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南山麼?”
雷俊慢吞吞問道:“師父,就弟子所知,大南山時南荒比較龐大的一條山脈,延綿多地,險峰衆多。
您得到的有關天師袍的消息,只說大南山的話無異於大海里撈針,有更具體的指向麼?”
元墨白:“約莫大南山西段主峰孤城嶺一帶。”
雷俊聞言沉思。
孤城嶺,指向中下籤命途。
其實同樣算是很危險。
因爲眼下這局面預示的命途,不是雷俊自己單獨前往孤城嶺,而是他和師父元墨白同行。
這種情況下還能開出危機重重生死難料的中下籤,足以昭示其中兇險。
鑑於元墨白得到的消息指向那裡,雷俊其實有些懷疑,這會不會是個陷阱。
龍虎山要找遺失的天師印與天師袍,這是無法掩飾的事情。
外敵如果有心,那就可能針對這一點來設伏。
許元貞失蹤,唐曉棠如今身爲天師執掌天師劍與萬法宗壇輕易不得離山。
對方最可能針對的目標,便是元墨白、姚遠和上官寧三位高功長老。
鑑於天師府空虛,就算有人過去,至多是三人其中之一。
這或許就可能給對方機會。
不過,籤運是中下籤,有活動的餘地。
而且這籤運是針對雷俊而非元墨白,於元墨白而言情況又稍輕鬆一些。
但完全沒必要冒這方面風險。
根據籤運,只有危險卻無機緣可言,那說明大南山那邊對方的陷阱裡連個真實的誘餌都沒有,真真是不當人子……雷俊頗爲嫌棄。
“重雲?”
元墨白看着沉默的雷俊:“你可是聽到什麼風聲?”
雷俊頷首:“師父,孤城嶺那邊,不可去,很可能是陷阱!”
他現在有非常合適的甩鍋對象:“前陣子在那書內星空聚會裡,我與人交換消息時曾聽人提及孤城嶺,雖然對方語焉不詳,但我們當謹慎。”
元墨白聞言,面上神情依舊輕鬆,微笑不減:“陷阱的話,可知敵人來路?”
不管雷俊得到的消息是真是假,元墨白此刻都會慎重對待。
倒不是信心多少的問題,而是如今天師府遭劫後元氣恢復不易,自然要小心不要再遭重擊,有些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天師袍事關重大不假,但元墨白此前得到大南山孤城嶺的相關消息,本也是未經證實的流言。
“具體情形,對方亦語焉不詳,但是……”
雷俊很快有了腹稿,給自己的主張找個能大致說得過去的藉口和緣由,雖是謊言,但目的是防止恩師遇險:
“……但是,對方提及近段時間有發現有不止一個上三天修爲的高手在孤城嶺出沒,當中有南荒巫門中人,還有疑似中土大唐的儒家修士!”
只看籤運描述,雷俊亦不好確定什麼人借天師袍消息設圈套。
但他心中有懷疑對象。
天師府當前比較明確的敵人,大約可分三路。
第一路不用多說,宿敵黃天道。
第二路正是在南荒的地頭蛇,南荒巫門鬼道一脈的聖地金城寨,當前主事的派系,同天師府有舊怨。
至於第三路比較籠統,但也最爲勢大。
便是中土大唐的各大名門世族。
各大世家現在主要的注意力在京城學宮和隴外蕭族那邊,聽說局勢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
但不得不考慮對方虛晃一槍的可能。
尤其是四姓六望中的晉州葉族,當初有插手天師府李外內鬥。
雷俊對他們深具戒心。
反正是未盡確認的疑似消息,雷俊這時就把儒學世家拎出來當靶子。
而地點既然在南荒,作爲地頭蛇的南荒巫門更可能插一腳,雖不點明是金城寨,但作爲懷疑對象已足夠。
“上三天大儒和大巫麼?”元墨白沉思。
雷俊:“雖然尚不能肯定,但聯繫師父您今天突然提到天師袍和孤城嶺的消息,弟子以爲不可不防。”
元墨白微微頷首:“合該如此。”
雷俊忽然心中一動。
他再次閱讀那幾條籤運,心裡又泛起嘀咕。
如果說中下籤籤運提及的大南山西段主峰孤城嶺,是敵人設伏的圈套。
那麼,下下籤提及的大南山東段主峰朝陽峰呢?
