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軍營, 澄影便迎了上來,一手接過墨塵殤扔過來的馬鞭,臉色有沉重。
墨塵殤四下掃了一眼, 皺眉:“怎麼這麼多傷員?”
澄影低下了頭。
“殿下你回來了?”叢琴後面趕了上來, 臉色同樣不大好。“桑隅兩國合併了, 新名爲“康。”在我們離開那段日子裡, 發動了好幾次大規模的戰爭。”
“爲什麼不派人早點通知?”墨塵殤口氣明顯不悅, 大步往主帳走去。
澄影跟在後面分明欲言又止。
“你去叢棋那邊看看大哥的情況如何了。”走過幾步,墨塵殤轉過身對一直安靜跟在身後的亦苒兒道。
亦苒兒點點頭,離開了。
“說吧。”墨塵殤回到營帳, 坐回自己的主將之位。對下面的兩人道。眼睛瞥見桌上那副未完成的畫,左上角多出了一行歪歪斜斜的小字, 定睛一看:背後偷偷畫別人, 絕不是君子所爲!!!
後面三個小感嘆號尤其用力, 似乎是爲了表示她有多生氣。好好的一副畫,就這樣被她糟蹋了。不過, 她的非主流字體,配上他飄逸的筆畫,看起來卻異常契合。
看到這裡,墨塵殤輕輕勾了勾嘴角。
下面的澄影被墨塵殤這一系列不自知的動作看得眼睛都直了。殿下笑了?殿下竟然笑了!他沒有作夢吧?下意識看了一眼一旁的叢琴,後者早就見怪不怪了。
“孤在問你們話。”墨塵殤擡起頭, 見兩人依舊木頭一樣佇立着, 不悅的聲音響起。
叢琴將手中的作戰軍圖拿到墨塵殤面前, 攤開:“是黃影。”
“是黃影。”
藥營裡, 叢棋被亦苒兒煩得無可奈何, 只好說出敗仗的原因。“你們下山沒多久,桑隅兩國便傳來合併的消息, 然後一封戰書直奔軍營。直到澄影他們上了戰場才發現組織康兩國合併的人是黃影,並且擔任戰爭的主帥。”叢棋說到這裡,嘆息了一聲,往面前的藥盆裡又加了幾抺藥,墨塵寒正躺在裡面,雙目緊閉。
“你現在知道澄影爲什麼不派人告訴你們了吧。他是怕殿下分心,黃影跟在殿下身邊多年,對殤國的事瞭如指掌。澄影說黃影全變了,穿上康國的將軍服,將象徵七大暗影的黃色長髮被染成了黑髮,連眸中都泛着幽藍的光,騎在馬上指揮着千軍萬馬,連冷眼都不曾看過澄影他們,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黃影了。”
“不可能。”亦苒兒搖了搖頭,眼神寫着不相信。“我想不出黃影要背叛的理由?”
叢棋搖了搖頭,將手中一株藥草丟入熱氣騰騰的藥盆:“不算背叛,黃影是桑國的王子殿下,這是他的使命。”
亦苒兒猛然擡起頭:“王子殿下?”
“具澄影的猜側,他應該是在前幾個月接到殿下密令後下山時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只是我們想不出來,他既然已經找到自己了,又爲何還要跑回軍營一趟。”叢棋說到這裡,想到自己的身世,有些悵然所失。
叢棋還說了一些什麼,亦苒兒不知道。她只知道最後一次見到黃影時,他說:“我走了。”然後,就真的走了。原來,那個時候,他就是在向她告別,只是爲什麼會是她呢?……
“上一次,我與墨塵殤發生爭吵後,額頭上的傷是你幫忙包紮的嗎?”亦苒兒突然問道。
叢棋一臉莫明其妙:“是黃影啊,你不知道嗎?我進去時,他正從裡面出來,說你受傷了,讓我好好照顧你。”
“他們都說你回來了,我還不相信……”
“……其實,我一直在落山鎮等你。如果不是等你,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是誰了……”
幾句話就這樣沒頭沒尾地浮出腦海,亦苒兒雙手撐着面前的藥盆邊沿,臉色有些煞白。原來,那並不是夢。
“你怎麼了?”叢棋放下手中的藥材,扶起亦苒兒。
“沒什麼。”亦苒兒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可能是這幾天趕路的原因,有些累了。我先走了。”說完,逃也似的離開了藥營。
一路渾渾噩噩回到營帳,墨塵殤正坐在桌前發呆。
是的,發呆。除開客棧門口那一次,亦苒兒其實很少見到他發呆,雖然大多時候他都是沉默的、安靜的,卻從不會讓人聯繫到“發呆”一詞。
的確,墨塵殤在發呆。
一隻手輕放桌上,中指有節節奏地敲着桌面;另一隻手隨意放在膝蓋上,整個身子輕輕靠在身後的將軍椅上,姿勢看似隨意卻隱隱透着一股凌利霸道。俊眉緊緊糾結成一團,臉色少有的凝重。
見亦苒兒進來,收檢好身上的光芒:“你回來了 ,大哥的傷怎麼樣了,眼睛還有複合的希望嗎?”
