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姜嘉彌和周敘深抵達了丹城。
這回不像上次那麼匆忙，不需要第二天就折返，所以到達的當天下午他們先在酒店休息了一會兒, 然後纔開車出門前往訂好的餐廳。
晚餐之後, 他們漫無目的地在這座城市裡閒逛, 消磨掉這一天剩餘的光陰。
換了個環境之後, 前幾天酸澀的畢業季氛圍頓時一掃而空, 也讓姜嘉彌暫時把昨晚和陳嬗聊的那些沉重話題拋到了腦後。
江邊的風很舒適，她深呼吸，嗅到了煙火氣與綠植水汽的清香。
周敘深牽着她走在人行道的外側, 偶爾提醒她小心看路。她忙不迭點頭，實際卻依舊低頭看着手機屏幕。
小學妹把拍的那些照片都處理好發過來了, 包括他們兩人站在湖邊的那張合影。
她興沖沖地轉身拿給他看, “這張拍得可真好。她說她都沒怎麼後期, 光線那些都很合適。”
“嗯。”他垂眸認真看了看，眼尾浮現笑弧, “確實拍得很好。”
“等回去之後我就把它洗出來，用相框裝好擺在臥室裡。”
“我以爲你會擺在書房。”
“不要，萬一又被你收起來放在書架上怎麼辦？”姜嘉彌搖頭，“而且我不常去你的書房，擺上之後我都很難看到。”
“不會收起來的。”
“爲什麼？”她其實完全能想到原因, 可還是想故意問一問。
周敘深側頭看她, 輕易從那雙笑眼裡窺見她的小心思。
“如果收在書架上, 你看不到, 我也很難看到。”
“那……”姜嘉彌脣角不自覺地往上翹着, “放在書房裡也可以，但是我想把它跟你那張舊照片放在一起。”
他捏了捏她的手, “當然可以。”
以前他並沒有擺照片的習慣，也不覺得那張舊照有多特別，但如果是兩張照片擺在一起，這份意義對他而言就完全變了，變得重要且特殊。
“那就這麼定啦。臥室裡的照片再選別的就好了。”
周敘深笑着“嗯”了一聲。
……
第二天下午，兩人又去了上回平安夜時去過的遊樂園。
那回整個園區都是聖誕主題，活動也都和聖誕節相關，這一次則是童話系列，每個區域都有各自所對應的故事。佈景很有標誌性的特色，有幾個一眼就能認出是耳熟能詳的童話。
穿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員一邊跟遊客互動，一邊給小孩子們贈送這些故事的周邊。
姜嘉彌有點好奇那些周邊都是什麼，忍不住多盯着看了一會兒。
“想要？”身側的男人忽然開口問道。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嗯？”
或許是上揚的語調不太明顯，聽上去像是肯定的回答，所以等她回過神時，周敘深已經一言不發地走上前去。
“等等等等！”姜嘉彌慌忙拉住他，“你幹什麼呀！”
周圍的家長和小孩紛紛看了過來，一道道目光看得她窘迫而臉紅。
“不是想要嗎？”周敘深好整以暇地道。
“那些都是給小孩子的，我怎麼好意思去拿。”
“我幫你。”
“那也不行……別人肯定知道你是幫我拿的。不對，這不是重點，我真的沒想要，剛纔只是好奇才多看了兩眼。”說着，姜嘉彌急急忙忙地把他往旁邊推，“走啦走啦。”
周敘深挑眉，一本正經地道：“或許我應該問一問工作人員，‘小孩’的劃分範圍包不包括心理上的。”
話音剛落，手臂就被她不滿地戳了一下。
他低笑，把她的手握住，不經意似的看了看她中指上的戒指，目光停頓片刻，隨即才慢慢移開。
現在她已經不肯戴那枚粉鑽戒指了，說什麼都要堅持戴和他一樣的那枚。
遊覽完第一個區域後，他們順着主路繼續往前走到噴泉廣場。
廣場上有不少遊客聚集在一起，最前面的情形被重重疊疊的人影給擋住了，姜嘉彌沒辦法看清。
但那兩列衛兵打扮的npc非常顯眼，正站在那裡一言不發地維護着現場的秩序。
這是在幹什麼？
周圍南瓜馬車和水晶鞋的元素分外醒目，她收回目光，走近了之後看向人羣的中心位置。
那裡放着一把椅子和一個精緻的木箱，兩個侍從模樣的人將箱子打開，露出躺在天鵝絨上的“水晶鞋”。
木箱打開之後，打扮繁複而浮誇的侍從站了起來，微微欠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每一個npc都信念感十足，時時刻刻沉浸在角色裡。
