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漸漸散去。我在觀察所裡,用望遠鏡可以勉強看清那些穿着黑披風、揮舞着馬刀的騎兵戰士們正緊跟在坦克的後面,衝向遠方的敵軍防線。
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隨即我便聽見了司令員說話的聲音:“我是羅科索夫斯基,您是哪裡?”我移開望遠鏡轉過頭去,想聽聽是否又有什麼勝利的好消息傳來。
“司令員同志,我是潘菲洛夫!”聽筒裡傳出了316步兵師師長焦急的聲音:“我想請問一下,我們316步兵師的任務是什麼?”
“師長同志,”羅科索夫斯基帶着明顯的不滿說:“命令很明確,你師的任務就是堅守沃洛克拉姆斯克,以保證進攻部隊的側翼安全。”
“可是,司令員同志,”潘菲洛夫師長竭力辯解說:“我們師的指戰員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我們不光可以全線對德軍發起反擊,甚至還可以抽調一部分兵力去支援其它參與反擊的部隊……”
“堅守住沃洛克拉姆斯克,是爲了確保集團軍反擊部隊的側翼不受到德軍的攻擊。您應該明白這一點,師長同志。”集團軍司令員的態度異常嚴厲。停了一會,他又用教訓的口吻說:“師長同志,戰爭中什麼地方都同樣重要——不管是進攻,還是防守。我還得向您提醒這一點,您是否明白,假如我反擊部隊的側翼遭到敵人的進攻,那時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嗎?如果你們都離開陣地,也去參加反擊了,那麼誰來擋住他們呢?”
“可是……”電話那頭的潘菲洛夫還想分辨什麼,但卻被羅科索夫斯基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師長同志,不要再繼續說了,將來該你們上的時候,我自然會讓你們上的。目前你們的任務,就是堅守沃洛克拉姆斯克,堅決地守住這個城市,保障集團軍側翼的安全。明白嗎?”說完他便掛斷了電話。
“司令員同志,我們是不是該去前沿看看?”看到司令員接完了電話,馬利寧參謀長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嗯,好的,我們大家都去看看。馬利寧同志,你安排一下,準備把司令部整體前移到斯基爾馬諾沃去。”
“明白,司令員同志。”馬利寧大聲地回答道。
他先面朝着坐在桌邊的卡扎科夫說:“我們走吧,炮兵司令員同志,去看看你指揮的那些炮兵的戰果如何?”然後又扭頭對我說:“麗達,你也跟我們一起去。”
我和司令部一行人從觀察所裡出來,在十幾個手持衝鋒槍的戰士保護下,穿過寬闊的戰場,向剛被收復的斯基爾馬諾沃走去。
開闊的戰場上空無一人,不過仔細一看,我馬上就發現,到處都是穿着僞裝服或者黑披風的戰士屍體。越往前走,戰士的屍體越多。看着這些註定不能再站起來、倒在衝鋒路上的戰士們的遺體,我不禁淚流滿面。
羅科索夫斯基他們幾個也許是見慣了生死,對這一切都變得冷漠了,他們平靜地朝前繼續走着。走在我前面的卡扎科夫突然說了一句:“你們知道第四坦克旅的旅長是個什麼樣的人啊?你看,我們走了這麼久,除了見到陣亡的步兵和騎兵戰士外,連一輛被擊毀的坦克都沒看見。”
羅科索夫斯基回答說:“你問第四坦克旅的旅長啊,他叫卡圖科夫,是個有趣的傢伙,我認識他已經超過十年。記得還在36年的時候,我曾經觀摩過他參加的一次演習。在那次演習中,他所在一方的裝甲部隊有突破‘敵軍’的任務,在突破前才發現‘敵方’挖掘的塹壕,居然超過了己方坦克的跨越寬度。當別的分隊都一籌莫展時,他居然命令他所指揮的T—18坦克分隊的戰士把其中兩輛開進了塹壕,然後採取近乎野蠻的‘埋車當橋’方式,硬是將坦克開過了築壘地區。事後,他被國防人民委員圖哈切夫斯基元帥稱爲‘庫圖佐夫式的指揮員’。”
“是啊,這個卡圖科夫是挺厲害的,”副參謀長奧廖爾接過話題繼續說:“上校10月初才接手第四坦克旅的,當時該旅只有45輛老掉牙的坦克,彈藥也不足,而他們的任務是守住莫斯科的西大門姆岑斯克,擋住德軍古德里安裝甲集羣。……”
“就是45輛坦克,要擋住古德里安,這個任務可不容易完成。”卡扎科夫感慨地說。
“上校同志知道硬拼不是辦法,於是他便督促士兵晝夜搶挖假掩體,還用三合板造出大量假坦克並進行僞裝,而真的坦克陣地卻部署在四公里外的地方。戰士們被卡圖科夫折騰得幾天幾夜沒睡覺,背後都在罵他是‘想累死俄國人的德國間諜指揮員’。”