按照簽運,朝陽峰居然比孤城嶺還要更加兇險!
可是元墨白得到的天師袍謠言,卻指向孤城嶺,而非朝陽峰。
如果說是同一班敵人分兵設伏,準備一個雙保險的話,那又很離譜。
大南山山脈綿長,西東主峰之間遙遙相隔數千裡以上。
一端開戰,另外一端當氣氛組都夠不着邊。
要說在西段主峰孤城嶺之外想買個雙保險,那沿着大南山向東漫長山脈有的是其他設伏地點,何必要去往極爲遙遠的東段主峰朝陽峰?
元墨白即使被騙去孤城嶺沒有收穫,也頂多在大南山西段其他地方找找,充其量去中段羣山再看看,有多大概率還要一定跑一趟東段主峰朝陽峰?
所以,中下籤和下下籤指向的危險源頭,可能是不同夥的兩路人馬?
他們彼此之間,知道對方的存在麼……
雷俊想到這裡,心中生出些念頭。
“師父,弟子再入那書內星空,打探一下消息。”
雷俊看着元墨白言道:“七曜中人所言,亦可能不盡不實,需進一步確認。”
元墨白:“也好。”
雷俊不會當真同其他六人求證此事。
暫不確認彼此身份的情況下,自身信息透露能免則免。
他只是故作姿態,方便晚些時候跟元墨白解釋。
“大南山西段主峰孤城嶺一帶,很可能確實是有敵人利用天師袍訊息,針對本派設套。”
雷俊言道:“除此之外,倒是關於大南山東段主峰朝陽峰,另有些消息,那裡似有極爲兇悍的大妖出沒,不過這消息也不確鑿。”
下下籤命途那邊,如果元墨白去了會如何,不好說。
但如果雷俊一頭撞進朝陽峰,即便有元墨白在側,也是死局,元墨白護不住他。
如此兇險的環境原因是什麼,雷俊暫時不得而知,姑且先以大妖做名義告知元墨白。
晚些時候再看看其他渠道有沒有大南山東段主峰朝陽峰的消息。
“師父,弟子有個設想……”雷俊斟酌着開口。
元墨白麪上笑容消失,神情鄭重了幾分:“你莫非想引西、東相鬥?”
雷俊輕輕點頭。
元墨白:“很冒險。”
雷俊:“世家名門與我等宗門傳承之間,日益針鋒相對,姑且不提已經滅門的菩提寺,只說本派,被人明裡暗裡算計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先前晉州葉族和蘇州楚族都有人,直接插手本派李外之爭,如今大南山又意圖設伏。
弟子以爲,本派一直被動應對,難免疲於奔命,理當給對手找些旁的事做,本派方可脫身出來。”
他徐徐說道:“本派當前處於低谷,需要休養生息,理應避免與敵正面衝突,而借刀殺人,乃晉州葉族、幽州林族慣用的手段,我們或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元墨白並沒有否決雷俊的提議,只是問道:“如何確保七曜中給你相關訊息的人,不是我們這次將要面對的敵人?”
