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孟勒汗達看着徵袍上的縹光一點一點恢復了光彩和浮動,他知道月至星端已經醒來,興奮至極。
月至星端隱隱約約的能夠聽到耳邊有人在叫他,聲音漸漸的清晰,他慢慢的睜開眼睛,肩膀處雖還疼痛未消,但他能夠清晰的看到並且感受到自己的失去的手臂已經回來,柳聽心正伏在木榻的一側握着自己新生的手腕緊閉着雙眼,似是已經深深的睡去......
柳昭蘇的心情此刻翻江倒海,他是已死之人,可看着新生出來的手臂卻比自己想象中欣喜若狂,他一直是個驕傲的人,絕不允許自己有一點點的殘缺,哪怕,他已經死了。然而,爲什麼會比自己想象中欣喜若狂......因爲,他是那麼的在乎自己在柳聽心面前是不是能始終如一的驕傲。那份驕傲,是他能夠讓柳聽心可以將自己視爲希望的底氣,他不希望柳聽心看見自己的驕傲被殘損,被打碎......此刻,他的驕傲又回來了,他可以又如初見那般出現在柳聽心面前。因此,他,遠比自己相像的,更加欣喜若狂。
“柳聽心,柳聽心。”柳昭蘇擡手小心翼翼的拍了拍柳聽心的頭,“柳聽心,眼前的迷霧已經散去,我們還在同一條船上......一起等着更大的風暴。”柳昭蘇輕輕的撫了撫柳聽心的額頭,可是,她卻依舊“沉睡”着沒有半點的反應。
“殿下,柳四小姐暫時還不會醒過來。”孟勒汗達靠前幾步,“殿下,您可恢復了?”“讓巫領擔憂了,巫領,我的手臂已經好了,身體也已經恢復。”柳昭蘇的聲音已經不再虛弱,卻憂心不減,“巫領,柳聽心她怎麼了?我剛纔不知怎麼就沒了意識,醒來之後便是現在這樣。巫領,方纔發生了什麼事?我如何好起來,而柳聽心又爲何這樣?我知道,以我這般,要好起來絕不容易。”
“殿下,您方纔昏厥是汗達用了巫法,手臂再生會有些疼,這樣可爲殿下減輕一些痛苦。至於柳四小姐,她服了靈虓草的葉片,因爲她現在是徵袍的主人與殿下同棲同脈只有她能將仙草的靈氣帶到殿下身邊。只是四小姐凡胎之軀有些受不住仙草的靈氣,昏沉少許時候就會醒過來了。殿下,一切都好起來了。”孟勒汗達慢條斯理的一一解釋,字裡行間都是事態好轉的欣喜。
“巫領,真的一切都好起來了嗎?”柳昭蘇聽得出孟勒汗達語氣中的些許喜悅,可是,他更看得出孟勒汗達眼中那隱隱若現又極力掩飾的不忍和不安,柳昭蘇靜默片刻,語氣突然沉了下來,“巫領,你看不見我,可我,卻看得見你......你是明白我的。”
“汗達自然是明白殿下的。”孟勒汗達和煦的一笑,又添憂愁,“汗達只怕,是殿下還不夠明白自己。”話罷,孟勒汗達便靜靜的盯着那縹光,而那縹光卻不再說話。直到片刻之後,他纔再次聽到那縹光的聲音。一句,“她是我回家的路。”
“汗達知道了。”孟勒汗達同樣靜默了片刻,終究低下頭應了一聲。再次擡起頭的時候,孟勒汗達的眼中的光已是深淺難測,“殿下,救你的方法很簡單,只要這徵袍的主人願意服下靈虓草的葉子。殿下之前曾服下過靈虓草的花,花葉同枝連脈,仙草的靈氣自然也就渡給了殿下。待汗達回到雲朱將重新恢復生機的靈虓草精心澆灌,假以時日殿下的人形方可更加牢固。”
孟勒汗達很是高興,失而復得的喜悅。不過,雖是喜悅,他的語氣卻還是不由自主的輕緩,似有似無的透着淡淡的傷感,像是劫後餘生的感悟,又像是無奈於自己終究還是參不透命運玄妙之處的遺憾,“這個方法也很難......因爲,凡人之軀根本無力承受仙草的靈氣,一旦服下,唯有耗減壽命。大抵沒有人會爲了救一個遊魂心甘情願的放棄自己十年的壽命,沒有人會願意......殿下福澤深厚,柳四小姐願意放棄,不曾絲毫猶豫。”
“並不是因爲我有福澤,而是,她沒有選擇......”柳昭蘇的語氣很平淡,似乎只是被告知了一件稀鬆平常的事。然而,他的眼中已是悄然漫上淚水,“回去,比我想象的容易。你知道我不喜歡也不屑於去奪別人的東西,終歸,我不必去奪這個人眼中的光,她答應會把它當成交易的籌碼給我。她答應會把眼中的光給我的時候,也不曾有過絲毫遲疑......她孤立無援,纔會願意付出所有的代價去留住我這棵所謂的救命稻草......她只有孤零零的一個人,沒有任何選擇......”