“媽媽，我想去試試……”
人羣中有個穿着藍色公主裙的小女孩，見狀迫不及待地轉身去扯母親的衣服，她眼睛很大，瞳仁像浸了水的黑葡萄，渴望又焦急的模樣可愛得人心都要化了。
她的父母鼓勵她上前，“可以呀，快去吧。”
小女孩立刻興奮地轉身跑上去，侍從將她抱起來放在椅子上，接着單膝跪地，拿起旁邊的水晶鞋。
鞋的材質很像玻璃，很小很精緻，沒有任何柔軟度與彈性可言，成年人是很難穿進去的，但小孩子卻很容易。
姜嘉彌很感興趣地拉着周敘深圍觀，小聲和他耳語，“那個小朋友好可愛哦。”
忽然，她聯想到了自己曾經收到的那隻“水晶鞋”。
後來她還問過周敘深另一隻鞋的去向，他當時保證會給她一個滿意的回答，但是直到現在也沒有後續。
她懷疑他可能是忘記了，或者真的只是暫時用這個藉口來哄自己。
姜嘉彌正想着一會兒要再問問他，突然聽見了雀躍興奮的笑聲。思緒被打斷，她這纔看到小女孩的一隻腳已經穿進了那隻鞋裡。
那兩個侍從非常激動地捂住胸口，配合地給出了反應，告訴小女孩她就是他們要找的那位“神秘公主”，接着又從一旁拿過一頂小小的王冠戴在女孩的頭上。
旁邊圍觀的遊客都發出了善意的鬨笑聲，還有人鼓掌歡呼。
小女孩害羞地捂住了臉。
眼前的畫面實在太有趣太治癒，姜嘉彌笑着跟大家一起鼓掌，無意間說了句：“要是我有個女兒，一定也要帶她來這裡試一試。”
童話裡的一切都浪漫而圓滿，大人尚且有做夢的權利，更何況是最天真無憂的孩子。
周圍雖然有點吵，但這句話依舊清晰地落入身側那人的耳中。
說完的一瞬間她也意識到了什麼，鼓掌的手驀地一頓，充血的掌心熱乎乎的，這熱度很快又蔓延到了臉頰和耳朵上。
下一秒，她聽見周敘深笑着說：“嗯。我也喜歡女兒。”
臉立刻紅得徹底，姜嘉彌侷促地吞嚥了一下，在嘈雜的環境中清晰地聽見了自己飛快的心跳聲。
“……我又沒問你。”她含含糊糊地小聲嘀咕，低着頭轉過身，抱住他的手臂往另一邊走去，“走啦。”
周敘深卻反手將她拉住，垂眸看着她。
一顆心微微懸了起來，她感受着他的目光，臉頰上的熱度越發明顯。
他忽然笑了，擡眸淡淡環顧一圈，擡了擡下頜示意道：“那邊還沒逛過，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姜嘉彌鬆開抿緊的脣，忙不迭點頭。
氣氛黏糊糊的，有些微妙。
往常這個時候他可能已經岔開話題了，但這一次卻沒有，而她鬼使神差地也保持了沉默，沒有提起別的。
……
兩人在這玩兒了一個下午，晚上他們沒回酒店，而是住在了樂園外的度假村裡。
度假村裡有主題酒店，但專程接送的工作人員卻開着車經過了一棟棟風格復古、極具童話色彩的小洋樓，最終把車停在了一棟鵝黃色的洋房外。
這裡也是對遊客開放的住所，只不過數量太少造價不菲，因此價格格外高昂，住一晚的價格是度假酒店套房的數倍。
姜嘉彌聽朋友提起過，一年四季裡都會有許多遊客排隊預定，就爲了來這裡住一晚。周敘深既然能訂到，說明他起碼兩個月前就在着手準備這件事了。
可是那個時候她明明還沒跟他說想再來一次丹城。
“我們這是心有靈犀了嗎？”她站在臺階下，仰着臉打量這棟房子，雙眼亮晶晶的，“而且你選的時間也正好合適。”
周敘深靜靜注視着她的背影，沒有說自己其實訂了一週。
他們認識以來的每一次完美的巧合，其實都是有跡可循的。
他眼裡的情緒有些難以辨明，但假設她此刻回頭，就能從他身上發現異樣的蛛絲馬跡。
“不進去嗎？”他喉結微動。
姜嘉彌笑盈盈地答了句“要”，擡腳幾步走上樓梯。
替他們開門的管家淺淺地鞠了一躬，簡單說明了幾句後便打算離開。走到周敘深面前時，他小聲提醒道：“周先生，東西都準備好了，有什麼需要可以再聯繫我們。”
周敘深微微頷首，“辛苦。”
“您客氣了。很高興爲您和姜小姐服務，祝兩位擁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說完，管家轉身離開了。
玄關處的姜嘉彌已經換好了拖鞋，迫不及待地在一樓參觀起來，一聲聲驚歎從門窗飄出來，“周老師快來！”
她笑嘻嘻地催促他，想跟他分享這一切。
