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坐下,聽見希洛夫這麼問,馬上又站了起來,挺直身體,按照條例那樣回答:“報告將軍同志,我……”
希洛夫雙手伸出,連連向下壓,說:“奧夏寧娜少校,不要那麼拘謹,我只是想和你聊聊,隨便點,別搞得那麼正式。”
我答應一聲,重新坐下後,說道:“怎麼說呢,我在冰上運輸線的這段時間,每天都能看到不少的運輸隊,有載重卡車有雪橇往城裡運送糧食,同時有成千上萬的居民正被有計劃地往城外疏散。”因爲接下來的話題格外敏感,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小心翼翼地問:“將軍同志,我想請問一下,那麼多糧食運進城,還疏散了大量的居民,減輕了城市的人口壓力,如今城裡的饑荒情況好轉了嗎?”
聽到我這樣問,希洛夫沉默了,他緩緩地坐進椅子裡,從擺在桌上的煙盒裡拿出一支菸,點上後狠狠地吸了兩口,才用低沉的聲音回答說:“沒有,沒有緩解,少校同志。雖然有很多的運輸隊晝夜不停地向城裡運送糧食,但是很遺憾,數量還是太少,這隻能勉強保證不再繼續降低城裡的軍隊和居民的配給標準。”
說到這裡,他把手中的菸頭在桌上的菸灰缸裡摁滅,擡頭看着我,歉意地說:“現在你能明白,爲什麼在那天運輸隊遭受巨大損失後,我會衝你大發雷霆了。”接着話題一轉,問道:“你覺得運輸線上還有什麼不足的地方嗎?”
這個問題聽起來簡單,但卻不是那麼好回答的。在一個假設敵軍有可能接近某個大城市的假設,都有可能受到譴責或者鋃鐺入獄的國度,待得越久顧忌就會越多,一言不慎輕則葬送掉自己的前途,甚至還有寶貴的性命。
看到我沉默不語,希洛夫也許猜到我不說話的原因,便及時地轉移了話題,用輕鬆的口吻問道:“這次你回列寧格勒來,可能要停留幾天,有什麼打算嗎?”
要停留幾天?我還以爲當天晚上就能回冰上運輸線呢,看來這次去見麗達媽媽和兒子的事情是躲不過了。雖然心中對這次見面有牴觸,但表面還得裝成開心的樣子,回答希洛夫:“將軍同志,等公事忙完後,我打算去看看我的媽媽和孩子,她們就在列寧格勒。”
“是嗎?!”希洛夫聽見我這麼說,忍不住有些好奇:“你的媽媽和兒子在列寧格勒,這怎麼可能?我一直還以爲你的家在莫斯科呢。”
他這麼一說,我頓時有點慌神了,只能含含糊糊地說:“以前住在一個小城市裡,戰爭爆發後,幾經疏散就來到了列寧格勒。”
“她們住在什麼地方?”
“在涅瓦河邊的弗拉基米爾大街……”
沒等我把具體的地址說出來,就聽見門口有人說:“誰住在弗拉基米爾大街啊?”我們朝門口看去,原來是政委推門進來,正好聽見我說的地址,便問了那麼一句。
希洛夫將軍也沒有起身,只是向旁邊一張空椅子指了指,示意政委坐下。希洛夫是將軍,和希金政委平級,他可以坐着不動,我卻不能擺架子,趕緊起身向希金敬禮。
等我們都坐下後,希洛夫對希金說:“政委同志,你來之前,我剛和奧夏寧娜少校聊到了她的家人。她的媽媽和兒子就住在弗拉基米爾大街。”
聽到希洛夫這麼說,希金關切地問:“她們現在的情況怎麼樣,是留在城裡還是疏散了?”
