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摩托車的主人離開了啊。我心想。
那輛讓我魂牽夢繞的鈴木913,此刻就在我的眼前,那個粗心的主人連鑰匙都忘記拔掉,這完全就是天賜良機。
天上掉的餡餅,不吃是混蛋。
我左右看看,確保沒人,快步向那輛鈴木913走去。
當我的手觸碰到摩托車的手柄時,我還是突然感到一陣慚愧。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雖然我不是君子,但趁着人家主人去上個大號的時間就把人家的摩托車開跑了,我心裡還是過意不去的。
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這輛鈴木913。通體漆黑加上火紅側邊條紋,大概車主人是個年輕人。
要是這輛車是我的,那該多好啊。我可以騎着它,載着葉子一起,我們連頭盔都不戴,在午夜的車道上一路飛馳,我們的髮絲被勁風撩動,所有的煩惱隨着急速拋到腦後。
葉子。此刻我第一個想到與我分享這份快樂的人竟然是葉子。
難道,我真的開始喜歡上她了?
我想起矯情姐姐對我說過,“阿青啊,你要記住,像你陸挺哥哥那樣,愛這個字呢,輕易不說出口,說了就要負責,對你最喜歡的姑娘。”
當時我眨巴着眼睛問,“爲什麼不能多說幾次啊?”
矯情姐姐叉着腰瞪着我說,“那不行,這是對你自己和你喜歡的人的尊重。”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陸挺哥哥一臉笑意地看着我。
想着想着,我又記起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當時年幼,我沒在意,但現在想來,其實阿挺哥哥這傢伙並不是只對矯情姐姐說過愛,當年他把地圖交給我,然後離家出走去流浪旅行,他最終到了西藏,並且他和一位藏族姑娘合影留念。我清楚地記得那應該算是他第一個女朋友。不過此刻糾結於這些細節也沒什麼意義了,阿挺哥哥離世好久,我已經記不清了,也許並不是我記不清了,而是我要記住的東西越來越多,最後把阿挺哥哥暫時淡忘了。
“哥們兒你喜歡我的車啊?”一個年輕的聲音打斷我的回憶。
那個大號去的年輕男人,此刻已經從公廁裡出來,一臉笑意看着我。
“嗯,我超喜歡摩托車。”我實話實說。
“很多男孩心中都有一輛飛馳的摩托車。”那傢伙笑着,好像根本忘了自己把鑰匙落下這種低級錯誤。
我突然覺得他說得這句話我很喜歡,很多男孩心中都有一輛飛馳的摩托車。本該飛馳的年齡,我們在做什麼?我們在做我們愛做的事嗎?
“謝謝你幫我看着我的車。”這傢伙終於還是發現自己的低級錯誤。
“沒事。”我淡淡地說,心裡根本不會指望這傢伙爲了答謝而給我點錢,甚至把這輛車都送給我。
沒什麼實際的謝意,只不過是道德上的聊以**罷了。我苦笑。
還好他沒趁機訛我一筆盜竊費,我自己笑笑,對他擺了擺手。
他也朝我擺了擺手,一翻身騎上鈴木913,飛馳而去。
回去吧,我心想,既然已經對葉子說了要儘快回去。
不知道大波哥哥怎麼樣了,如果已經開始工作了,以他的性格,肯定會弄一輛像剛纔那麼拉風的鈴木913。
老遠我就看到葉子坐在門衛室門口,好像在沉思,又好像是在守望。
這是望夫石嗎?我心想。
“葉子。”我喊了一聲。
“你回來了。”葉子說。
“我回來了。”我機械地回答,對於和女孩子聊天,我實在是新手中的新手。
“今晚你打算吃什麼?”葉子問。
我心想不能說隨便,因爲總是說隨便會在朋友心裡留下一個這貨很隨便的印象,而且顯得很沒主見,完全就是跟風。
“要不我們叫上大爺,一起去下館子?”我試着提出自己的看法。
“好啊。”葉子說。
我們把這個想法和大爺一提,立刻遭到了他的反對。
“不行,晚上我可不能離開這裡,那班猢猻最喜歡晚上過來,要是發現我不在,直接就推土機上了。”大爺堅決地說。
“那我們給您帶回來吧!”我只好想出這種折中的辦法。
“好啊,最好弄點酒,好久沒喝了。”大爺顯得很高興。
當我和葉子坐在簡陋的餐館裡,我發現自己還是會有點尷尬。雖然說,這是我第二次和一個女孩子一起吃飯。而且,是同一個女孩子。
“喂,吃飯啊,你看着我幹什麼?”葉子奇怪地看我一眼說。
我想了想說,“秀色可餐嘛。”
“去你的,沒個正經。”葉子笑罵道。
“叔,這兒有酒嗎?”我對老闆說。
老闆拿毛巾一抹臉,說,“有啊,你要哪種?”
