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撇去太多的點綴,也和普通人家一樣的。
夏語澹跪在錦墊上,向皇上三叩首。德陽公主接過女官手中的茶盤,微微低身。夏語澹從茶盤上捧出祥開五世的紅漆茶盞,高舉頭頂道:“皇祖翁喝茶。”
登基三十載的帝王君威磅礴,夏語澹之前沒有見過,現在謹守禮儀,視線只放在中下方,所以帝王的尊榮也未見,開口就是皇祖翁,也不得翁媳之間的親近。
“嗯!”夏語澹看見皇上的手伸過來拿走了茶盞,聽到了茶蓋掀開,似乎皇上只在脣邊抿了抿,並沒有聽到喝茶的聲音,然後聽到了皇上說話:“你很好,以後和朕的孫兒好好過日子。”
聲音如大提琴一樣低沉,誇你很好,卻言之無物,孤零零的三字的,像敷衍一樣。
夏語澹直覺皇上沒太多滿意孫子娶的媳婦,直直的跪着垂目道:“這是列祖列宗之德,孫媳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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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輩子能嫁給皇太孫,必須是祖墳冒青煙了,幾輩子積攢的福氣都耗在了這裡。
皇上很滿意夏語澹的恭謙,自己辛苦養大的孫孫,孫媳婦他左挑挑右挑挑,就沒有十分入眼的,這個孫媳婦也沒有十分。
又是一聲‘恩’,接着骨瓷清脆的響聲,皇上把茶盞放在了桌子上,道:“你在孃家寒微,朕也不給你別的,江南這一年的絲綢,給你十萬匹做私房吧。”
皇上說的江南絲綢,是江寧蘇州和杭州三處織造局在民間收購和買絲招匠自制的絲綢。三處織造局籌集和自制的布匹,供應皇家,外銷海外,各地駐軍要用的絲織品,也是這三處統籌調配。
金銀銅鐵鹽是官營,金帛金帛,布匹在某些時候和金銀有同樣的交換作用,也部分受到了朝廷的管制。
皇上說十萬匹,不是把十萬匹絲綢送到夏語澹手裡,是把十萬匹絲綢的收益送給了夏語澹。
夏語澹和溫家相熟,大致能算出其中的收益。皇上不會給孫媳婦十萬匹下等絲綢,那中上等的絲綢均價十五兩隻少不多,十萬匹就是一百五十兩總額,扣除成本三十多兩銀子的收益。
孫媳婦敬茶不是要給改口費,一聲皇祖翁換了三十多兩銀子。
可是偏要在前面加一句‘你在孃家寒微’。夏語澹是庶女,既不得家族重視,也不得嫡母歡心,在孃家確實夠寒微的。
這次出嫁,公中一萬兩,夏文衍的私產和各位親戚的添妝一萬兩。夏語澹總共只有價值兩萬兩的傢俬。兩萬兩在皇上眼裡確實夠寒微的。
不過,夏語澹既爲庶女,不得家族重視,不得嫡母歡心十幾年,兩萬兩已經不少,一封了太孫妃夏家傾家陪嫁,還要被外人笑話先倨後恭。而且夏家是老實本分的人家,一家子維持體面的生活,應該沒有多少餘錢,嫁女突然擡個十萬,幾十萬出來,銀子怎麼來的,又是一個說不清。
在皇家面前就寒微吧,在皇家面前說不寒微呢?
夏語澹磕頭拜道:“多謝皇祖翁天恩。”
“恩!”皇上真是惜字如金。夏語澹起身再跪,面向皇后,依然從德陽公主手裡接過祥開五世的紅漆茶盞,高舉頭頂道:“皇祖婆喝茶。”
皇后的臉上就洋溢着孫子娶孫媳婦的喜氣了,一手託茶盞底部,一手壓茶盞杯蓋,喝了一口,笑道:“臣妾的見面禮,比之皇上的,就拿不出手了。”
皇上沒看在孫子新婚第一天的面子上客氣,笑道:“你早就見過了,還需要見面禮?”
見面和見面可不一樣,上次見的是侄孫女,這次見的是孫媳婦,可還不是同一個人,皇上在這之前,就沒想見夏語澹本人。他老人家按着規矩,婚後晚輩給長輩敬茶的時候才見的。
皇上雖然笑着,和皇后說話的語氣也親暱,可是卻不像老來爲伴的尋常夫妻那麼諧和。皇后也只是一笑笑,給夏語澹一個匣子道:“拿着玩吧。”
夏語澹託着兩個巴掌大的匣子像剛纔一樣磕頭拜道:“多謝皇祖婆。”
夏語澹起身,對德陽公主行侄媳禮,德陽公主還禮。
就見了三個人,皇家代代在場的直系就見完了。夏語澹想想覺得自己往後的生活,不會像那些宮廷大戲一樣鬥得慘烈。所有的鬥都是因爲枝節太多皇位只有一個的權利紛爭開始了。現在的皇家人口少的多清淨呀。
“還有平都,昨兒今兒,她弟弟的好日子她都不來,慣得嬌氣的。”皇后忍不住說起平都。
趙翊歆笑道:“姐姐養胎要緊。”
皇家的公主可不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嫁了人在宮外的舉止先代表了皇家的威儀,而不是她夫家的,所以平白無故,公主們不會推辭皇家的盛會。路上趙翊歆已經和夏語澹說過了,平都公主昨天沒有列席婚禮,今天也不入宮見弟媳婦,報上來的都是一個理由:胎像不穩。其實平都公主的胎像還好,只是孩子懷上的時候,因爲不知道牀事節制差點掉了,就成了驚弓之鳥,擔心一場婚禮一整天參加下來累了身子,這是心裡多慮的問題,直接誇張的說了胎像不穩,昨天不穩今天也穩不下來。
夏語澹點頭附和趙翊歆,帶着一個肚子就不要來了。昨天內外命婦站了一個時辰纔等到彩輿,夏語澹因爲自己亢奮好說,那些命婦挨着早春的冷風就有點辛苦了。
皇后還是無奈道:“平都太任性了。”
平都公主來了,聶家皇親國戚的身份就受到了矚目,昨天的宮宴能換個好位置。平都不來,就是不給聶家撐場子。
平都公主已經爲人婦了!