亦苒兒一愣,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剛剛去叢棋那裡的跟本原因是看望墨塵寒,只好硬着頭皮回答:“叢棋正將他放在一個藥盆裡蒸煮着。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
“蒸煮?”墨塵殤直起身子。
呃……亦苒兒兩隻眼左右轉轉:“應該不算蒸煮吧,沒有火。除了頭,整個身子都在藥盆裡進行着封閉式治療。”眼睛轉回墨塵殤身上。“大叔,我好餓。”本來只是想隨意找個理由搪塞一下,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真的餓了。
“裡面桌上有準備好的飯菜,你先進去吃吧。”
“大叔,你不吃嗎?”亦苒兒來到桌前,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撫了撫他額頭的輒皺。“這場戰爭是不是很難打啊?”
墨塵殤見她這一臉認真的模樣,不由得伸出食指輕輕颳了刮她的鼻子,笑笑:“沒事,別胡思亂想了。你先進去吧,我呆會兒就過來。”
亦苒兒突然覺得這觸感異常熟悉,似乎是在什麼時候被人這樣碰觸過。
拉過墨塵殤的手,放在自己鼻子上:“你再試試剛剛這個動作。”
墨塵殤斜瞥了一眼亦苒兒,伸出食指漫不經地再次颳了刮她的鼻樑。
亦苒兒歪了歪頭:“再來。”
墨塵殤覺得她這表情有些可愛,索性以手支頤,像逗小貓一樣颳了刮她直挺的鼻樑。
亦苒兒頭往左邊歪了歪:“對,就是這樣,再來一次。”
墨塵殤終於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因黃影出現在心中的陰霾不覺間已經一掃而空。搖搖頭:“哼,小丫頭。”伸出食指颳了刮她的鼻尖。
“我想起來了。”亦苒兒眼睛一亮,整個人跳起起來,雙手一拍:“大叔,你是不是有天半夜闖進過我家,然後也這樣刮過我的鼻子?”
墨塵殤一驚,腦海浮出初遇她沒幾日後的那個夜晚。聽說她因爲被關進暗室,發了高燒,他心下好奇,又因爲不瞭解她的身份。想去一探虛實。不料,剛跳進窗戶,便聽見她說出一那大堆自首的話:什麼五歲弄壞了隔壁家小胖的模型飛機,八歲扮鬼嚇壞了鄰家小妹妹,十二歲在老師的衣服上用墨水塗了烏鴉……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看到亦苒兒這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墨塵殤突然有些欲哭無淚,側了側身子,死鴨子嘴硬:“沒有,我半夜闖進你家幹嘛?絕對沒有。”來個打死不認帳。
“沒有嗎?”亦苒兒伸出食指輕輕颳了刮自己的下巴,表情寫滿疑惑。“不對啊,你上次受傷不就是半夜闖進來的嗎?”彎下腰,真視墨塵殤的雙眼。“大叔,你說實話,上次,是不是你?”
墨塵殤不自在地站起身,彈了彈跟本什麼都沒有的衣角:“好了,你剛剛不是講餓了嗎,我陪你用膳吧。”
“額。”亦苒兒耷拉着腦袋跟在墨塵殤身後,腦海裡浮出那個奇怪的夢境,那個跟她有着同一個名字的女孩,那句被人打斷的話,如果……他們的緣分便再不復???
明明很餓,可看到這一桌子的油膩,亦苒兒又覺得沒了胃口,拿着筷子在碗裡戳啊戳,並時不時拿眼瞄瞄對面淡然用餐的墨塵殤,他的眉頭不知不覺間又皺在一起了。
唉,該怎麼辦呢?亦苒兒嘆息一聲。
“你怎麼了?”墨塵殤問。
亦苒兒腦中一個靈光,來到墨塵殤身邊,笑笑:“我問你件事兒。”
墨塵殤斜瞥了一眼笑得一臉陰險的女子,氣定神閒地問了一句:“說吧。”
“就是,就是有一天,我跟你媽,呃……”不對。“是你母妃。我是說假如啊,假如。有一天,我跟她同時掉進河裡,你先救哪一個啊?”說完,一臉認真地看着墨塵殤。
墨塵殤放下手中的筷子,同樣一本正經:“我母妃不會掉進河裡。”
“不是說假如嗎?”
“沒有假如。”墨塵殤口氣有些硬了。
好吧,亦苒兒耷拉下腦袋,繼續戳碗裡的排骨。輸給他媽媽,其實也不算什麼,誰讓他是一個有孝心的好孩紙呢。
可是,沒得到答案,心裡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思考良久,又問了一句:“那要是我跟叢琴一起跳進河裡呢,你先救誰?”
“你。”
亦苒兒跳起身,高興得手中舞蹈:“真的嗎?真的嗎?”
“叢琴會潛水。”墨塵殤老實回答。
亦苒兒無力癱下身子,又不死心道:“那要是叢棋呢?我跟她同時跳進河裡,你先救誰?”
“叢棋害怕水,從不靠近河邊。”
“呃……那,要是澄影呢?”亦苒兒不死心,女人不行,拿男人來比,她還不信了,她在他心中的位置連澄影都不如了。
“他很忙,沒時間跳河。”
“呃……澄影也不行啊。那……”亦苒兒習慣性地伸出食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那玉公公呢,玉公公怎麼樣?”
“噗嗤”一聲,正在喝水的墨塵殤突然一個嗆住,拼命咳啊咳,咳啊咳,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瞪了一眼對面不知發生何事的亦苒兒,威脅:“你要是敢跳河,試試看。”
亦苒兒擡頭,發現他額頭的輒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殆盡,悄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