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不動聲色坐下,也許直覺敏銳,感覺到這個醫師即便微笑,也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氣場,那是冷的。
心理醫師,一般要讓人感覺到溫潤,舒服,才能讓人放下防備……
雲卿眼神裡微微疑惑。
對面的醫師看在眼裡,突然一笑,這個笑比之前的笑容都大。
她在辦公桌後坐了下來,放柔了聲音,“是不是我看起來不大一樣,雲小姐一直在觀察我?”
雲卿坐姿端直,淡笑搖頭,“不好意思,算是我的職業習慣,請見諒了。我只是覺得,醫師你的氣質比較,特別。”
說特別,是雲卿的客套說法。
對方自然也聽懂了,失笑地打開病歷本,“雲小姐看起來戒備心有點重。資料上寫着你也是諮詢師?難怪了,同行看同行,自然有比較。”
“也許吧。”雲卿微笑,雙手放在膝蓋上交握。
對方注意到她這個動作,低頭很快的眯了下眼睛,擡起頭時又笑着攤開雙手,姿態變得平易近人,“還請不必注意我的外貌,我健身,身材會比臉年輕。雲小姐也明白,職業與面相是沒有關係的,有人也說過我不像催眠師,呵。”
說到這裡,她好似回憶起什麼,笑了一下。
那個笑容與面對雲卿的職業笑容,不一樣。
雲卿注意到了,應該是她想起了私事。
“催眠技術參差有差,這行業裡沒人能比的過我,希望雲小姐記住這句話。”她看着雲卿。
雲卿感覺到她的眼尾,勾了一下,有一股絕對自信與凌厲的光。
皺紋更深了。
雲卿盯了片刻那皺紋,醫師就不笑了,面部肌膚平展下來,溫和道,“接下來你可以感受到我的水平,請放心,也放鬆下來,這樣才能進展順利。”
雲卿緩緩地點頭。
剛纔自己的疑問,她都解答了,態度也變得溫和,那股冷凌的氣場,雲卿感覺不到了。
也許是自己的錯覺?
她撥打內線,“carry,拿兩杯琥珀茶進來,hot。”
雲卿聽着她說話,低頭看桌面上平鋪的醫師資料介紹,對方下話筒,看到她低垂的視線,問道,”還有什麼疑問嗎?”
“我隨便看看。”雲卿擡頭,“您的資質很高,想不到會在這樣的醫院就職?”
“可能我不太缺錢。”她玩笑一笑。
雲卿也笑。
倒是微微鬆弛了一些。
“接下來,說說的你的故事吧,病症。”她靠在椅子裡,按了遙控,把兩面窗戶的百葉簾關閉。
室內暗了一些,與外隔絕。
雲卿回頭看了一下門,緩緩的把經過說了一下。
她眼神審視過來,眯起眼尾,“你說你做一個男人和你結合的夢,夢裡的臥室在現實中找到了,有皮鏈,你懷疑是被強迫的,雲小姐,我認爲這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爲什麼?”雲卿緊了緊。
“因爲催眠學上強調,人不會無緣無故做重複的夢,一定至少是真實的影射。只是,你還有想起來更多嗎?更具體的夢境,時間點,比如他如何虐/待施暴,或者你被捆綁?”
雲卿微微瞠眸。
那張被捆綁的照片,的確有。
但是這個醫師怎麼就順口問出來了?
她剛纔沒說那張照片,一來不確定是她自己,二來初次治療,有些深層的她在不夠信任的情況下可以不說的。
思量了一下,雲卿搖搖頭,“我只想起了我說的那些。所以今天來看看診。”
對方盯着她,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微眯,筆尖輕輕敲着,“不礙事,我的本事就是讓你毫無印象,也能想起,找回過去的記憶。接下來就開始催眠吧,我有辦法讓你的記憶點回到六年前,你喝下這杯琥珀茶。”
她起身,去門口,接過助理的盤子端進來,把門關閉,指了指那張舒適的黑色連電躺椅,“坐到上面去,開始做催眠前的準備。”
雲卿今天是打算要催眠的,避開陸墨沉不容易,一次到位,試一試。
但是,不知是多心還是怎樣,和在張專家那裡不同,張專家要和她談很久,最後覺得她放鬆了,張專家纔會給她做催眠準備。
而面前這個女醫師,沒有和她談病情很久,很直接乾脆,就讓她催眠。
好似,她的目的就是給她催眠一樣。
還有那杯熱氣騰騰的茶,雲卿低頭看着。
張專家那裡沒有喝茶這一項。
“只是普通的助睡眠茶,”她俯視着她,“琥珀,首烏藤,硃砂,雲小姐應該都知道這些的效用。”
雲卿點點頭,但還是沒有喝,只說,“我不太喜歡喝熱茶,抱歉了。”
她似乎笑了,仰頭一口喝下,又看過來。
雲卿沉吟片刻,等溫度低一點,拿到嘴邊,淺淺的抿了一口,然後躺下來。
她在雲卿對面坐下,拿的是和張專家一樣的手錶,錶鏈墜着表芯,懸空在雲卿的視線裡,“放鬆下來,什麼都不要想,開始看錶上分針的走動,認真看,數時間,一,二,三,四,跟着我,一起數……”
“一,二,三,四……”
嘀嘀嘀嘀——
放在遠處的包裡,手機震動。
雲卿跳開眸,彷彿嚇到般,身子坐了起來。
女醫師眼鋒一凌,擺手攔她,“你不要動,我給你去看。”
不知道爲什麼,今天的催眠雲卿狀態不行,而且手機的震動讓她更不安定。
她淡笑的搖搖頭,鬆了口氣般爬下來,“或許是重要的電話,你稍等。”
打開了包,手機還在震動,看到來電號碼,雲卿的瞳孔縮了縮,呼吸變得急促,臉色也有一層淡白。
震動聲不停,斷了幾秒,再次響起。
心鼓重錘,彷彿那張青銅沉沉的臉就壓迫在頭頂。
雲卿手指顫得一劃,不小心就接了起來,她有點屏住呼吸。
電話那頭,陸墨沉的聲音繃着沉沉的氣息,“在哪裡?”
