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比我想象中更豁達
霍溶受命監督湖州碼頭，在來之前已經惡補過湖州、嘉興、杭州三地的漕運近五年的狀況，今日來碼頭不是偶然，在以程嘯爲典範的江南道各地官府普遍斂財成風的現狀下，漕運碼頭剝削工匠的事情並不鮮見。
湖州碼頭要肅清，則必須先剎一剎這風氣，一路走來他看到的情況卻不甚樂觀。
船塢都近碼頭或海灣，官辦船塢的工匠有工錢發放，但雜工的都屬服役，每日裡開工的約有上千人。
河岸上敲敲打打的，忙碌不堪，但仍有工頭挎着大刀從旁吆五喝六，在看到他們到來時更加聲勢奪人。
“回頭去查查湖州漕運司長官的背景。”他扭頭示意佟琪。
長纓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一定程度上顛覆了她過去對黎民百姓生活的認知。
蘇馨容一路上眉頭緊皺，不發一言，腳尖踮着，手掌虛掩在鼻前，走到半段耐不住鐵鏽的臭味，一把推開長纓，扶着一旁木料嘔吐起來。
好在徐瀾離得近，眼疾手快把長纓給扶住了，避免了栽向一旁的噩運。
“長纓，真是對不住，我昨夜偶感風寒，方纔有些不適，沒撞到你吧？”
不管宋逞的提議最終得以貫徹的可能性有多少，他不懼外戚，在未來將與顧家交惡倒是不爭的事實。
長纓進營捏造的履歷說自己是北地小將領門戶出身。
蘇馨容怔住。
如顧廉不願廢掉河運的原因，一則定然是因爲漕運司在外戚與東宮手裡把着，廢掉運河等於失了陣地，輸送財物再也不像如今便利。
見霍溶正冷眼瞥沈長纓，又想起先前他不搭理她的模樣，遂笑道：“長纓你素日裡口無遮攔倒罷了，當着霍將軍的面，你怎地也不收斂收斂？
都當將軍了還說人身子嬌弱？這不是侮辱人嘛。
徐瀾清着嗓子，招手讓人端了幾碗茶來：“說了這老半日了，先喝點水潤潤喉。”
蘇馨容接了茶，心裡沸騰得跟煮粥似的，一時間卻又無可奈何。
“這裡可不是你從小生活的北地，江南是風雅之鄉，向來是講究禮儀的，長纓你很應該多學學，別一天到晚盡顧着搶功出風頭。
霍溶看了眼蘇馨容，又看了眼淡然拂袖的長纓，手撫着粗陶碗的邊緣，內心平靜無波。
宋逞則據理力爭，列舉河運數道弊端。顧廉則直指其疑似與海盜勾結，最後逼得宋逞最後只能離任以求自保。
此後便再也無人提出廢河運。
長纓撣撣衣袖，笑道：“撞到了。”
正晃着碗裡茶水的霍溶聞言瞅了她一眼，顯然不能忍受自己被拖下水：“蘇將軍這麼講究禮儀，爲什麼不呆在內宅？”
場下一時無聲。
由於突然調入督造司，改變了她原本的計劃，近日裡她少不得也捋了捋前世事。
顧廉認爲在當前海盜橫行的情況下宋逞提出開通海運作爲民運是要將大寧陷於危險之地。
長纓旋即發出令她感到無比刺耳的笑聲來：“大約是蘇將軍一向都很稀罕熱臉貼冷屁股的滋味的緣故吧！”
二則大約是倘若大興海運，則海道歸由五軍都督府掌管，外戚手伸不到軍營裡，一旦讓武將掌握了這道要塞，顧家一黨在朝中倒勢是遲早的事情。
作爲被顧家幾乎一手籠罩下的六部的文官，能夠站在了朝廷大局考慮，逆風與外戚對抗，至少說明他還有些風骨……
徐瀾順勢凝視她側顏，說道：“還以爲你會因爲蘇將軍的話介懷，看來是我想多了，你比我想象中更豁達。”
“霍將軍，您說是嗎？”
徐瀾也不再管她，朝河灘邊的長纓走過來。
但儘管如此，同年八月還是發生了一件事。
從這個角度看去，她濃密的睫羽和挺俏的鼻樑，以及精緻的脣線輪廓和下巴線條全部都突顯出來，於夕陽下彷彿一副絕美的剪影。
“這些工匠除了舟師，都是來服役的，有些三年輪服三月，住地的則是一月服一旬。”
也正是因爲平靜，在揭開程嘯罪行之前，她才壓根沒往這方面想。
蘇馨容臉色變了。
蘇馨容臉色更難看了點。
船塢裡只有熬出來的大碗粗茶，但這不是講究的時候。
漕運爲朝廷發揮的最大作用是貫通南北貨物運輸，江浙的漕船將糧食與絲綢等運送至京師，而商人又將北地的棗梨藥材皮毛等運送到南方，比起陸地輸送節省了許多成本。
蘇馨容忿而咬牙，沒等開口，長纓已眉頭一挑，抱着胳膊走開了。
徐瀾呆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咳嗽着與蘇馨容道：“你不是不舒服嗎？先上去呆着吧。”
徐瀾順着她眼看着的方向，解說起來。“你在北地長大，應該沒怎麼接觸過船塢吧？北地風光怎樣？”
“不用不好意思。”長纓微笑，“畢竟蘇將軍身子嬌弱，有目共睹。”
大學士宋逞因爲是湖州人，從小在湖州生活，當時就提出興海運而廢河運，結果被東平侯世子顧廉當朝駁斥。
蘇馨容無聲地笑起來，帶着勝利者的資態。
“氣候惡劣，遠不如江南。但碰上季節好，塞外風光也別有一番情趣。”長纓笑了下。
蘇馨容扯扯嘴角：“那真是不好意思。”
程嘯死後何岷被押，漕運這邊其實很平靜。
可正因爲運河的備受重視，朝廷一直以全力維護運河正常航運爲宗旨，沿河兩岸的裡運河時常受到水患侵擾，多地碼頭的縴夫與水兵也爲水運所苦。
長纓站在一副龍骨架下，打量着不遠處趕工的工匠。
蘇馨容“誠懇”地看過來。
霍溶臉色也不怎麼好看。冷屁股？她說誰是冷屁股？
“徐將軍過譽。”長纓轉過臉來，抱着胳膊似笑非笑：“蘇將軍總是跟我過不去，其實我也很介意。所以有些時候我也是說開打就開打的。”
蘇馨容自詡出身好，處處以她當初爲了入伍而捏造出來的小戶出身奚落她，因的就是徐家家世好，她得通過貶低她來標榜自己。
這點長纓的確不在乎，但她也犯不着讓徐瀾誤會她沈長纓有什麼特別之處。
徐瀾凝視她半晌，繼而溫柔地揚起脣，輕嗔了一聲：“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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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