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是瞎胡鬧!”羅科索夫斯基看到這一切,忍不住憤憤不平地罵了一聲,然後掉頭對我們說:“所有的指揮員都跟我來,一定要讓戰士們回到戰壕裡去。”
師指揮所設在森林的邊沿,出去三十來米,便是第107師構築的第二道防線。我們幾個人出門後立刻散開,竭力想制止部隊的潰退。我看見師參謀長正站在第二道戰壕旁邊,揮舞着手槍,高聲喊叫着阻止戰士們的潰退。我站在原地想了一下,覺得和師參謀長一起待着的話,成績還能明顯點,比較逃跑的戰士大多數都是他的部下。
看到不少戰士不理不睬地從他身邊跑過,師參謀長不由地急了,氣急敗壞地罵道:“回去,都回到戰壕裡去!你們這幫膽小鬼!”
大多數的戰士聽見了他的吼聲,停下了腳步轉身跳進了戰壕,但依舊有不少人不管不顧地從他身邊跑過。這些人把他徹底激怒了,連對空鳴槍警告都沒有,就直接衝着那些逃兵扣動了扳機。每一聲槍響,都會有人應聲倒地。
他開槍的時候,嘴裡還不停地罵罵咧咧:“你們這幫膽小鬼,看見我還敢繼續逃跑。都去見鬼吧!”看到他開槍,我先是一愣,但隨即明白他這是在對逃跑者執行戰場紀律,大兵團作戰,軍紀必須要嚴,否則就會一敗塗地一發不可收。
我站在他的身邊,心想是否該勸他適可而止,殺一儆百就行了,別殺人太多,免得激起兵變。我看着他,正亂七八糟地想着,中校的半個腦袋猛地爆開,紅白粘稠的**四處飛濺。我躲閃不及,是被噴濺出來的**撒了滿臉滿身。我驚愕地看着面前的師參謀長膝蓋一彎,撲通一聲跪在了雪地上,隨即身體向後重重地摔了出去。
意外的變故把我嚇得魂飛魄散,立馬迅速地撲倒在地上,雙手抱着頭把臉埋進了雪堆,心中暗自祈禱:“冤有頭債有主,剛纔是師參謀長開槍打你們的,與我無關,千萬別衝我開槍啊。”
過了片刻,我感覺周圍沒啥動靜,才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來。剛纔還跑個不停的戰士們都呆站在原地,而中校的屍體前站着的那名年輕戰士,手裡握着冒青煙的衝鋒槍,看來師參謀長就是被他打死的。
我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搶過他手中的衝鋒槍,衝着周圍發呆的戰士們大聲地喊:“都回到戰壕裡去,別讓德國鬼子衝過來。”邊喊還邊把開槍的那名戰士往戰壕的邊緣推。那些戰士們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紛紛掉頭跳進了戰壕,把手中的武器架在壕沿上。
我蹲在戰壕上,仔細觀察遠處的那條戰壕,發現那裡已經被德軍完全佔領,他們的坦克、裝甲車雖然沒有越過有步兵把守的戰壕,但都在戰壕邊一字型排開,把炮口和車載機槍瞄向了這邊。也許他們正在積蓄力量,打算髮動新一波的進攻。
我回頭往後面看去,發現森林邊緣居然出現了騎兵,前鋒在列隊,同時還有大量的騎兵從森林裡涌出來。羅科索夫斯基正在和騎兵中領隊的指揮員說話。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剛纔的那些戰士之所以會停下來,並不是因爲看到他們的師參謀長被打死而嚇呆了,而是因爲看見停在森林邊緣的騎兵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在幾個小時前,我原本從不離身的衝鋒槍被埋在倒塌的教堂裡了,在這樣戰火紛飛的戰場上,僅佩帶一把射程和威力都非常有限的手槍,我心裡非常地不踏實,所以我沒有把衝鋒槍還給年輕戰士,而是提着槍彎着腰朝指揮所跑過去。
跑近騎兵隊列的時候,我只聽見羅科索夫斯基對騎兵指揮員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們已經無路可退,你立刻組織部隊進行反擊,把陣地奪回來!”
“是!”騎在馬上的指揮員大聲地回答着:“請司令員同志放心,我馬上帶領部隊進行衝鋒,一定把希特勒匪徒從我軍的陣地上趕出去。”
“去吧,我會在指揮所裡等待你的好消息了。”羅科索夫斯基說完,帶着扎哈羅夫將軍及幾名參謀回指揮所去了。
我停在原地沒動,看了看面前真正集結的騎兵,又回頭看了看對面德軍防禦嚴密的陣地,不禁爲這即將發起的進攻擔憂起來。
我看着面前這名佩戴着少校軍銜的騎兵指揮員,猶豫了半天,還是鼓足勇氣對他說:“少校同志,德軍如今佔據着有利的地形,同時還有坦克和裝甲車,如果我們沒有足夠的炮火掩護,就貿然發動進攻,會付出慘痛代價的!”