“那後來的戰果如何呢?”政治委員洛巴切夫也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等到戰鬥一開始,指戰員們才發現,跟着這個‘滑頭旅長’,起碼能把命保住。據說在姆岑斯克戰役期間,卡圖科夫精打細算地使用每一位戰士,並規定每輛坦克要有三四個發射點,打幾炮就換一個地方,這樣一來就會讓我軍兵力顯得很強大。他的這種欺騙戰術非常奏效,德寇方面居然上了當,向上級彙報時,甚至聲稱這裡發生了上千輛坦克間的大戰。第四坦克旅在姆岑斯克激戰了8晝夜激戰,取得了輝煌的戰果,共擊毀敵人坦克133輛,擊落2架飛機,而自己的部隊只損失了三輛發生故障的坦克,順利完成上級交付的任務。”
“消滅了德軍133輛坦克,自己才損失了3輛,這樣的戰果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僅僅讓他當一個旅長,真是有點大材小用了。”羅科索夫斯基開始大發感慨:“如果我是方面軍司令員的話,怎麼也得讓他指揮一個機械化軍。”
說着話,我們不知不覺來到了斯基爾馬諾沃。也許德軍從踏上蘇聯的國土開始,就一直在不停地進攻,所以他們考慮的都是如何進攻,而不是如何防守。以至於這個村子裡,連個像樣的工事都沒有,只有在朝向我軍陣地這一面,才挖掘了不多的散兵掩體和機槍陣地。在這些掩體附近,佈滿了我軍戰士和德軍士兵的屍體,看來在不久前,這裡發生過一場殊死的戰鬥,爲了奪取這些掩體,我軍付出不小的傷亡。
我們從建築的廢墟中穿過,來到了村子的中間。雖然在我軍的炮火轟擊中,大多數的建築物都被摧毀了,但村裡的小教堂居然奇蹟般地完整地保存了下來。
走到村子中間,大家都默不作聲地四處張望着。雖然這裡的戰鬥已經結束,但激烈的戰鬥還在離這裡兩三公里的地方進行着,槍炮聲不時地從西南方向傳來。身後傳來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我扭頭一看,一個戴着風鏡的戰士正騎着輛帶跨斗的摩托車朝我們開了過來。我以爲是參謀長派人送什麼緊急情報過來,所以急忙招呼羅科索夫斯基:“司令員同志,您看,有摩托車過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參謀長派人來送信的。”
沒等羅科索夫斯基說話,摩托車已經開到了面前。開車戰士翻身下了摩托,走上前來向羅科索夫斯基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司令員同志,午飯已經準備好了,參謀長同志讓我給您送來。”
“嗯,”羅科索夫斯基點點頭,吩咐說:“把車上的午飯分給大家吧!”
“是!”那名戰士答應一聲,走到了摩托車旁,揭掉了戴着的大風鏡,彎身從跨鬥裡取爲我們準備的午飯。戰士揭掉風鏡的時候,我才意外地發現對方原來是個女兵,看來這段時間裡,司令部發生了很大的人事變化,至少我以前就沒在司令部裡見過女兵。
女兵端着幾個疊在一起的鋁飯盒走到了羅科索夫斯基面前,司令員隨手取下了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個,然後把手向我一指,說:“先給中校同志一個吧,她從清晨到現在還沒有吃過東西,估計早就餓壞了。”
女兵走到我面前,禮貌地說:“您請,指揮員同志。”
我也從最上面取下一個熱乎乎的飯盒,禮貌地向女兵道了謝,正準備揭開蓋子,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東西。女兵突然撲到我的身上,把我撞倒在地,她手中幾個飯盒裡的飯全撒在了我身上。我有些惱羞成怒,正想開口呵斥她幾句,沒想到周圍響起了一連串的喊聲:“快臥倒,是狙擊手!”“快開槍!”“敵人在教堂頂上,快開槍!”
擔任警衛的戰士們紛紛開槍臥倒,密集的火力打得屋頂碎石飛濺。我擡頭看了看倒在我身上的女兵,她的頭枕在我的胸前,脖子上的傷口正往外不停地冒着鮮血,把我的衣服染紅了一片。我把手探到她的鼻前,已經感覺不到有任何呼吸,看來剛纔那顆子彈是奔我來的,這位年輕的女兵不過是爲我擋了子彈。
“同志們!”臥倒在地的副參謀長奧廖爾爬了起來,“衝上前,把敵人的狙擊手消滅掉。”喊罷,他撿起一名陣亡的戰士手中的衝鋒槍,帶頭衝了上前。
“衝啊!”戰士們吶喊着從地上紛紛爬起來,跟着副參謀長不要命地往前衝……
德軍的狙擊手只有一個人,雖然又開槍打倒了幾名戰士,但很快被撲上前的戰士們亂槍打得血肉模糊,從教堂頂上一頭栽了下來,重重地落在了雪地上,巨大的衝擊力將地上的積雪高高的濺起。
看到戰士們消滅了狙擊手,我從地上坐起來,小心翼翼地把女兵的遺體平放在地上,然後站起身來,摘下帽子讓她默哀。羅科索夫斯基他們幾個人也圍了過來,像我一樣,摘下帽子,爲送飯的女兵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