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危機四伏的陌生環境中會擔心、害怕、怯弱和不安,夏侯虞曾經有過深深的體會,因而她還是溫聲地向夏侯有義解釋道:“如今您已是天子,一開始就壞了規矩,以後怎能讓衆臣臣服?”
她規規矩矩地跪了下去。
夏侯有義看着她,神色無措,欲言又止。
一直用眼角的餘光觀察着他的蕭桓眉角微挑。
此時站着的只餘盧淵一人。
蕭桓思緒如飛,跪行着上前兩步,提醒似的對夏侯有義聲若蚊蚋地道:“天子,快請大將軍不必跪拜。”
夏侯有義如同被這句話驚醒了一般,露在臉上的思緒頓時都收斂起來,忙道:“大將軍不必行禮。諸君請平身。”
他的聲音稚嫩,還帶着幾分因害怕或是不適的輕顫,卻已竭盡所能的洪亮,和夏侯有道登基時只知道拉着夏侯虞的手不放的情景,截然不同,令武宗時的那些老臣們欣然含淚,齊齊應着“天子聖明”。
夏侯有義哪裡“聖明”了?
夏侯虞在暗中腹誹着,心裡卻很明白,夏侯有義比自己的阿弟膽子大很多。
這也許是他們夏侯王朝的好運!
夏侯有義朝田全望去,田全上前扶了夏侯虞起來。
盧淵看着夏侯虞和蕭桓做戲,眉宇間流露出些許的譏嘲和不屑,再一次對夏侯虞生出了殺意。
蕭桓則以駙馬都尉的身份引領着夏侯有義給夏侯有道上了香,然後和夏侯有義商量起夏侯有道的喪禮來:“……幾位王爺都已派人通知,您看琅玡王那邊是不是也派人去說一聲。”
夏侯有義知道這是因爲夏侯有福和他爭奪皇位的緣故,忙道:“自然是應該請琅玡王親來建康祭拜先帝。”
蕭桓讚許的應諾,田全躬着腰上前回話:“之前大將軍和各位大人商議,先帝過了五七移棺萬乘寺。長公主吩咐小的將鹿鳴坊收拾出來,暫做天子的寢殿,等先帝移棺後再移居聽政殿。您隨行之人也都安置在了鹿鳴坊。天子一路舟車勞頓,是先去鹿鳴坊歇息?還是和各位大人說說話?”
夏侯有義道:“我先去鹿鳴坊換件衣服,然後來給先帝守靈。”
謝丹陽等人俱是一愣,卻不免暗中點頭,覺得夏侯有義知禮數,懂進退。
然後夏侯有義恭敬地給夏侯虞行了個揖禮,語氣真誠地道:“長公主,多謝您照拂。”並道,“長公主是我和玡琅王的長姐,先帝在時就對長姐敬重有加,我等也應該效仿纔是。以後宮苑之中的事,依如先帝在世時一樣託付於長姐。還請長公主不要推辭纔是。”說完,又揖了一禮。
夏侯有道殯天后夏侯虞就做了決定。等把阿弟的後事處理完了,她就和蕭家把關係理順,找到阿褐,然後帶着阿褐等人遊歷天下,去看看到底有沒有蓬萊仙島?崑崙山又在哪裡?
她應好,道:“等天子近侍挑選好了,天子身邊能指派的人就更多了。”
這件事夏侯有義已經聽說了。
夏侯有道是食寒石散而亡,他身邊服侍的人全都杖斃了,天子大喪,衆人都忙得團團轉,聽政殿的內侍和宮女還沒有補充進來,有事全由鳳陽殿的內侍宮女擔當。
當然也有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是顯陽宮的主人,新君身邊由誰當差自有新君定奪的意思。
夏侯有義心裡明白。
他非常的感激。
夏侯虞自文宣皇后時就幫着文宣皇后管理內宮,一路扶持着先帝登基,又擁立他爲帝。於他如同再生父母,他又沒有妻室,不管從哪方面來說,繼續把持宮苑或是干預朝堂都是人之常情,可自他進宮之後,夏侯虞就處處表現出“我只是擁立你上位卻並沒有想謀取私利”姿態,無一僭越。
他道:“我年紀尚幼,很多事都需請長公主指教。還請長公主不要吝惜纔是!”
夏侯有義從小就很聰明,在外面呆了幾年,看上去行事也頗有章法,等到她阿弟的喪事完畢,他也應該能適應了宮苑和帝王的生活。
夏侯虞思忖着,應承下來。
田全和尹平擁着夏侯有義去鹿鳴坊歇息,謝丹陽等人要議夏侯有義登基儀程,夏侯虞回了內宮。
杜慧帶着一羣內侍和宮女在鳳陽殿外迎她。等她梳洗完畢,忍不住悄聲詢問:“今天的事還都順利吧?”
尹平突然離京,帶着夏侯有義出現在了聽政殿,若說這事與他們家長公主沒有關係,誰也不會相信!
事情已經成了,夏侯虞也就沒有必要隱瞞杜慧,她道:“事情很順利!”
杜慧鬆了口氣,服侍她歇息。
夏侯虞很累,卻不想休息,讓杜慧把願意隨她出宮的名冊拿來,她們要儘快把鳳陽殿空出來,交給夏侯有義的人。
杜慧已經決定跟着夏侯虞出宮了。
她自九歲入宮,如今三十六了,人生的大半都在宮裡度過的,如今要離開,自然捨不得。她依依不捨地望着殿內層層的帷幔,繪着古樹涼亭的屏障,牆角侍人蹲坐的立式宮燈,眼圈微微有些發紅,道:“長公主真的什麼也不帶走嗎?”
“什麼也不帶走。”夏侯虞再次強調,“我和母后、先帝用過的衣衫都燒了,器皿、飾品除了需要陪葬的,都歸還內庫。”
從前的種種,她都應該放下才是。
杜慧神色黯然地應諾,拿了願意出宮的名冊過來。
夏侯虞仔細地看着名冊。
前世,她沒有過問這件事。
有些人覺得和她出宮更好——沒有了宮苑的拘束又能做大司馬蕭家的僕婦。等到她和蕭桓鬧翻,那些人覺得跟着她沒有保障,都留在了蕭家。這些留下來的又有一部分仗着曾經在宮裡服侍過她和文宣皇后、夏侯有道而不服蕭家的管束,仗着蕭家和她的名譽在外惹事闖禍,讓蕭桓很是頭疼了一陣子,也壞了她的名聲。
這一世,她不會再用這些人。
夏侯虞努力把這些名字和記憶中的人對照起來,刪刪減減,最後確定了一個名單遞給了杜慧,這才感覺到疲憊到了極致的身體開始叫囂,哈欠連天,不休息不行了。
杜慧莞爾,喊了阿良進來服侍,道:“您且安心,這兩天我就把這些事都辦好。”
在夏侯有道移棺萬乘寺的那天就搬出去,遠離顯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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