氣場頓時驟變,他懶懶出聲,“搬沙發時搜到了什麼?”
尚龍神色一正,整個車廂都隨着男人睜開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睛,而沉下來。
“大佬,我們全部搜過,包括她的臥室,沒發現這鄉下女有可疑的地方,很普通的家庭,她的個人物品也很簡單,無文件無第二隻電話,幾乎全部圍繞女兒。”
江城禹低頭點菸,“仔細了沒有?”
阿左點頭,“大佬,四天前你去問陸老頭,陸老頭提供了當年那晚安排給你的女人,我們審問了那個女人,她說她是內地組織部下,這就可以排除蘇小姐不是組織上的人吧?”
“你是不是耳聾?”江城禹掀開眼皮,阿左看着他靜色的眼神,噤了聲。
江城禹吐口煙霧,“那女人說,她走到事先安排的包廂時,已經看到姓蘇的在我身下,我神志不清,而她給我的藥還沒下,那麼,是誰給我下的藥?她說姓蘇的女人當時迷幻,嘴裡喊着一個名字,seven,這又是個什麼信息?第二天我哥就死了,你講她沒嫌疑?”
尚龍點點頭,“大佬講對,頂多只能證明陸老頭安排的那個女人不是蘇小姐。”
“而且。”尚龍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小心地遞過來,“大佬,我在她臥室裡找到一個奇怪的東西。”
是一片鑰匙,很舊了,江城禹拿在手心,無特別,“奇怪?”
“對,按理說是舊鑰匙,隨便扔放就行,可她收藏在類似一個保險箱裡,上了鎖,我打開的,保險箱沒別的東西,看得出來蘇小姐珍藏這片鑰匙。”
“你不早講?”江城禹淡淡摩挲,眼神鋒利狠冷,丟給阿左,“她一窮二白,不收藏錢收藏破鑰匙?拿去查刻紋!”
阿左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還沒完,立即點頭,恐怕鑰匙有文章?
車廂裡靜的一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沒人敢嘻嘻哈哈。
他皺起那道斷眉,淡淡的捻着菸頭,睫毛如刃,蓋住那懶散的眼波,“給她的20萬,查到沒,她都幹嘛了。”
“大佬,蘇小姐把錢存進銀行,零取數次,每一次都是因爲小大佬的醫療費,她沒有亂花一分錢。”
江城禹擡起一條長腿,交疊着,眼睛看向窗外,半天不語。
最後眯起眼,“看着是個特別老實的女人吧?”
阿左不敢斷言,大佬看着懶散,那只是不給人瞧到底的機會,似一條毒蛇永遠窺不到真貌,什麼時候被咬了全然不知。
他心思又何其巨深,不好猜,那20萬很少,是大佬對那女人的試探,阿左只能半道,“據我們幾個月的觀察,這鄉下女不像是要纏住大佬傍上豪門的樣子,暫時除了救女兒,沒看出別的企圖,否則早就勾引大佬你了。”
他不語,一側嘴脣邪慢勾起,冷。
又慢聲道,“去預約北仁醫院,脊髓血液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