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聽到傅暱崢不認同的聲音,而且對方几句話就把人拉了過去,讓夏譯失了顏面,最嚴重的是,傅暱崢說的‘毅力’二字,戳中了夏譯的心窩子。當年夏譯往西北護送馬匹半路被馬賊所盜,最後破財掩罪,事後夏譯去淇國公府謝了外祖父喬費聚在此事上的斡旋之恩,喬費聚看着纔出來一臉憔悴的夏譯搖頭嘆息,說了一句‘意志不堅’,就是痛斥夏譯做事沒有毅力的意思,那種嘆其無才無能的失望之情,讓夏譯恨不得掘地三尺躲起來。現在傅暱崢說了這兩個字,在夏譯心裡,就像舊事重提被人諷刺一般,不由再次開口嗆聲道:“‘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是太史公記載的話,是西楚霸王項羽的讖語,西楚霸王一介匹夫,只會逞匹夫之勇,才落得烏江自刎的下場。”
傅暱崢有感覺到夏譯炸毛了,但傅暱崢不會小心的顧忌着夏譯敏感脆弱的心理,而且傅暱崢面對夏譯的咄咄逼人也是忍不下去的,從原來與夏譯側身轉到對面而站,駁斥道:“西楚霸王有萬夫不當之勇,是學成了‘一人敵’;鉅鹿之戰西楚霸王以少勝多,以弱勝強,我覺得西楚霸王也學成了‘萬人敵’。西楚霸王最後落得烏江自刎的下場,是因爲他的對手是漢高祖,漢高祖善於將將,手下良將謀士無數,漢高祖能敵萬人敵,西楚霸王輸在這裡,當然贏不了漢高祖。”
夏譯在此忽然得意的笑了,道:“我還未聽聞漢高祖有一人敵的偉績,可見有了萬人敵,有了敵萬人敵,一人敵不足學矣。”
這是又被夏譯繞回了‘一人敵不足學’的衚衕裡。這句話是錯的,那另一句話就是對的,這是什麼邏輯?傅暱崢思路清晰的很,沒有被夏譯繞進去,正色道:“一句紙上談兵死了四十萬兵卒,要是在場的諸位能一學就學成萬人敵,我自然佩服的五體投地。‘非知之艱,行之惟艱’,可見凡是做起來都是艱難的,一人敵和萬人敵,我只取哪一件不太艱難而已。一人敵,笨鳥先飛,勤能補拙,鐵杵磨成針,只要有毅力,積年累月的沉積總能看到一點成績,就算什麼也沒有學成,傷到的只是自己,與他人無關;而萬人敵,單有毅力是遠遠不夠的,天賦,性情,閱歷,試煉……領兵千萬,拿很多別人的性命爲自己的‘萬人敵’做試煉,我想盡量準備的周全一些,再出手比較對得住自己和他們的性命吧!”
傅暱崢的話不可謂不犀利,尤其是那句‘性命’,夏譯被盜馬,他自己倒是全手全腳的回來了,跟去的護衛死傷了大半兒,關鍵是那些護衛還不是高恩侯府培養出來的,是從妻族興濟伯府和外祖家借來的,以至於他不僅被外祖父嫌棄,在妻子段氏面前也是多年擡不起頭來。事過多年,現在夏譯試着從烏龜殼裡走出來,被傅暱崢一句一句駁斥,聽入夏譯的耳內都成了諷刺,想盡量保持風度,也保持不住,臉色不由自主的難看了起來。
在場都是及有眼色的,沈修瀚給了沈修濤一個眼色,沈修濤會意,拉住傅暱崢的衣袖附在他的耳邊,用僅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話,雖然有些刻薄,卻是言簡意賅:“那位一人敵,萬人敵都沒有學成,你別再和他理論這些了。”
之前附和夏譯的人,也不是每個人都真正贊成他說的話,夏譯是出息還是窩囊,也不關他人的事,僅僅是見人三分笑,那麼一聽而已,要是再和他理論,倒顯得自個兒和他一般見識了。
傅暱崢不在京城長大,實在不太知道京城中的軼事,也不知道夏譯有何才華,剛纔看夏譯面容溫潤,手掌白皙,指節修長,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樣子,傅暱崢還以爲夏譯是酸腐書生,走錯了地方,他該去觀德殿纔是。穎寧侯的作爲總是被酸腐之人抨擊,傅暱崢才逮着機會駁斥一回,沒想到夏譯是什麼都不會的人。傅暱崢此時才明白父母說他缺少歷練是爲何,要他看準了人,纔會對夏譯浪費口舌,所以傅暱崢聽了沈修濤的勸,禮讓了夏譯道:“是我失禮了。”
剛剛夏譯在說話,傅暱崢聽不過插了嘴,確實有失禮之處。傅暱崢說完了這一句,重新側身不再對着夏譯。夏譯揹着手的雙手隱在袖子裡握成拳,眼角刻意的瞥到高座上的趙翊歆。
之前趙翊歆一直頗有興致的旁觀了這一場,現在噙着玩味的笑意,雖然論親戚關係趙翊歆還是自己的表弟,可是夏譯知曉高恩侯府的實際情況,皇家的人最是六親不認,就是夏家嫁入皇家的女人,先有皇后,後有太孫妃,都會是六親不認,只是頤指氣使的嘴臉,所以夏譯也沒有把握此刻趙翊歆會偏向自己,因此夏譯無辜的左右看了一圈,儘量表示了自己不與傅暱崢計較的氣度。畢竟傅暱崢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都是下了他的面子,不過念在傅暱崢的年紀,夏譯不能計較,和半大的小孩兒認真罷了。
傅暱崢自己是沒事人一樣,沒有一點心理負擔的接着看別人切磋拳腳。
臺上長修伯的長子呂嚴連挫三人,一時沒有人和他再戰。
沈修濤瞬間雄起,將要起身,被沈修瀚暗中用勁按住。沈修濤那雄起之心就被撲滅了。
傅暱崢注意到這哥倆兒的小動作,輕身問沈修濤道:“你要上?”
