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都公主昨晚深夜召見了太醫,這事我家娘娘今早兒才知道,連忙打發人去太醫院和公主府過問了一番,平都公主不是爲自己,也不是爲小公子,倒是爲了公主府一個花匠請的。我家娘娘正聽着這事,平都公主直入中宮,和皇后娘娘爭執也是因爲這個花匠。”
公主和一般出身尊貴的女人不一樣,公主是個爵位,女爵的頂點,她的尊榮來源於她高貴的皇族姓氏,而無需看着夫家的臉色過日子,所以公主是不需要守節的,也沒有必須保持清白之身而再嫁的概念,平都公主閨房寂寞,爲了排解這份寂寞,她屋裡有個人,很多人知道而且大家選擇沉默,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現在皇后打破了沉默?難怪李貴妃燙手了。
李貴妃和她的人手都在內宮,知道的只有那麼多,半路上夏語澹讓寶鵲先走一步向李貴妃交差,等寶鵲下車而去,陳掌事遠遠看見馮撲跑着過來,車停着等馮撲追上來,才接着穩穩起行。
馮撲是把來龍去脈都查清楚了才趕來的,跟着車向夏語澹回事道:“昨天晚上柴行樂,就是平都公主的那位,外出遇到了順手牽羊的事,順手牽羊是做個樣子,實際上那兩個是特意來要柴行樂命的,柴行樂肚子上紮了一刀,對方死了一個,傷了一個被京兆府的衙役拿住了。那兩個人原是混跡在京城中的潑皮,拿錢辦事,拿的是高恩侯府的錢。”
高恩侯府不就是夏語澹的孃家,也是皇后的孃家。
夏語澹閉了閉眼睛,道:“是高恩侯府擅作主張,還是皇后娘娘授意的?”
平都公主上一次的婚姻就有高恩侯府的干預,只是一直不知道皇后有沒有參與,那只有皇后自個兒心裡有數了。
“京兆府尹請問了高恩侯,高恩侯說是遵了皇后娘娘口諭,九月十九高恩侯夫人進宮,皇后娘娘口諭了高恩侯夫人。”馮撲跟着車回事,一板一眼的陳述,不帶他主觀上的感情:“九月十七到昨天九月二十,平都公主把柴行樂留在自己的寢室,連續三天同榻而眠。”
這已經不是純粹的解決生理需要,平都公主是和柴行樂睡出感情來了,難怪皇后沉默不下去了,皇后覺得一個花匠配不上自己的孫女,到了皇后那樣的身份,她要覺得誰礙眼了,是有能力擡擡手讓他消失的,高恩侯府就是執行她決定的劊子手。後宮嬪妃的孃家人也不只是做打醮一件事。
這會子,夏語澹忽然覺得自己的孃家人,包括喬氏都可憐了,身爲外戚的高恩侯府是後宮嬪妃的一把屠刀,或許二十年前,它也是獻懷太子手裡的屠刀。不過可憐也有限,作爲皇后的後盾幾十年,他們和皇后之間,很難分得清清楚楚了。夏語澹匆匆回想了自己的五年,除了年節象徵性的賞賜,沒有一次用到過高恩侯府。也不知道這樣謹慎的保持了距離多年,能不能讓每一個人分清楚,太孫妃是太孫妃,高恩侯府是高恩侯府。
夏語澹冷靜的問道:“那位柴行樂這會兒怎麼樣了?”
“昨晚腸子都拉出來了。”馮撲略微說了傷勢,道:“去了太醫院的錢啓錢太醫,昨晚人活下來了,現在錢太醫看着,性命應該是無虞的。”
平都公主和柴行樂是你情我願的,雖然對平都公主名聲不好,可是平都公主二十五歲的人了,她知道做每一件事情的後果,那麼柴行樂要是那麼死了,真是冤殺了他。夏語澹思量了一下,又問道:“這柴家祖上八代可有拿得出手的人物……或者祖上三代可有違法亂紀之徒?”