“我要兩瓶青島。”我放下筷子說。
“好嘞,要起開嗎?”老闆很盡職地問。
“不用了,我要帶走。”我說。
“瓶子要拿回來的。”老闆遲疑半天,說。
“好,我明天拿過來。”我估計了一下距離說。
晚上我和葉子回去的時候,大爺很淡定地吃着泡麪,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買的什麼時候的面。
“啤酒也不錯。”他不客氣地接過一瓶,在桌子邊上起開。
“葉子,你喝嗎?”我拿着另一瓶酒問葉子。
“來一杯。”葉子很乾脆地說。
方圓二百里已經沒有其它建築,難得我們坐在這裡,竟然可以看見一片天,加上零散如盤中花生的幾粒星星。
“左青,這名字真奇怪。”葉子喝了一口酒說。
“那你叫我阿青好了。”我笑了笑說。
“阿青你覺得我們能走多遠?”葉子看着天空說。
葉子的這個問題把我問住了,因爲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能走多遠,我覺得等到我被父母押送回家時少不了一頓挨批,搞不好還有一頓胖揍。而我身上的錢並不多,就算加上葉子的錢,我們兩個人也不一定能去我們嚮往的地方。
我苦苦思索該如何回答。
葉子卻已經先我一步開口,“我知道我們是走不了多遠的。”
我想說一些漂亮的或者剽竊的話安慰一下葉子,可是想了半天沒想出來。
葉子不愧比我年長,喝了一口酒淡淡地說,“不過至少我們已經在路上了。”
“是啊,比起那些還在猶豫不決的人,我們確實是幸運的。”我向葉子舉杯。
“爲我們的旅途乾杯!”葉子肆無忌憚地大聲舉杯。
“我跟你說啊,我有個朋友,我叫他胖子,有時也加上個死字加強語氣。”我頓了頓,喝了一口酒。
“嗯,你繼續說。”葉子放下酒杯安靜地看着我。
“死胖子他曾經做過一件很牛叉的事情,他從家裡搞了好多錢,然後一個人去機場,讓售票小姐選目的地,最後這死胖子飛到了北京,吃烤鴨吃得又胖了一圈,然後被他老爹發現,從北京押送回來。”我笑着說。
“離家出走,不對,是席捲鉅款潛逃。”葉子開玩笑說。
“很牛叉吧?這死胖子回來還在我面前炫耀,說這輩子別和他提烤鴨,他已經吃膩了。”我喝了口酒說。
“還真有夠牛叉的。”葉子笑着說。
“不管怎麼說,雖然我們流逝了一些很好的時光,不過此刻我們已經在路上,也算值了。”我舉杯說。
“爲我們流逝的美好乾杯!”葉子說。
“葉子,我好希望我們真的能如願。”我一口飲盡杯中酒,緩緩道。
“我想,我們會的。”葉子舉杯向我致意,也一口飲盡。
“對了,今晚我們睡哪兒?”我故意壞笑着說,但我畢竟不是那種花叢老手,所以壞笑得很差勁,估計從葉子的角度看,很難看。
“睡那裡啊。”葉子隨手一指,正是那個爛的不成樣子的教師公寓。
“你確定裡面能睡人?”我有點擔心地說。
“沒事,我看過,裡面還有一些沒帶走的生活用品,牀也還在。”葉子淡淡地說。
“這都放多久了,不乾淨吧。”我撓了撓頭說。
“你出去的時候我已經拿出來曬過了,將就一晚好了。”葉子不以爲然地說。
“你都不介意,我還介意什麼。”我笑着說。
“好了,杯子也空了,去看看房間吧。”葉子說。
“我們跟大爺說一聲吧。”我說。
“不用了,大爺只要一喝酒,鐵定睡得很早,我們就不必客套了。”葉子說。
當我踏入這個殘破的建築,我內心還是懷有恐懼的。其實倒塌的廢墟並不可怕,拆了一半的建築最是恐怖,因爲你根本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倒塌,也許就在你睡得正香時,轟然倒塌,讓你猝不及防。
葉子說得沒錯,一張完整的牀,牀單和被褥因爲曬過,所以看不出主人離開的時間,而牀頭櫃上的灰塵已經積了一層,我覺得大爺應該堅守大半個月了。
“葉子,只有一張牀啊。”我一針見血地說。
“一起睡牀上好了。”葉子把杯子放在牀頭櫃上,從口袋裡摸出手機、女士煙和打火機,也一併放在牀
頭櫃上。
“哦。”我趕緊答應,生怕她突然反悔。
我們一起躺在牀上,過了很久我們還是沒睡着。
葉子起身拿了一根菸,說,“你不介意吧?”