聞言，周敘深走上臺階，步子平穩而緩慢，很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某一瞬間，屋內的腳步聲停住了，一切倏然靜止。
他腳步一頓，片刻後又狀似平靜地繼續往裡走，直至走到樓梯左手邊的會客廳門口才停了下來。
室內鋪滿地毯，壁畫、吊燈與雕花繁複的傢俱有着舊時的華麗與美感。拱形彩窗上繪製着紅玫瑰與綠葉，路燈光線從窗戶透進來，在地毯和壁爐上映出美輪美奐的彩色光斑。
一隻高跟鞋靜靜地躺在一邊，鑽石與水晶的切割面將柔和的光暈折射成璀璨刺目的光線。
定格在眼前的這一切如同電影裡精美的一禎，也像是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
姜嘉彌怔怔地站在原地。
這隻鞋……
和從前周敘深送的那隻一模一樣，或者說款式是一樣的，但一隻是左腳一隻是右腳，是同一雙。
說不清具體是什麼原因，她心跳得很快，眩目的光暈令這幅畫面變成了鋪滿柔光的夢境。
她想起了下午在噴泉廣場上時看到的情景，但二者顯然無法相提並論。
過了好一會兒，背後才響起腳步聲。
姜嘉彌下意識回過頭去看他。
四目相對，周敘深此刻的眸光深沉而平和，帶着幾分平時所沒有的鄭重。
或許是不想讓氣氛過分沉悶，他緩和神色笑了笑，然後纔不疾不徐地慢慢走近，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先坐下吧。”他手覆住她肩頭，示意她坐到旁邊的沙發椅上。
姜嘉彌訥訥地坐了下來。
一縷髮絲不經意間從她耳畔滑落，周敘深又替她別了回去，同時漫不經心似的開口問：“你還記不記得以前給我講過的一個故事？”
“故事？”她舔了舔脣，“……什麼故事？”
他沒說是什麼故事，只是用溫和平緩的口吻簡單重複當時的情景，“那次我送了你一張唱片，我們在書房裡跳舞。中途你的鞋掉了，你那時的反應很可愛，立刻聯想到了一個童話。”
姜嘉彌終於反應了過來。
其實就算他不解釋，看到那隻鞋她也該猜到的。
是那個有關水晶鞋的童話。
周敘深不再繼續往下說了，繞到她面前半跪下來，拿起放在絨布上的那隻鞋，垂眸沉吟似的端詳了片刻。
他手肘支在腿面上，擡眸看向她，眼底是隻有看着她時纔會流露出的深情與溫柔。
每次被他這樣注視着時，她總是像剛泡了個熱水澡一樣，渾身又暖又軟。
“小彌。”
“嗯？”
“能不能再和我說一遍故事的結局？”
結局？
姜嘉彌沒來得及細想，順着他的話答道：“艾拉穿上了那隻鞋，王子也認出了她，最後他們結了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周敘深清楚地察覺出她神色的變化，知道她終於預感到了什麼。
他目光越發沉靜深邃，沒有遲疑，順勢開口問道：“如果這隻鞋合腳，你願不願意給我一個同樣圓滿的結果？”
姜嘉彌屏住呼吸，呆住了。
“或者說，”他喉結動了動，“你願意嫁給我嗎？”
心跳重重落下一拍，急促的脈搏遊走在血液中，令她的意識在無形的浪潮裡輕輕搖晃。大腦一片空白，然而剛纔還朦朧得難以捉摸的預感與情緒卻都變得清晰起來。
提前定好的旅程，提前訂好的房間，還有躺在這裡的高跟鞋……這一切都是他精心的準備與安排。
都是爲了向她求婚。
她連呼吸都忘記了，呆呆地看着他打開了一個不知何時拿出的戒指盒。
做決定往往只需要一瞬間。而他開口說出這個決定前的每一秒，都讓他更加堅定這個念頭。
周敘深定定地看着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爲她體貼地準備好退路。
他本來想說如果你沒有準備好，我可以再等。但他沒有，這一次任由貪婪與不理智佔了上風。
“試着和我在一起更久一些，好不好？”
他們還可以一起走過很多個兩年。
姜嘉彌張了張嘴，呼吸發顫。
她恍然發現兩年來自己的想法還是沒怎麼變過——無法想象沒有周敘深的未來，無法想象他會對別人好，更無法想象未來自己身邊會有另一個人比他還要好。
那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
既然想象不到，那就抓住眼前這個令她感到圓滿與幸福的人。
