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疾馳而來的裝甲車,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天啊,難道是望遠鏡鏡片的反光,被躲在居民點裡的德國人發現了嗎?不過擡頭看了看天空,又覺得不像,太陽都還沒出來呢,怎麼可能有反光呢?
我在短暫的慌亂後,又恢復了正常,看着德國人的裝甲車越駛越近,我把衝鋒槍的槍口從灌木叢中伸出去,瞄準了那些坐在車廂裡的德國兵。
裝甲車開到離森林還有十來米的地方,突然來了個急轉彎,打橫停了下來
。因爲車轉彎太急,車廂裡的德國兵們被巨大的慣性甩得撞到了一起。接着我就聽到那些士兵開始大聲地喊叫起來,雖然我聽不懂他們說什麼,但猜測他們應該是在咒罵開車的駕駛員。
吵鬧了一會兒,幾名士兵推開車門,紛紛從車上跳了下來。可他們沒有立即展開戰鬥隊形,向森林裡進行搜索,而是在車下亂哄哄地擠成一團。
看到這一幕,我不由微微皺了皺眉,心說這些德國佬搞什麼名堂,乘着裝甲車風馳電騁地衝過來,下車後又無所事事地擠在一起閒聊,不會大清早跑到森林來採蘑菇的吧?要是來採蘑菇的話,他們拿的就不應該是槍,而是鐵鍬和布袋子。
正當我一頭霧水的時候,又看見從裝甲車下了一個人,準確地說,是被推下來的,那人雙腳沾地後,立足未穩,在慣性的作用下,向前衝了兩步。接着撲倒在地。周圍的德國兵看到這人摔了個狗啃泥,頓時鬨笑起來,個個笑得前仰後合的。
“該死的德國佬!”我身邊的季托夫忽然輕輕地罵了一聲。
聽到季托夫的這句罵聲。讓我把注意力從那羣德國兵的身上,轉移到摔倒的那個人身上。那人雙手支地坐了起來,吐了一口帶着泥土的唾沫,又把歪在一邊的圓框眼鏡扶正,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接着轉過身去衝那些德國兵大聲地嚷了起來。
看清了那人身上穿的是我軍的制服時,我心裡本能地認爲這是一位被俘的戰士。但聽清他衝着德國兵嚷的那些話。我的看法不禁動搖了。因爲他說的不是俄語,而是我聽不懂的語言,從那些德國兵聽到他的聲音。就紛紛止住笑聲的反應來看,他說的應該是德語。一個德語說得如此流利的人,德軍士兵還如此粗魯地對待他呢,那他到底是什麼人呢?
這時從裝甲車上跳下一名戴大檐帽的軍官。估計剛纔就是他把眼鏡戰士推下來的。他下了車後。拉了拉衣服的下襬,正了正軍帽,然後邁着大步走到戰士的身邊,不由分說地就朝他的肚子踹了一腳。
眼鏡戰士立即痛得彎下腰去,劇烈地嘔吐起來。不過他好像很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所以嘔了半天,除了嘔出一些清水外,什麼都沒有嘔出來。
看到自己的傑作。軍官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隨着他的笑聲。周圍的士兵也哈哈大笑起來。笑了一會兒,軍官叫過一名士兵,湊近耳邊說了幾句。接着那名士兵就走到了戰士的身邊,大聲地說了一句什麼,接着又用手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戰士轉過身,用雙手捂住腹部,慢慢地朝森林走來,德軍士兵跟在後面,衝鋒槍的槍口指着他的後背。戰士走了十幾步,眼看就到進入森林了,看到後面還沒有任何動靜,他忍不住回過頭去,瞧了一眼跟在後面的德國兵。可是那個德國兵卻用衝鋒槍的槍口狠狠地戳了他一眼,又衝他喊了一句。
戰士繼續向我們的位置走來,而德國兵卻留在了原地沒動,拉開了槍栓。
見鬼,該死的德國佬是想在這裡槍斃我們的戰士,我剛想到這裡,德國兵已經開了槍。聽到槍聲,我緊張得一哆嗦,差點就扣動了扳機。
槍聲響過以後,戰士還站在原地倒下,只是不停地哆嗦着。怎麼回事?我暗自問自己,難道這個德國兵的槍法這麼差,這麼近都打不中目標嗎?