沈修濤看了他大哥一眼,無奈的長嘆一聲道:“我是沒這個本事的,要是二哥在就好了。”
沈修濤不否認他想和呂嚴打一架的願望,但他又有自知之明,知道上去只會增添呂嚴的戰績,成爲他第四個挫敗的對象。
傅暱崢心直口快的道:“沒本事就算了,也無需這樣懊惱的?”
沈修濤還是不甘,但爲了說服自己,強迫自己點了一下頭。
傅暱崢不忍心看沈修濤這個樣子,站起來。在傅暱崢站起來的過程中,沈修濤拉住傅暱崢的衣袖,把他拉得坐下道:“他大你三歲,你打輸怎麼辦?”
呂嚴今年十五歲,男人們比武,或者說得粗俗一點,打架鬥毆,二十幾歲,三十幾歲,四十幾歲沒有區別,一個二十九歲的男人和一個二十一歲的男人打一架沒有區別,但十九歲的少年和十五歲的少年很有區別,十幾歲這個階段,男人體魄養成的階段,沒幾年好差的,所以沈修瀚今年是十九歲,他就被束縛住了,這個場合不能和呂嚴打,贏了也是以大欺小。沈修濤十四歲,勉強算個差不多,可惜實力差太多,到了傅暱崢,差三歲,站出來就吃虧,以小勝大有那麼容易?
傅暱崢無所謂的笑道:“打輸了就打輸了,打輸了日後老子練好了本事再來。”
說着傅暱崢毅然起身,這回沈修濤再拉傅暱崢的衣袖,拉了一個空,沈修濤就着那個拉空的姿勢,轉頭對沈修瀚道:“大哥,我沒有拉住!”
證據還擺着,沈修瀚也沒有了脾氣道:“你仔細看着。”
呂嚴站了一下,見沒人再來挑戰他,正謙遜的抱拳做承讓之意,謙遜完了就該下去了,看見傅暱崢動如赤兔一般的身手,一個跳躍上了臺。
呂嚴的目光穿過傅暱崢落在和自己年紀相仿的沈修濤身上,不忘得意一笑。這樣的笑落在衆人眼裡,都會以爲是呂嚴對傅暱崢善意的微笑,呂嚴顯然也是要把這誤會,誤會到底,維持了笑容道:“傅大郎兒是想證明一下‘一人敵’的本事?”
身在其中的傅暱崢能感受到呂嚴的微笑不是禮儀,而是得意,所以對勝負之事就看得重了些,對呂嚴的問題不置可否,沉靜的挑着趁手的兵器。
呂嚴果然是得意的,道:“我虛長几歲,便是勝了也勝之不武。”
進宮領宴文武不能攜帶利器,即使比武待挑的兵器,也是沒有開鋒的。傅暱崢這些年是練千軍萬馬中衝殺的招數和近身搏殺之術,都有一個共同點,每一招全力以赴,一擊必殺。現在又不能全力以赴在最少的招式內把呂嚴殺了,也只能選最沒有殺傷力的兵器。傅暱崢選了一根棍子,掂了掂熟悉手感道:“你長我三歲,讓我三招就不算你勝之不武。”
傅暱崢是不按常理出牌,先示弱了,他確實吃虧在年紀上。不過呂嚴能明顯感覺到傅暱崢說這句話的時候心不在焉:不算你勝之不武,你勝不勝得了還得兩說了。呂嚴不由警惕起來,同時就顧不上回答了。
便宜不佔白不佔,傅暱崢趁機給呂嚴決定了,道:“那就這麼定了……”
最後一個字,傅暱崢整個人都變了,面沉如水,萬物皆靜,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呂嚴身上,不雜一物,反正這裡又不用考慮有人偷襲。手上的棍子就像增長的手臂一樣,橫掃了出去,夾着勁風掃向呂嚴的膝關節。
呂嚴正在想讓傅暱崢三招這件事,既然不能還手慌張之際只能以劍指地試圖硬擋了這一招。同時做好躍起的姿勢防備,傅暱崢確實吃虧在年紀上,他要是力氣足夠大且快,這一招可以折彎呂嚴的劍照舊打在呂嚴的膝關節上,可是現在只是把呂嚴握劍的手震得發麻就泄光了勁力。
傅暱崢順勢以棍撐地,借力人躍在半空,來了一擊橫腿,踢向呂嚴的右肩關節。要是按照呂嚴的預備躍起來,傅暱崢的腿將會踢到自己心臟的位置,那會死人的,所以自然不能向上躍起的,呂嚴又不及回劍防護,只能身體急急更改往後跳躍並用雙臂硬擋。
傅暱崢的這一踢,踢在了呂嚴的手肘上。呂嚴後退三步才穩住身形。
“已經兩招了。”傅暱崢提醒呂嚴。
兩招,傅暱崢卸了呂嚴的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