我忙說,“不介意。”
葉子把煙叼在嘴脣上,輕輕按下火機,啪一聲點燃。
“葉子,你有心事?”我問。
“誰沒有心事呢?”葉子淺笑着反問。
我想起當年我打算開導李曉芸的畫面。
我鼓起勇氣問李曉芸,“你有什麼心事能和我說說嗎?”
她只是搖了搖頭,淺淺地苦笑了一下。
“我也算你的朋友吧,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可以說出來啊。”我還是不放棄,繼續說。
“不了,謝謝你。”她微笑着,淡淡地說。
其實很多時候,我們覺得自己可以爲朋友分擔些不開心的事情,但事實上效果並不好。有那麼一種朋友,把快樂與你分享,但悲傷自己承擔,你若問她怎麼了,她就會對你笑着說沒事。也許她覺得悲傷說出來只會讓兩個人悲傷。
“葉子,那麼久了我只知道你叫葉子。”我改變了話題。
“我叫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我們是朋友。”葉子笑了笑說。
“既然是朋友,那就叫你葉子是吧?”我大概明白了葉子的意思。
“當然。”葉子手一伸,彈了彈菸灰。
“葉子你平時喜歡做些什麼?”我試着尋找新的話題,我是個容易冷場的人,所以習慣在一個話題將近尾聲時先想好下一個話題。
葉子隨口就說,“睡懶覺。”
顯然我這個話題並不算很有趣,至少葉子感到很枯燥。
正當我還在思索如何化解冷場時,葉子突然緩緩開口道,“左青。”
我趕緊說,“嗯,你說。”
葉子把煙掐滅,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會記住我嗎?”
我遲疑了一會兒,說,“會。”
葉子故意說,“考慮太久了,不行,再來過。”
我立刻說,“會。”
葉子又故意說,“不行,答得太快,顯然沒認真考慮。”
我舉起雙手投降,說,“也許你不知道,我是個很念舊的人。”
葉子淡淡地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你說得是一種態度,我說得是我的性格。”我想了想說。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會記住我,只是不知道持續多久。”葉子說。
“當時我和她的距離只有0.01公分。”我脫口而出那經典臺詞,“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的面前,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能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會對那個姑娘說三個字,我愛你,如果非要給這份愛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
葉子淡淡地說,“切,別人的話。”
我認真地說,“葉子,我知道我一定會記住你,但我也不知道持續多久,也許是一星期,也許是一個月,也許是一年,我不想說永遠,因爲永遠太遠。”
葉子看着我的眼睛,說,“永遠太美,美得太幻,這種承諾因永遠而變得浪漫,也因永遠而變得飄渺。”
我睜大眼睛說,“哇噻!葉子你文藝起來真能完爆我十條街啊。”
葉子收回難得一見的文藝,挑了挑眉毛說,“當然!我葉楠從來不騙朋友。”
我怔了怔,葉楠,原來她叫葉楠。
葉子好像自知說漏了嘴,不過旋即一笑掩過,說,“其實我是個及時行樂的人,所以我根本不相信所謂的永遠。”
及時行樂,這也是一種態度。我想,可我畢竟不能長久以這個態度生活,說到底我最後要回家的,就像阿挺哥哥,去過了西藏,等過了叛逆期,我們的**總會平息許多。
其實不知不覺中,我最近已經用這種態度生活了。
當我翻出那排象徵紀律與威嚴的南牆時,我已決定不考慮這件事情的後果。我很清楚我不是阿挺哥哥那種倔強的性格,我對我的打算並沒有他那樣堅定,所以考慮後果越久,我最初的勇氣也就越少。
南牆在我眼裡就是牢籠的邊,我要飛走,必須以這裡爲起點。
“葉子,你看過《阿飛正傳》嗎?”我說,其實我心裡已經盤算好,如果葉子說沒看過,我就和她聊《2046》,至少我可以肯定我們都看過《2046》。
“看過一遍,大哥哥主演的。”葉子顯得很高興的樣子。
我也很高興,因爲這樣我還有一個話題備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