這時,又響起一連串的槍聲,我定睛一看,原來德國兵在沖天開槍。打完一梭子子彈後,德國兵把槍口還冒着青煙的衝鋒槍往肩膀上一挎,指着森林深處,衝着被嚇傻的戰士大聲地喊着什麼
。
戴眼鏡的戰士回頭看了看那個士兵,接着戰戰兢兢地向前走了幾步,沒聽到後面再響起槍聲,不由加快了腳步跑了起來,他從我身邊快速地跑過,迅速地向森林深處跑去。
那個開槍的士兵返回自己的同伴當中,一羣人嘻嘻哈哈地說笑了幾句後,紛紛爬上了裝甲車。等全部的官兵上車後,裝甲車調過頭向居民點駛去。德軍的裝甲車駛進居民點以後,很快就消失在幾棟樓房的後面。
看到遠去的裝甲車,我心中頓時一鬆,才感到背上有一股冰冷的感覺,一定是冷汗把後背的衣服全侵溼了。我翻身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以便讓狂跳的心臟能早點恢復正常。
就在我放鬆的時候,我看到季托夫突然站起身來,彎着腰朝着森林的深處,也就是另外四名戰士潛伏的地方跑去。他要做什麼?我這麼想着,猛地坐了起來,看着他遠去的背影猜測起來。
“師長同志,”蓋達爾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我的身邊,低聲地對我說:“剛纔跑進森林的那名戰士,就是我們失蹤的工程師米海耶夫。”
“什麼?”聽完蓋達爾的話,我大吃一驚,指着森林深處,不確定地問道:“大尉同志,你說朝森林裡跑去的那個戴眼鏡的戰士,就是我們派出十幾支搜索小分隊,尋找了一夜的那個工程師?”
“完全正確,師長同志。”蓋達爾給了我一個肯定的回答。接着他又擔憂地說:“看來我們找不到米海耶夫的原因,是因爲他被德國人俘虜。要知道,他可是知道進攻計劃的人之一。要是他向德國人泄露了這個機密,那麼我們過幾天的戰鬥就不好打了。”
聽完蓋達爾的話,我的心不禁往下一沉,從剛纔的情況來看,工程師至少落在德國人的手裡有好幾個小時了,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再長的計劃。估計他也招供得差不多了。不過德國人對於那些沒有什麼用處的俘虜,通常是兩種處理方式:一是送到俘虜營去;二是直接拖到外面槍斃。可德國人卻將他釋放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師長同志。我們該怎麼辦呢?”蓋達爾憂心忡忡地問道:“如果作戰計劃暴露的話,我們還需要繼續偵察下去嗎?”