夏語澹在考慮柴行樂當駙馬的可能性,所以問一問柴行樂家世是否清貴,不過想他都做花匠了清貴指望不上,那至少得清白的。
“娘娘,就這點兒着實爲難。”馮撲表達了一下無奈的態度,緊接着道:“柴,是前朝皇姓,這位柴行樂,是正兒八經的前朝皇族後裔。他的天祖是前朝周理宗,高祖是周理宗和貞肅皇后的小兒子,週末帝的親弟弟,百年前封地就在這片土地上,號晉王。前朝末年遼國南侵,晉王統領了幽州,薊州,瀛州,莫州,涿州,檀州六州兵馬,雖然還是讓遼國奪走了燕雲十六洲,可是晉王的身後大周朝都沒了。”
馮撲對晉王的欽佩之情溢於言表。
大週末年,正是北方契丹族建立的遼國最強大的時候,那十年吞併了大周北方十六個州的土地,史稱燕雲十六州。而大梁立國之後,太|祖太宗兩位皇帝用了四十年時間,才陸續把十六個州的土地打回來。
改朝換代近百年了,但是這個前朝的晉王柴楹在漢族人的心裡,是民族英雄的存在。晉王守衛燕雲六州的時候,大周朝已經滿目瘡痍,到處都是農民起義和軍閥割據,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晉王還守了十年,是一寸一寸的守着大周朝的疆土。當時汴京都被太|祖皇帝攻下了,遼國勸柴楹自立爲帝,還說借他三十萬兵馬復國,柴楹都不會所動和遼國死戰,最後戰死,而且晉王府所有成年男子全部戰死,女眷自縊。遼國破了晉王府的時候,只剩了一個被晉王妃勒死而沒有死成的幼子。遼國大汗特意把晉王柴楹的屍體和那個幼子送到汴京,說這忠烈之軀和忠烈之子由新皇,就是當時龍椅都還沒有做熱的太|祖皇帝處置。
晉王柴楹的事蹟廣爲人知,遼國大汗都讚了一句忠烈,太|祖皇帝也不能對忠烈之軀和忠烈之子怎麼樣,柴楹的屍體葬入周理宗的陵寢,那個幼子被貶爲了庶民,在監視下過了一輩子。直到太宗皇帝遷都燕京,一次有感於晉王的堅守,才撤掉了對晉王后人的監視,從此晉王那一支的後代真正成爲了大梁朝普通的子民。
“可查得清清楚楚了?”夏語澹也有了無奈之感。平都公主……她每一次的感情,對方都很特別。
馮撲認真的道:“有祖譜可查,曾祖柴禮,祖父柴讓,父親柴宗誨,周理宗嫡系後裔。”
高祖之後,柴家都是庶民了,也沒有錢沒有權買婢納妾,代代傳承當然是嫡系。而且有前朝皇族的血統,柴家要出頭很難,科舉不行,從軍也不行,到了柴宗誨這一輩,就在京郊種植花木販賣,柴行樂從小跟着父親學養花種草的手藝。兩年前平都公主外出踏青,遇上京郊的大戶踐踏柴家的苗圃出手阻止,這才認識了十七歲的柴行樂。
柴行樂雖然是公主府的花匠,可是他沒有籤奴契,只算公主府僱傭的長工。
還比平都公主小五歲。夏語澹把該問的都問清楚了,坤寧宮也走到了,宮女內侍皆遠遠的迴避了,只有一人去通傳皇后,然後蕭氏出來引夏語澹進去,夏語澹讓陳掌事陪着,還沒有近前,就先聽到皇后苦口婆心勸說的聲音:“便是你不擇南安侯,舉朝的公卿之子由着你選,可是你偏偏……偏偏和前朝餘孽不三不四,你就是在想些什麼!”
“如果我招他做我的駙馬,就名正言順了吧。”平都公主沒有激動,反而帶着爭辯到最後疲累的鼻音。
皇后卻是中氣十足的,道:“你說什麼?你說的是什麼話,你還要讓一個前朝餘孽當你的駙馬……”這時皇后已經看見了夏語澹,話鋒一轉道:“太孫妃來得正好,替我勸勸平都,讓她打消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念頭。”
怎見得是勸平都公主來的?夏語澹對皇后這種自動把自己拉向她陣營的舉動感覺不舒服,隨着皇后的指示看到平都公主,難怪平都公主說話的聲音有疲累的感情,面容上的憔悴可以用脂粉掩蓋,可是眼睛,眼瞼的紅腫,眼球的血絲掩飾不去。
想想柴行樂的傷,平都公主這一夜是心力交瘁的。
“太孫妃是來勸我的?”平都公主有點麻木的道,對夏語澹的偏向沒有信心。
夏語澹收回看向平都公主的目光,仗着肚子簡單向皇后行了一禮道:“娘娘,前朝已經過去百年了。太|祖皇帝贊晉王爲忠烈之士,太宗皇帝又停止了對前朝皇族的監察,前朝餘孽是不是言過了?而今他們只是大梁的普通草民。”
搬出□□太宗,或許能讓別人惶恐,皇后還不至於,甚至還以此向平都公主反詰道:“你可知道,那時候太|祖太宗殺了多少柴氏子孫?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麼嗎?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玩火,我擔心,我這麼擔心着呢,哪一天那姓柴的把你給殺了!”
“所以皇祖母吩咐了高恩侯府,先把柴行樂殺了?”
前朝的皇族有多尊貴,在前朝覆滅的時候,就有多悲慘。各地掌權的宗室被殺被流放被圈禁,周理宗,週末帝的子孫找着的都殺了,找不到的散落在民間,成爲了芸芸衆生,只有晉王因爲苦守燕雲六州,後嗣子孫才保留下來,這些平都公主當然知道,平都公主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皇后之位,殺一個勾引了公主的平民百姓還擔得起,皇后對指使一事沒有否認,道:“趁早收手還來得及,我也是爲你好。”
“來不及了!”平都公主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