做決定往往只需要一瞬間。
“故事裡的王子是用艾拉原本遺失的那隻水晶鞋找到她的，”姜嘉彌攥緊手，眼眶控制不住地漸漸泛紅，“但這雙鞋是你送給我的，怎麼能一樣呢？”
明明聽上去是在質疑和反駁，周敘深卻驀地笑了，眼尾與脣角的笑弧深刻而迷人，彷彿如釋重負一般。
“的確不一樣。”他認真地看着她，“我不需要你向我證明自己穿得下這雙鞋，因爲我會準備好合腳的那一雙。”
假設她願意，他走完那九十九步之後，再多走一步也沒什麼不可以。
對視片刻，周敘深眼睜睜地看着她眼睛越來越紅，最後眼淚斷了線似的往下掉。
“小彌……”
“不用試了。”姜嘉彌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脖頸，肆無忌憚地讓眼淚砸入他的頸窩，“當初你送給我另一隻的時候，我就已經偷偷試過了。”
周敘深抱住她，勾起脣角時彷彿牽動了心尖那一塊軟肉，笑意接連上涌，卻讓他喉間微微發哽，“合不合適？”
“合適，正好合適。”
“那我們也可以有圓滿結局了，對嗎？”
她胡亂點點頭，“嗯”了一聲。
胸腔裡的那顆心終於穩穩當當地落了回去，隨之而來的是難以言喻的滿足與感慨。如同石頭回落，砸開一片氾濫的水花。
周敘深忽而失笑，摸了摸她的頭。
“……你笑什麼。”
“至少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把戒指給你戴上。”
姜嘉彌破涕爲笑，抹着眼淚往後退去，把手伸到他面前。
素圈戒指被摘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高調到了極點的鑽戒，不同的是這次套上的是她的無名指。
“你怎麼越送越高調了……”盯着那顆顯眼得不得了的鑽石，她稍稍噎住。
“高調嗎？”周敘深挑眉，“那你可以告訴其他人這是假的，因爲你男朋友很吝嗇，捨不得送真的鑽石。”
“都多久的事啦，你還記仇！”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畢竟這個罪名一直壓在我身上，還沒有洗清的機會。”
姜嘉彌根本抑制不住臉上的笑意，眼睫毛上還掛着淚水，一雙眼動人得令人移不開目光。
“這還不容易……等回了淮城之後，我戴着這個戒指去公司找你不就好了。”
“可以。這個主意很好。”
“你認真的？”
“難道你是開玩笑敷衍我的？”
“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就是覺得這樣會不會太誇張太高調了？我有點不好意思。”
去公司找他倒沒什麼，但是戴着這麼大的鑽戒去也太那個了吧？
“總有一天你會習慣的，就當是提前適應了吧。”說着他頓了頓，隨即又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覺得呢，未來的周太太？”
姜嘉彌的臉立刻紅透了，剛剛減速的心跳又亂了節奏。
周太太……
“我覺得……還是再試一試這隻鞋吧，儀式感不能少。”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抿了抿脣，“你覺得呢，周先生？”
從前她用這個三個字稱呼過他很多次，陳嬗也總用“你家周先生”來揶揄她。但在這一刻，原本普通而又客套的稱呼徹底變了意思。
這種親暱，以及其中更深的含義，只有此刻的他們能懂。
周敘深滿眼笑意，最後笑着搖搖頭，替她穿上這隻“水晶鞋”。
不大不小，正好合適。
他握着她細瘦精緻的腳踝，擡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着便情難自禁地托住她的臉，傾身垂眸去吻她。
裙襬如漲起的潮水沒過指尖，姜嘉彌穿着綴滿鑽石與水晶的高跟鞋的腳就貼在他腿邊，每一次細微的挪動都會折射出無數光暈。
不遠處的玫瑰彩窗鋪開豔色。
氣氛愈烈，理智搖搖欲墜。
他提着她的腿彎將她抱起來，徑直向二樓走去。
很快，點點璀璨光亮與淡色的裙襬消失在樓梯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