本來剛纔對如何處理這種突然出現的意外,我還有些不知所措,不過此刻蓋達爾向我抱怨時。我卻想到一個緩衝的辦法。連忙安慰他說:“大尉同志,稍安勿躁。工程師落到敵人的手裡後,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我們誰也不清楚。不過現在季托夫政委已經帶人去追他了,等把工程師抓回來一問,就什麼都清楚了。”
蓋達爾聽我這麼說,只好無奈地點點頭,說道:“好吧。現在看來,也只能這樣了。”說完。他又悄悄地爬回了他的潛伏點。
等蓋達爾離開後,我繼續趴在了地上,等待着季托夫的消息。心裡還在考慮着工程師可能泄密的事情,想了半天,突然轉念一想,泄密就泄密,沒啥大不了的,許多事情,不能就不是以人的願望爲轉移的。該成功的計劃,始終會成功的;成功不了的計劃,再怎麼努力也成功不了。事情既然發生了就要勇敢地面對,逃避永遠不能解決問題。
等了十來分鐘,就在我快失去耐心的時候,一名戰士彎着腰跑到我的身邊,蹲下身子低聲地對我說:“中校同志,季托夫政委請您過去一趟,我們抓住剛纔跑進森林的那個人了。”聽到說抓住了工程師,我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跟在那名戰士的後面,彎着腰朝森林深處跑去。
我們大概走了一兩百米,纔看到季托夫站在一顆樹的旁邊,在他的腳下坐在剛纔那個戴眼鏡的戰士,戰士的周圍,分別站着三名荷槍實彈的戰士,他們槍口都指向了戰士,似乎是爲了防止他突然跳起來逃跑
。
我快步地走上前去,低聲地問道:“季托夫政委,到底怎麼回事?”
季托夫一指坐在的戰士,憤憤不平地說:“沒想到這小子的嘴還挺硬的,我們的戰士把他抓住後,在這裡審問了半天,他居然一個字都不說。”
我看了看坐在地上的眼鏡戰士,向季托夫擺擺手,說道:“政委同志,這裡交給我來處理吧。”說完,不等季托夫說什麼,我走到了戰士的身邊,蹲了下來,擡手摘掉他頭上的幾片樹葉,接着若無其事地問道:“米海耶夫工程師,昨晚你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害得我們派出十幾支搜索隊找你找了一晚上。”
聽到我準確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原本神情嚴肅的米海耶夫不由渾身一顫,緊張地大聲問道:“您是誰,爲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輕輕地哼了一聲,輕描淡寫地說道:“既然你不認識我,那麼我就來做個自我介紹吧。我叫奧夏寧娜,是獨立師的師長。而你,米海耶夫,是獨立師四團的戰士,是奉團長蓋達爾大尉的命令,前來居民點這裡偵察敵情的吧?”
“您就是師長?”米海耶夫顯然還沒有放鬆警惕,試探地問道:“不會是因爲我失蹤了,您才親自出門來這裡偵察的吧?”
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說呢?”
他使勁地搖搖頭,大聲地說道:“我不相信,不相信。我不過是一個無關輕重的囚徒,不管是失蹤還是死了,就不會有人關心的,怎麼可能師長親自出門來找我呢?”
“米海耶夫同志,怎麼又不可能呢?我向你們的團長和連長說過,你們都是我的部下,只要你們不是在戰場上因爲貪生怕死而臨陣脫逃。或者是叛變投敵的話,不管出了什麼事情,我都會保障你們的安全。”說着。我站起身來,指着旁邊的季托夫繼續說道,“工程師同志,請你擡頭看看,來尋找你,除了我以外,還有友軍的師政委。另外還有你的團長蓋達爾。他此刻正在執行偵察任務,待會兒他也會過來的。”
聽到說蓋達爾也要來,米海耶夫眼睛一亮。驚喜地問道:“這是真的嗎?大尉同志待會兒也要到這裡?”