雷俊:“雖無十足把握,但此人很可能是唐廷帝室中人。”
唐廷帝室,希望藉助宗門聖地之力,制衡望族世家。
但於天師府而言,不是現在。
唐廷帝室也有心將這把鈍刀重新磨快後再派更大用場。
否則女皇當初便不會走龍虎山一遭,爲天師府撐腰站臺了。
“不能伱去,仍是爲師走這一遭。”
元墨白平素溫和,但只看他當初敢冒險暫時擱下萬法宗壇出山,於仙流宮伏擊江州林族家老,便知其內裡有行險的一面。
雷俊則言道:“弟子與師父同行。”
參照中中籤的籤運,這趟前往大南山,甚至深入南荒,只要別一頭撞到孤城嶺和朝陽峰地界,大體可算安全。
師徒二人又合計一番後,開始着手準備。
包括唐曉棠在內,府裡其他人都不知其中究竟。 雷俊同元墨白只簡單報備師徒二人要一起離山往南荒走一遭,搜尋天師袍。
唐曉棠雖有些想要一起出山,但終究還是被雷俊、元墨白勸住。
敕書閣清閒事少,雷俊短時間內離開無妨,吩咐幾名弟子看顧即可。
師徒二人不多廢話,當即出了龍虎山。
他們沒有立刻南下,而是先到紫霄派、天虛派、玉河派等道家符籙一脈支派別傳,巡視一圈。
行蹤隨心不定,叫人感覺難以摸索行蹤。
但某一日,離開一地後,師徒二人突然下落不明,且長時間並未返回龍虎山祖庭。
天師府裡,不見慌亂,似乎早知雷俊師徒另有行程安排。
如此種種,消息流傳,落入有心人耳中。
南荒羣山間。
“孃親,元墨白和雷俊師徒,失去音訊已經有段時間。”
晉州葉族嫡女葉靈溪,站在自己的母親葉韓身後:“如果他們當真來大南山這一帶,應該已經到了纔對。”
葉韓淡然道:“稍安勿躁,靜候消息,本就是隨手一試,錯過便錯過好了。”
葉靈溪低首:“是。”
葉韓:“金城寨那邊,音信來往不可斷,但同樣需提防。”
葉靈溪:“女兒明白。”
他們和金城寨之間有共同的目標和敵人天師府。
但不表示雙方就是親密無間的盟友。
相反,跟巫門鬼道一脈聖地金城寨這種地方的人打交道,時刻都要多留一個心眼。
對鬼道高手來說,役使的邪魂行屍,重要的是品質,而非出身。
有出色的材料可以煉製邪魂行屍,時機恰當的話,當然不會錯過。
但葉韓還是聯絡了金城寨的強者。
一來,這裡是南荒,對方是地頭蛇。
而對付天師府,終究在大面上可以促成雙方合作。
二來,就如同先前菩提寺了緣方丈那時一樣。
如果條件允許,晉州葉族中人並無心親自下手。
南荒這邊有敵視天師府的巫門鬼道一脈聖地金城寨存在,晉州葉族自不會錯過。
這是受老族主影響,晉州葉族一以貫之的習慣。
那位老人自身作爲如今大唐有數的九重天強者之一,終其一生卻少有親自出手的時候。
葉韓、葉靈溪是他女兒、外孫女,都沒見過幾次。
她們見到的大都是這樣的故事:
信州李氏崛起,在道門符籙派聖地天師府中一家獨大,李外之爭連續爆發,令天師府近二百年來一直在不停內耗。
佛家持戒一脈聖地懸天寺,越來越封閉自守,而寺中越來越多世家子弟拜師入門。
道家煉器派聖地蜀山派,同樣內部分歧嚴重,數年前終於也爆發內亂大戰。
佛門禪武一脈聖地菩提寺,剛剛遭末法滅門之災。
張唐皇室扶持宗門聖地意圖制衡世家望族的舉措,被不斷化解。
尤其令葉韓母女在意的是,連她們都說不清,當年那場直接斷送了先皇張啓隆氣數的西域妖亂中,晉州那位老人在其中有幾分是預先計劃,幾分是順水推舟……
當然,很多事情,自身修爲實力是基礎所在。
你可以不用,但你不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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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本身乃大唐當前有數九重天境界強者之一,便彷彿在告誡子孫們這個道理。
