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影帶着糧草出現在軍營時, 墨塵殤已經將兩國戰爭拉在同一個起跑線了。
亦苒兒每天躲在營帳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邊關的陽春二月, 依舊到處一片冰天雪地。所以, 當紅影帶着影子婆婆的信出現在邊關時, 她是有些措手不及的。
“慕容研回宮了, 藍影正留在宮中與他打太極。”這是紅影見到墨塵殤的第一句話。
亦苒兒聽到這自大的語氣, 好奇地從裡帳探出個腦袋,一個紅毛男孩子懶洋洋地坐在桌旁,二郎腿蹺蹺, 絲毫沒有將主座上的墨塵殤放在眼裡。
墨塵殤倒也不生氣,似乎是在給他喘氣的機會。
“我來時經過落山去, 順便去看了一遍, 沒有任何辦法。”說完, 還一臉後怕地搖搖頭。拿起桌上的水一口中喝下了。“黃影手中的蕭是唯一指使的武器。難道他到現在還沒使出這一招。”
墨塵殤搖了搖頭,直起身:“孤也覺得奇怪, 這樣打持久戰,對兩國都不是好事。他卻始終不見動靜。”
“是不是還在念及着從前的情意?”紅影猜側。
墨塵殤沒有回答,只問一旁的紅影:“師父呢?她老人家怎麼樣了?”
紅影聽到這句問話,身子明顯一晃,然後極不自然地底下了頭。“她讓我來邊關輔助你。”
“輔助我?那她呢?”墨塵殤站起了身。“你應該知道, 孤之所以留你在宮中, 全是爲了保護她安全。”
紅影似乎有意逃避, 自懷中掏出一封信, 問;“亦姑娘呢?婆婆讓我將這封信交給她。”
“什麼信?”墨塵殤伸出手。
紅影身子一低, 自墨塵殤液下躲過,正準備在說些什麼, 亦苒兒已經從裡帳跑了出來。
“神仙婆婆,她給我寫信了,都寫了什麼,她還好嗎?”亦苒兒一把搶過紅影手中的信,一邊激動地正要打開。
一旁的紅影漫不經心地撥了撥掉在眼前的頭髮,仰起頭:“你最好考慮考慮在打開。”
“什麼意思?”亦苒兒停下動作,皺眉看了一眼紅影。
“以下是影子婆婆的原話,你聽着。”然後,紅影似乎是使了一個什麼法,將他與亦苒兒包裹其中,雙目緊閉,聲音突然變得蒼老而遙遠,完全就是影子婆婆的翻版。
“苒兒,我猜想,你已經知道我要你找的人是誰了吧。”說到這裡,聲音頓了頓。“如果,你的想法還是沒有變,那就打開這封信,照着上面的方法做,你會回到你想要回去的地方。”又停了停,傳來兩聲壓抑的輕咳。“只是,苒兒,你千萬要考慮清楚,這是唯一的次機會,也就是說,回去後,便再也回不來了。”
“聽懂了嗎?”紅影睜開雙眼,聲音恢復如常。
亦苒兒站在原地,雙眼依舊依舊,因爲用力,揣着信封的手在隱隱發着抖。
“你跟她講了什麼,爲什麼要用隔音法?”站在一旁的墨塵殤問,剛剛的話,只有亦苒兒一人聽到。
“婆婆交待的。”紅影所當然地回答。看了一眼旁邊神色明顯不安的亦苒兒,提醒。“你好好考慮清楚,機會只有一次。”說完,轉過身就要離開。
“等等……”亦苒兒睜開雙眼。輕輕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像一個局外人的墨塵殤,手中信封緊了緊,最終,將信遞給紅影。“你將她交給影子婆婆吧,我現在不需要這封信。”
“影子婆婆只交待我送出去,並沒有要我收下回信,或是原件退回。”紅影伸手擋住亦苒兒遞過來的信封。“不要說‘現在不需要’這種字眼。要麼打開它,要麼毀掉它,你自己選一個。”
亦苒兒突然變得無比煩燥起來:“我不要,我拒收。你拿回去還給影子婆婆,我有權力不簽收。”說着,將手中的信封再次遞近紅影。
“那就回答毀掉它。”紅影后退一步,語氣有些咄咄逼人。
“我拒收,不是我東西,我沒有權力毀掉。”
很少見到亦苒兒這般嚴肅認真又倔強的模樣,完全像變了一個人,全身上下豎着尖銳的利刺,連墨塵殤也被拒之門外。
“我收下。”墨塵殤突然開口,一把奪過亦苒兒手中的信。“我待你保管,等有那麼一天,你後悔了,再到我這裡來拿。”說完,將信收進了懷中。
亦苒兒看了一眼突然插進來一腳的墨塵殤,咬了咬脣,最終轉過身進了裡帳。
自那以後,兩人之間突然間像隔了一樣什麼東西似的,再不似以往相處那般融洽。
天氣依舊很冷,亦苒兒越來越嗜睡,每天躲在營帳裡連叢棋那邊也很少去。墨塵殤每天忙於戰事,忙着與黃影周旋,也沒有注意。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墨塵殤第一次敗戰的那天。
那天,亦苒兒並沒有象往常一般睡得昏天暗地。從早上起來,心裡就一直有些隱隱不安,總覺得會出事,會出事 ,而她的直覺一向很靈。
果然,午時剛過,墨塵殤便帶着大軍回來了,午時便收兵回營,這是第一次。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墨塵殤敗仗歸來,身後跟了一路的傷殘士兵,有的衣物被撕扯掉,有的沒有了手臂,傷口正在緩緩滴着血,有的身體上破了一個大洞……
亦苒兒突然覺得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無比噁心,蹲在地上大吐特吐起來。
墨塵殤自馬上跳下,扶起地上的亦苒兒,皺了皺眉:“不是讓你在營帳好好呆着嗎?怎麼又跑出來了。”
亦苒兒強忍着胃裡的不適擡起頭:“怎麼會傷得這麼嚴重?”不是沒有見過受傷的士兵,跟在墨塵殤這麼久,況且還在叢棋手下學過醫,卻從沒有一次有今天這般嚴重。
墨塵殤沒有回答,將亦苒兒抱回營帳:“你好好休息。”說着,轉身又出去了。
“是狼。”
亦苒兒聽到這則消息時,整個身子一軟,幾乎要摔倒在地。被叢棋急忙扶住了:“你怎麼了?”