“是的,這都是真的!”我淡淡地回答道。
原本神情萎靡不振的工程師,聽到自己的團長要過來,居然振作了精神。從地上站了起來。朝我走近了一步。周圍的戰士以爲他有什麼不良企圖,紛紛大聲地喝止。我連忙擡手向幾名戰士做手勢,讓他們把槍放下,免得不小心走了火。
等戰士們都把槍口放低後,我衝着米海耶夫揚了揚下巴,鼓勵地說道:“說說吧,工程師同志,在等你的團長到來的這段時間。給我們說說你這一晚上的經歷吧。”
米海耶夫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還端着槍的戰士,遲遲不肯開口。見他對我們還有提防之心。我只好扭頭對季托夫說:“政委同志,請您讓您的戰士先離開吧,他們在這裡,讓我們的工程師感到有點緊張。”季托夫聽完,微微點了下頭,衝那幾名戰士做了個手勢,戰士們便收起武器,轉身離開了。
等戰士們走遠後,米海耶夫便開始向我們講述他昨晚的歷險記:“……內務部的督戰隊抓住我們後,說我們身上沒有證件,肯定是逃兵。雖然我一再向他們解釋,說我們在執行上級下達的偵察任務,但他們絲毫不予理睬,反而說我在狡辯,企圖用執行任務的理由,來掩蓋我們當逃兵的事實
。
由於督戰隊認定我們是逃兵,所以帶隊的指揮員決定把我們全部就地處決。就在這混亂的時候,有人撞倒了自己的身邊的內務部戰士,拔腿就往遠處跑。他這一跑,偵察分隊的人頓時像炸了窩似的向四處跑去。我也趁內務部上尉沒留神的機會,扭頭就跑。
跑出沒多遠,我就聽見後面傳來了密集的槍聲。因爲我們這次出來執行任務,攜帶的都是步槍,從槍聲來判斷,分明是內務部的機槍在掃射。當時我被嚇壞了,也顧不得看自己是在朝什麼地方跑,只是埋着頭,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跑着。”
“你後來是怎麼被德國人抓住的?”我聽他說到這裡,忍不住插嘴問了一句。
“我在逃跑的過程中,迷失了方向,不知不覺就跑到了這個居民點附近。看到居民點邊上的彩色木屋有燈光透出來,我以爲是當地沒有撤離的居民,就過去敲門,想在這裡借宿一宿,等天亮了再想辦法。沒想到等門一打開,我才發現原來裡面住的是德國人,就這樣,我被他們俘虜了。”
“他們審問過你嗎?”季托夫冷冷地問道,他聲音冷得讓不禁打了一個寒戰。我扭頭看了季托夫一眼,立即明白他這麼問的緣故,他是想了解眼前這名工程師,究竟有沒有把我們的進攻計劃泄露給德國人。
“是的,審問過!”米海耶夫也不隱瞞,實話實說地回答我們。
“你向他們說了些什麼?”雖然我背對着季托夫,但我卻能感受到他在問這句話的時候,手是搭在槍套上,擺出了一副隨時拔槍的姿勢。
“抓住我的德國兵,在聽到我會說德語的時候,感到格外驚奇,於是就將我帶到了他們的指揮官那裡。就是今天從裝甲車下來後踢了我一腳的那個軍官,根據我的觀察,他是這個居民點裡的最高指揮官。”
“你被帶到指揮官那裡後,他們又問了你什麼?”這次不等季托夫說話,我搶先問道。
“指揮官問我是誰,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我回答他,說自己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在向後方疏散時,因爲遇到了空襲,和其他人失散了。結果遇到一支撤退下來的軍隊,他們因爲減員嚴重,就把我抓起來補充進了部隊。
至於我爲什麼會連夜出現這裡,是因爲我曾經在德國留過學,不願和自己昔日的朋友打仗,所以趁夜逃出了部隊。結果在陰錯陽差的情況下,闖進了德軍的防區。”
“德國指揮官聽了你的話,又是怎麼說的?”我繼續問道。
“本來他對我的話,還有所懷疑,後來聽到我說自己曾經在德國留過學,而且還說着一口流利的德語,便勉強相信了我所說的話。
今天早晨他們把我帶到了森林邊時,我還以爲他們要槍斃我呢。沒想到沖天開槍的那名士兵告訴我,說因爲上尉先生的恩典,我自由了,讓我趕快離開這裡,不準再出現,否則下次再抓住我的時候,一定會把我槍斃的。”
聽他這麼說,我才搞清楚原來那個開槍的德國兵嘰裡哇啦喊了半天,喊的是些什麼內容。
“奧夏寧娜中校,”季托夫走近我,低聲地問道:“怎麼處置他,是就地槍斃,還是帶回去交給內務部的督戰隊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