我喃喃地回答說:“這個我也不清楚。她們的地址,是女子高炮連的一名炊事兵告訴我,她曾經是我家的鄰居。不過她早在兩個月前就入伍了,後來的情況怎麼樣,她也說不清。”
希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是啊,在戰爭期間,通訊不便,很容易就會和自己的家人失去聯絡。”然後果斷地說:“少校同志,我批准你在公事辦完後,在城市裡多留兩天,去看看你的媽媽和孩子。”
希洛夫將軍也附和說:“政委說得對,我同意了,等公事辦完,就給你兩天假去探親。”隨即又補充說:“現在既然政委也來了,我們就接着談談公事。”他看着我問:“少校同志,我想聽聽你對冰上運輸線的防空情況的看法。我提醒你,我想聽到的是真實情況,不要用那些官面文章來搪塞我。”
政委也在一旁幫腔:“是啊,奧夏寧娜同志,我們想了解了解冰上運輸線真實的防空現狀,請你一定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看來這下躲不過了,我只能站起來,硬着頭皮回答說:“目前冰上運輸線的防空力量還很單薄,僅僅憑三個高炮營和若干個高射機槍連,要防禦那麼大面積的區域,是遠遠不夠的。如果指揮部能再派遣足夠的高炮部隊到冰上去,那麼運輸線的防空就能得到充分的保證。”
聽完我的話,希洛夫搖搖頭說:“在短期內,要在冰上運輸線上增加新的高炮部隊,這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在戰爭爆發期間,部署在列寧格勒的高炮部隊的數量嗎?”
“將軍同志,這個我可不知道。要知道,這些軍事數據是保密的。”
“是的是的,我知道是保密的。”希洛夫有些煩躁地說:“說實話,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究竟當時配屬了多少的高炮部隊。”說到這裡,他從煙盒裡抽出兩支菸,扔了一根給政委,自己點上後又接着說:“早在去年十月時,根據當時方面軍司令員朱可夫大將的命令,爲了加強我軍的防禦力量,城裡的高炮部隊大多抽調到第一線,用高射炮或高射機槍平射打德軍的坦克和裝甲車。”
聽到這裡,我不禁苦笑,用高射炮平射打坦克和裝甲車,這個我可是始作俑者。不過從希洛夫將軍的表情看,這些高炮部隊的結局可不怎麼樣。果然他接着說:“……其中,相當數量的高炮部隊在防禦戰中損失掉了。另外一部分,目前正在承擔着涅瓦河邊突破口的防空任務,所以能抽調到冰上運輸線的高炮部隊就相當有限了。”
希金聳了聳肩,說:“沒辦法,奧夏寧娜同志。目前,我們希望你們的部隊能在現有的數量和技術裝備的情況下,確保運輸線的防空。”
聽希金這麼說,我在這一刻突然產生一個奇怪的念頭,他爲什麼要對我這樣說,要知道如今運輸線上擔任防空任務的,有三個高炮營和若干個高射機槍連。我不過是諸多指揮員中的一個,除了第二營,其他的部隊我可指揮不動。他這麼說,難道是想成立一個統一的高炮指揮部,然後讓我擔任指揮員?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使勁搖搖頭,努力地把這個荒唐的念頭從自己的腦海中攆出去。說實話,我在軍事指揮上,還屬於菜鳥水平,以前之所以能平步青雲,不過是運氣好,僥倖打了兩次勝仗和得到了上級的垂青,如今在新的環境裡和新的上級打交道,再想遇到以前那樣的升遷機會幾乎是不再可能了。
看到我的搖頭,希洛夫和希金都誤會了。兩人異口同聲地問:“怎麼了,你沒有信心。”
我趕緊回答說:“將軍同志、政委同志,不是沒有信心。我只是高炮部隊諸多指揮員中的一個,我只能確保自己負責區域內的防空,其餘的地段,我可沒辦法。”
“這個不用你擔心,你只要守好你的地段就行。”希洛夫接着又說,“至於其他地段的指揮員,我們會和他們交涉的。”
希洛夫的話,讓我隱隱有些失望,看來真是我想多了,我纔到列寧格勒幾天啊?估計他們還是看到我曾經被斯大林授予的將軍軍銜,以及和當今名聲顯赫的朱可夫關係良好的份上,才勉強讓我當了現在的這個高炮營長。
正說着話,桌上的電話響了。希洛夫拿起話筒,剛喂了一聲,馬上就站起來,大聲地回答說:“您好,方面軍司令員同志,請問您有什麼指示嗎?”原來電話是霍津中將打過來的。
放下電話,他對我說:“少校同志,本來方面軍司令員想過來和你聊聊的,但現在有事過不來了。他讓你暫時別離開,他在有空的時候會召見你的。”接着又用親切的口吻對我說:“現在你去弗拉基米爾大街看你的媽媽和兒子,需要我派車送你去嗎?”
“謝謝將軍同志,不用了,我還是自己搭順風車過去吧。”
“那好,我就不送你了。一路多加小心,祝你好運!”
我向兩人敬禮後,轉身取下掛在衣帽架上的軍大衣和帽子,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