“我在,心理療所,你先別生氣……”雲卿咬緊脣,思緒混亂中最先說的是道歉。
“幾樓?!”他喝道。
雲卿愣了一秒,眼神暗頓,反應過來他居然已經找過來了。
他出差中,現在時間才下午四點,他是早就知道了麼?趕回來也要時間的。
不由得她猜想,嘴裡低聲道,“三樓。”
電話啪的重重掛斷。
雲卿的臉色一瞬間收不回如常,怔在那裡,而離她幾步的女醫師,先是低頭,緩緩又擡頭,眼睛裡有一絲不可察的笑。
“是誰找過來了嗎?”
“抱歉,醫師,是我的男友,他有點急事。”雲卿歉意的頷首,淡淡道,“我今天可能無法繼續就診了。”
女醫師的眼神凝了凝,不知道是因爲她說得哪句話,但是很快又是那副淡然如常的樣子,“理解,先忙自己的事,我這裡有個電話號碼,你可以隨時聯繫我,你的病症我很感興趣。”
說道,就給了雲卿一張名片,放進了她的包裡。
此時門口砰砰砰,重重的幾聲響。
護士的聲音透着驚慌,“先生,這是看診室,您不能擅自闖——”
啪——
門被彈開,男人筆直的長腿,削尖的手工皮鞋抵在門板上。
他臉色很冷,瞳孔沉毅。
雲卿轉過身,雙手擰着包,沒有說話。
陸墨沉冷冷道,“過來!”
她緩緩朝他走過去,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緊得快要斷。
雲卿回頭,不無尷尬,“醫師……”
女醫師緩步走了過來,修長的身姿,白大褂底下是闊腿褲,高跟鞋,知性的打扮。
她那張臉上揚起了一絲,很淡的笑意,衝雲卿伸出手,“好的,下樓還請記得結賬掛號費,如有需要再聯繫,既然雲小姐的帥氣男性朋友來了,那我就不送了。”
說到末尾,女醫師看向了陸墨沉。
臉上的那絲淡笑,彷彿被光線錯轉,流進了眼睛裡,熠熠生輝的看着他。
陸墨沉本來沒注意,餘光掃了眼這個女醫生,年紀很大的臉,一頭烏黑的盤發,看過去的時候,女醫生剛好垂了眸。
陸墨沉撇開目光,把雲卿拉過去。
轉身時,卻又隱約察覺,有道目光落在了背上。
他回頭,目光與女醫生有一秒對接,那雙佈滿細紋的眼睛,瞳孔卻是逡黑無比。
陸墨沉皺了下眉,把雲卿放進電梯裡,氣焰沉沉。
一直走到診所外面,阿關等在車邊,拉開了車門。
雲卿微嘆一聲,乖乖上車。
陸墨沉在車門邊,丟了菸蒂,心情惡劣,就隨手落在了地上,用皮鞋踩滅。
天空有些陰雲,壓着,他餘光順眼掃過,要落下時,發覺三樓的某間窗戶,一絲撩開的百葉簾瞬時關閉,那隻手也消失。
“陸總,上車吧。”阿關道。
陸墨沉瞳孔凝了凝,上車。
這一路上,雲卿坐着,感覺到身旁陰沉的怒氣,她幾次想開口說話,和他溝通,最終都打消了念頭。
快行駛到豫園的時候,陸墨沉突然側身搶過她的包。
“你幹什麼?”雲卿輕聲問道,並不是不給,但是他可以好好說啊。
男人的動作很重,直接奪過去,差點把包帶扯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