“沒事。”亦苒兒搖搖頭,腦海浮出那一夜的情況,胃裡又開始翻江倒海起來。趕緊穩住心神,絕對絕對不能再想了。
“因爲邊關的狼羣過於害人,殿下花了很長一段時間纔將他們收服於落山上。七大暗影中,只有黃影懂得音律,影子婆婆便將制服狼羣的音符交給了他。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來,黃影都是獨自一人在落山上訓練着這些狼。狼羣,本來是殿下用來統一長月大陸的最後一道王牌,沒想到。”叢棋說到這裡,輕輕嘆了一口氣,神色複雜無比。
亦苒兒也沒有說話,轉過頭看了一眼茫茫邊關,想起剛剛明天見到的那些受傷士兵……
不知過了多久,亦苒兒突然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轉過頭:“叢棋,你不是失憶了嗎?”
叢棋一徵,手中正在分配的藥材掉在地上,久久沒有說話,微而長的睫毛撲閃撲閃。
“難道你恢復記憶了?”亦苒兒來到叢棋面前,審視着她的臉。
“沒有。”叢棋擡起頭,雲談風輕地笑笑。“這些事,都是澄影講給我聽的,他怕我在殿下跟前做事,犯了什麼大不敬,所以給我講了很多。”
亦苒兒看了叢棋一眼,突然覺得其實這樣很好,比宮中那個有名無實的“齊美人”要快樂很多。失憶分很多種,有一種便是“選擇性失憶。”
轉過身看了一眼依舊安靜呆在藥盆裡的墨法寒,問了一句:“寒殿下的傷怎麼樣了?”
“唉……”叢棋嘆息一聲。“他被囚禁了十幾年,雙腳雙手因爲鐐銬的原因嚴重變形,要冶好,並不是一朝一日的事。”
“那他的眼睛還有可能復明嗎?”
“這個我沒有辦法保證,他的眼睛似乎是被什麼藥物灼傷的,裡面的眼珠到底有沒有損害,還需要作進一步檢查。”說到這裡,叢棋似乎又想起什麼似的,問亦苒兒。“對了,殿下身上的傷怎麼樣了?雖然不深,但也要記得按時換藥。”
“他受傷了?”亦苒兒一驚。
“你不知道?”叢棋同樣一驚。
亦苒兒已經提步跑出了藥營。
營帳內,墨塵殤正坐在牀上換藥,傷在左臂。他用嘴咬着紗布,另一隻手吃力地塗抹着藥膏,動作有些辛苦。
亦苒兒鼻子一酸,跑過去一把躲過他手裡的藥膏:“爲什麼不讓叢琴或是叢棋過來幫忙?”
墨塵殤看了一眼突然出現的亦苒兒,話中有些無可奈何:“她們以爲有你。”
冷戰宣佈解放。
亦苒兒一邊輕輕替他塗抹着手臂上的傷口,一邊嘴硬:“我又不是你丫鬟。”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墨塵殤似乎有些奇怪,喃喃自語。
“什麼啊?”亦苒兒纏着白色的紗布,心不在焉地問。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不在怕我的?”
“啊?”亦苒兒一驚,牽動到墨塵殤手臂上的傷口,痛得他倒抽一口涼氣。
亦苒兒不好意思地繞了饒頭。“我輕點,我輕點。”
包紮好手臂後,墨塵殤又要去視察士兵受傷的情況,亦苒兒本想陪他一起去的,無奈最近一看到那些血淋淋的場面,心裡就會不舒服,覺得反胃,只好作罷。
他說得對,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再怕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心下突然一陣陣悸動。這種感覺不是害怕,是在乎。
“那封信。”亦苒兒突然對着墨塵殤的背影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你還是毀了吧。”
終於說出來了,亦苒兒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墨塵殤正在掀帳的手微微一頓,最終還是出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