柳昭蘇側過臉,看向孟勒汗達,眼中的淚水沿着眼角順勢而下,“巫領......回去,比我想象的更難,要歷經太多的痛苦才能回到故鄉......宿在徵袍上不成人形,我身體的每一處都被撕碎,殘損不堪,剜心剔骨般的痛。殘損的魂魄要還原成人形,已經是碎片的身體又要被傷口緊貼這傷口的粘合在一起,千刀萬剮般的痛......無妨,我堂堂男兒,這是隻要咬着牙就能挺過來的痛。”
柳昭蘇的眼中無盡的悲傷,可他也慶幸甚至是竊喜自己的樣子不會被孟勒汗達看見,語氣越是平淡,眼中的淚水便更加肆無忌憚的層層堆涌,“然而,我挺過了種種卻怎麼也沒有想到,最痛,最讓我越發無力承受的卻是......最後這徵袍的主人,是柳聽心......她是我回家的路,卻永遠也不可能是我未來的路......遲早有一天,她會痛恨自己曾經相信過一個叫柳昭蘇的人......”
“殿下不該去做交易。對殿下而言,奪取柳聽心眼中的光,何時都是易如反掌......即使你不屑於去奪,這也遠比做交易讓她心甘情願的把眼中的光給你,要更容易。”孟勒汗達不再剋制自己的表情,他望着那看上去平靜的幾乎沒有絲毫浮動的縹光,眼中心痛,不忍,無奈,“殿下,你要我如何忍心看你這樣,你要我如何......忍心看你們這樣......柳四小姐搭進去了後半生的光明和十年的壽命,而你,連自己整個人都搭了進去......殿下,爲什麼要去做交易啊......”
“大概因爲,不想承認自己不是可以改命的人吧......”柳昭蘇悲涼的一笑,“我始終都不相信自己會死於月雲之戰,更不相信自己會敗給柳聽風甚至是死在他手上。柳聽風殺了我......即便他救了我,會讓我有那麼一點點的感恩......可他殺了我......哪怕是一點點的感恩都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可笑。我曾同柳聽風說過,我結草銜環,卻也睚眥必報......如今他死了,我的恩與仇,都不曾得報。”
說着,柳昭蘇的目光深深的落在仍是沒有醒過來的柳聽心身上,悲涼的笑漸漸的融化,交融着眼底的心痛和惘然一起化成濃厚的晶瑩跌出眼眶,疊加着臉上未乾的淚痕,悵然若失,“柳聽心,你果然學會了我教你的東西,你的心越來越狠,越來越硬。只是,你把這些全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十年的壽命你竟毫不猶豫的舍了......”
柳昭蘇緩緩的擡起新生的手臂,手掌間輕輕的撫了撫柳聽心的額頭,不過很快他便又極其剋制着什麼垂下了自己的手臂,眼中的不忍更深,無奈更濃,“怎麼辦,你有你的仇,我也有我的仇。我會記得你哥哥的恩情拼盡全力的護着你助你完成心願,這是我能爲你也爲柳兄去做的,然而,卻不能更多......你哥哥的恩情,我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去還。我已經淪陷,不能自拔搭上了自己甚至......剩下的,你我全憑造化,各安天命......”
“殿下,柳聽風已經死了,還不能消你心頭之恨嗎?你這樣,又是何苦......”孟勒汗達也已經不忍再去看那縹光,那縹光的浮動越是平緩,聲音越是平靜他就越是心痛不忍,索性側過身不再去看。
孟勒汗達決定隱瞞,他不打算告訴自己使用巫法使月至星端短暫的昏厥並不是因爲害怕他會承受不住手臂新生的疼。孟勒汗達不想讓月至星端聽到自己與柳聽心的談話,一來,最初他並不能完全的信任柳聽心,他想要試探。二來,他害怕月至星端會阻止,他不能確定一旦被月至星端知道柳聽心服下靈虓草會失去十年的壽命,是不是會阻止......或許,他會阻止......
孟勒汗達必須救回月至星端,他不允許有任何的突發狀況,包括月至星端也許會因爲動搖而生出想要阻止的念頭......自己是同月至星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自己當然也不願看他深陷痛苦的漩渦無力掙扎。可是,比起朋友的情誼,自己同他之間能夠產生關聯的前提,也是最重要的......月至星端是月至未來的國主,未來的希望,自己是他的朋友之前,要先是他的臣子。保護他,守護他,是自己的職責和使命。
孟勒汗達是月至星端的朋友,他欽佩於他,他會把他的話聽進心裡;孟勒汗達是月至星端的臣子,他忠誠於他,他的每一句話他都會當成是命令,絕不違抗。所以,一旦月至星端想要阻止,孟勒汗達害怕自己會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