所以這趟葉韓親自南下,而非只有她女兒葉靈溪過來。
“孃親……”
葉靈溪展開一張卷軸。
空白的紙張,忽然自動浮現字跡。
葉韓轉頭看了一眼:“元墨白和雷俊麼?果然來了。”
晚些時候,葉靈溪又展開另一卷書冊,紙張上浮現來自另一方面的訊息:“金城寨那邊來消息,他們也發現元墨白和雷俊,在大南山北部現身。”
葉韓輕輕點頭:“我們也準備吧,這趟如能留下元墨白是最好,雷俊算是驚喜。”
葉靈溪若有所思。
“怎麼,好勝心起?”葉韓問道。
葉靈溪搖頭:“怎會?祖父和您都時常教導,我輩讀書人,當凝神靜氣,無謂同人爭強鬥狠。
不論處置菩提寺還是天師府,都是爲了斷佛、道一衆亂天下學問之禍源,立本族萬世之基,而非出於個人恩怨與意氣之爭。”
葉韓:“你能記住這一點,便很好。”
她轉身而走:“公允的說,元墨白、雷俊師徒,皆一時之才,然而正因爲如此,理當早日誅除,不可放任。”
“女兒明白。”葉靈溪跟上:“女兒方纔是在想,聽聞元墨白素來疼惜門下弟子,或可借用這一點做文章,以雷俊牽絆元墨白,更有把握將之留下,防其遁逃。”
葉韓:“先看金城寨的人能做到哪一步吧。”
金城寨的人很受傷。
因爲他們已經在孤城嶺做好埋伏準備,外圍亦有晉州葉族的婆娘隨時準備出手。
但先前聽說已經奔着大南山而來的元墨白師徒,又忽然不見了蹤影。
大南山畢竟地勢廣闊,羣山連綿。
金城寨衆人作爲地頭蛇亦不可能將每一寸土地都掌握,尤其他們眼下肆無忌憚大肆活動。
不過他們也有耐心,繼續安靜等在孤城嶺附近。
彷彿靜候獵物的獵人。
葉韓、葉靈溪同樣不動聲色,只將同行的探子派出,保持消息網絡的暢通。
幾日後,他們的耐心似乎有了回報。
消息傳來,有人在大南山中段一帶地方,見過雷俊師徒二人。
但很快又失去他們的蹤跡。
“有所覺察或懷疑麼?”葉靈溪看向自己的母親。
葉韓則低頭看卷軸上通過見字如面傳遞的訊息:“不急,靜觀其變。”
晚些時候,新消息傳來。
元墨白仍下落不明。
只得雷俊一人,孤身在大南山中驚鴻一現,但很快又再消失。
“一明一暗,還是兵分兩路?”葉靈溪喃喃自語。
葉韓提筆在空白的書卷上寫下幾個字:“一明一暗,更可能直接向孤城嶺這邊過來,現在看上去更像是兵分兩路。”
墨字在空白紙張上呈現,然後又很快消失。
葉氏母女仍靜心等待。
晚些時候,終於新消息傳來:
有人在大南山西段羣山間,見到疑似元墨白的青年道人,像是在尋找些什麼。
而雷俊,則同自家恩師背道而馳,像是往大南山東段方向而去。
“暫時仍以元墨白爲主,我們留在孤城嶺附近等他。”葉韓言道:“雷俊那邊,關注其行蹤,尤其留意他有否離開大南山北返。”
晉州葉族、金城寨一起在孤城嶺附近等候,仍始終不見元墨白蹤影。
倒是有消息表明,雷俊近日開始在大南山東段現身更多。
“他們察覺孤城嶺有埋伏?”
葉靈溪奇怪:“那直接離開就好,何必還要去大南山東段?
若說他們想要反過來伏擊我們……龍虎山那邊唐曉棠應該沒有攜天師劍出山啊!”
葉韓:“大南山東段,最近有什麼風吹草動麼?”
葉靈溪:“一直沒有相關風聲。”
葉韓皺眉:“那裡有什麼特殊的東西,在吸引他們麼?”
“嗯?”
葉靈溪取出一張卷軸展開,閱讀其上文字,爲之一驚:“大南山東段,有山峰上閃動九彩光輝,觀之與天師袍如出一轍?”
母女二人面面相覷。
他們傳消息大南山西段主峰孤城嶺有天師袍線索,是空手套白狼。
可難道說,大南山這裡當真是龍虎山天師府的福地?
只不過,在東段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