“娘娘安心吧,聶家是伺候平都的,一切也平都的身體爲重,他們懂這個道理。”德陽公主走到皇后身旁,親暱的笑道。
德陽公主張口就說伺候,她嫁去了靖平侯範家,妻高夫低的地位說得那麼坦然,皇后就不說了。
過個年,鳳姐姐可以爲家族操勞的掉了孩子。公主生來是安逸享福的命,不是媳婦伺候夫家一家子,是夫家一家子供着公主。
聶家的場子怎麼沒有的,夏語澹可知道內情,昨天有他們一個位置就夠了。
夏語澹只在心裡腹誹,卻有暗暗嘀咕,一個平都兩次大家都掛在嘴裡。皇上還有一個女兒,懷陽公主。
婚禮之上十幾個外邦使節,極北涼州周王府,極南昆明城黔國公府都有人來,對離京十五年的懷陽公主卻隻字不提。若懷陽公主有罪,好歹說出個的罪名來。懷陽公主沒有明面上看到的惡言惡行,卻隻字不提。
皇上也只有一子二女而已啊!
所以成爲皇家媳婦只是融入皇家的第一步。
進門第一頓早飯,五人就着一張巨大的長一丈,寬八尺的紅木方桌用了,以示一家人的意思,以後……以後各吃各的飯。所以夏語澹着意表現了一下,吃了兩碗紫米粥,三個金絲燒麥,三個蝦仁煎包,一張烤肉餅。
到了夫家要吃的開心,才顯得自己在夫家過得舒心。
吃過了早飯,夏語澹就變成了半個透明人,安靜的坐在趙翊歆身邊。
而趙翊歆坐在皇上身邊,皇上半靠在三屏風式圍榻上,舒張了雙腿,一塊黑熊皮蓋在膝蓋上道:“歆兒長大了,既然成了親就是大人了,要乾點大人的事。”
德陽公主坐在圍榻裡,笑向趙翊歆。
皇后嗔怪道:“他們小夫妻新婚燕爾的,再說歆兒還在讀書呢。”
“大學也讀了兩年了。”皇上沒有看皇后,手放在蓋了黑熊皮的膝蓋上。
夏語澹的眼睛也落到了此處,擔心皇上得了風溼,這樣保護膝關節。
趙翊歆就沒和皇上客氣,道:“皇爺爺要我乾點大人的事,我只幹我喜歡的事,皇爺爺把神樞營給我吧。”
一張口趙翊歆就要了兵權,還是最好的兵。
京軍衛所五軍營,神樞營,神機營。五軍營十二衛,數量龐大,進可捍衛京師,出可征討外敵。神機營是機械研發部門,大半是工匠,不是直接對敵用的。神樞營是三千全副重甲的鐵騎,一對一單兵作戰,神樞營的騎兵所向披靡。
元興二年皇上御駕親征遼國,陷入敵陣,三千神樞營能拖住遼國八萬人,雖然他們無一生還,可神樞營忠義無畏,悍勇無雙的軍魂仍在。
若把京軍衛所比作一個人,神樞營就像眼睛一樣寶貴。
而整個京軍衛所,是皇上權利的核心。皇上緊緊握住了兵權,才能號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從。
所以德陽公主馬上收了笑意。涉及到兵權,就不是可以笑的事了。
皇上沒有馬上回答,看着趙翊歆眼神迷離,這不是在看趙翊歆,對着趙翊歆皇上回憶了好久好久,久到皇上還沒有出生的往事,最後化作一聲遼遠的低嘆:“你呀~”
“皇爺爺……”趙翊歆微微笑開,眼角揚起柔美的弧度。像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對着疼愛自己的爺爺張口。
一來一回之間,只有他們祖孫兩人知道的百轉千回。
皇后搖頭嘆息,似是抱怨皇上,卻是樂見其成的語氣:“皇上就是寵孩子,一個兩個,寵成什麼樣子,要什麼給什麼。”
皇上寵溺的看着他孫子道:“早晚要給的。”
那一晚皇后夢魘了。
早晚要給。
她的兒子活到二十三歲,都沒有碰到過兵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