騎在馬上的少校苦笑了一下,說了一句:“人總有一死!”然後掉轉馬頭,縱馬跑到騎兵的隊伍前,衝着他的屬下大聲地下令。
聽到他這樣說,我頓時無語了,只能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他過去調兵遣將。
不一會兒的功夫,部隊集結完畢,我遠遠地聽見他衝着部下發表着演說:“弟兄們!俄羅斯雖大,但是我們已經無路可退,因爲我們後面就是莫斯科……”聽到這裡,我不禁苦笑一下,心說克羅奇科夫這話才說出來幾個小時,沒想到他就已經知道了。不過轉念一想,估計這話是剛纔司令員告訴他的,他正好用來鼓舞士氣。
騎兵少校拔出馬刀,高舉過頭頂:“我們宣誓:用我們的鮮血和生命,來捍衛我們偉大的首都!”
“我們宣誓!”上千名騎兵紛紛拔出馬刀,學着少校的樣子,高舉過了頭頂。
少校撥轉馬頭,把馬刀往前一指,高聲地說道:“侵佔我國領土的希特勒匪徒就在前面。弟兄們,用你們手中的刀去狠狠地教訓他們。”隨即把刀往下猛地一揮,大吼一聲:“前進!”
“烏拉~~~!!!”騎兵隊伍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喊聲,然後開始向前移動。
我的嘴角**了一下,想上前攔住少校,說如今又不是冷兵器時代,需要保持隊形才能發揮出足夠的戰鬥力來。去攻擊裝備精良並依託堅固陣地的德軍,騎兵如果排成這樣厚實、密集的陣形衝鋒,那基本就等於自殺一般。不過剛向前邁了一步,我猛地又想起少校剛纔說的“人總用一死”,以及騎兵們願意以鮮血和生命捍衛首都的誓言,便知道他們都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去戰鬥的,即使我去勸說,也不會有任何效果,反而招人討厭。所以我及時地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充滿敬畏地看着前面列隊衝鋒的騎兵,一排五十匹馬,四排一隊,一共是五隊,馬匹在騎兵的控制下踱着小步緩緩的上前。
我回到了指揮所裡,看見羅科索夫斯基站在觀察孔前,正在用觀察鏡關注着衝鋒的騎兵。扎哈羅夫將軍也舉着個望遠鏡站在旁邊,突然他興奮地喊了起來:“司令員同志,您快看,騎兵開始提速了,要不了一分鐘就能衝上前,像攆兔子一樣把他們從我們的陣地上攆走。”我不滿地瞥了一眼這個得意忘形的將軍,隨手拿起了剛纔放在觀察孔上的望遠鏡。
我看到騎兵們在越過了戰壕以後,開始逐步地加速。馬匹越跑越快,不過隊列還是頗爲地整齊。和步兵衝鋒相比,騎兵的衝鋒顯得更加威風凜凜。不過我主要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那名少校身上,只見他衝在整個隊伍的最左側,身體前傾,左手握住繮繩,右手高舉的馬刀斜指向前方。
離德軍的戰壕只剩下不到一百米的距離,騎兵衝鋒的速度也提到了極限。剩下的這點路程,只要十幾二十秒就能衝過去。就在這時,對面突然響起了爆豆般密集的槍聲,德軍的機槍、衝鋒槍、步槍,以及裝甲車上的車載機槍一起開火,密集的火力暴風驟雨般地掃向了衝鋒的騎兵隊列。
槍聲一響,我的胸口頓時一緊,心跳驟然加速,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握住望遠鏡的雙手也不受控制地抖個不停。
我從望遠鏡裡看到,狂奔的馬匹被子彈擊中後,不是痛得人立而起,就是向前屈膝跪倒,把背上的騎兵重重地甩了出去。摔倒在地上的戰士,不是被後面衝上來的馬匹踩死,就是被德軍密集的火力所擊中。一時間,戰馬的悲嘶和戰士的慘嚎此起彼伏。
我看到少校策馬衝鋒,突然整個身體猛地一震,他高舉在空中的右臂向後一仰,五指鬆開,馬刀咣噹落地。然後身體晃了兩晃,直接從馬背上仰天就倒,因爲一隻腳還掛在馬鐙上,所以屍體被馬匹在地上拖拽着繼續向前奔去。
奔跑在前面的馬匹直接仆倒在地上,後面的馬匹被前面的絆倒,衝鋒的隊伍頓時一片混亂。雖然在德軍的連續射擊中,蘇軍的騎兵一片片地倒下,但前面的人倒下,後面的人並沒有被嚇退或者是躲避,反倒是繼續前仆後繼地向前衝去。
面對騎兵的傷亡慘重,我難過地把望遠鏡從面前移開,扭頭去看站在一旁的羅科索夫斯基,發現他正面無表情地通過觀察鏡查看前方正在進行的戰鬥,對於騎兵部隊自殺式的衝鋒,他甚至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看到這一切,我不禁有些心寒,對他這樣身居高位的指揮員來說,責任只是爲了堅守防線,上千人對他來說,不過一堆冷冰冰的數字而已。
重新舉起望遠鏡,淚眼婆娑中我看到德軍停止射擊後,所有向前衝鋒的騎兵都倒在了地上。屍體堆之中,有幾名渾身是血的戰士掙扎着爬了出來,揮舞着手中的馬刀,腳步踉蹌跌跌撞撞地衝向德軍的陣地。
“轟轟轟!”幾枚坦克炮彈準確無誤地落在了他們中間,橫飛的彈片瞬間洞穿了他們的身體,終止了他們這無比悲壯的最後的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