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的春天,氣候很反常。
還沒有過正旦,風吹在臉上就沒有了寒意,過了上元節,一夜之間那些嫩芽嬌蕊都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奼紫嫣紅競相爭豔,柳枝垂落,湖水清綠,鳥雀飛鳴,蜂蝶亂舞,處處一派生機盎盎的繁華景象。
顯陽宮雖然還沒有到換春裳的時候,宮中的女子卻都已經迫不及待地換上了顏色應景的衣飾,連走路的腳步都隨着氣溫的回升輕快了幾分。
可這樣明媚的天氣沒有幾天,建康城就迎來了一場倒春寒,甚至下起了大雪。
雪如柳絮,輕軟的連下了好幾天,等到太陽出來,兩、三天就化了個乾乾淨淨,天氣這才漸漸回暖。
儘管如此,在室外還得穿着裘衣纔不至於指尖冰冷。
阿良不用當值,正裹着軟暄暄的被子睡得昏天暗地,卻突然被人從被窩裡揪了出來。
身子骨一寒,她打了個哆嗦,人立刻清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牀頭圍了七、八個宮女,不遠處,鳳陽殿女史杜慧和晉陵長公主的舅母崔夫人都臉色鐵青地望着她。
她膽戰心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撲通”一聲就跪在了牀頭。
杜慧道:“我來問你,你老老實實地回答,長公主去了哪裡?”
阿良整個人都懵了。
她只是鳳陽殿一個小小的梳頭宮女,沒有差事根本不會出現在長公主面前,怎麼會知道長公主去了哪裡?
問她話的人顯然也知道。旁邊就有宮女小聲地提點她:“剛剛女史還和長公主說着話,崔夫人進宮,杜女史去迎了夫人進來,長公主就不見了。你仔細想想,長公主會不會去了哪裡?”
阿良恍然大悟。
前幾天,晉陵長公主突然回宮,並在鳳陽殿裡住了下來。
宮裡的人都說,晉陵長公主這是和駙馬都尉蕭桓吵架了,天子要治罪蕭家。
可她昨天晚上去幫晉陵長公主卸妝的時候,卻覺得晉陵長公主神色很是平靜,甚至還誇她心靈手巧,問她願不願意隨她回長公主府。
杜女史肯定以爲長公主和她還說了其他什麼話,長公主定是遍尋不見,這才死馬當成活馬醫,連她都被問話了。
她忙低下了頭,事無鉅細地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都告訴了杜慧和崔夫人。
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讓素來沉穩冷靜的夏侯虞隻身一人,沒有了蹤影。
崔氏想了想,朝着杜慧使了個眼色,兩人並肩走了出去。
跟着杜慧過來的宮女也都跟了過去,窄小的廡房一下子都變得敞亮起來。
阿良鬆了口氣,尋思着晉陵長公主會去哪裡。
崔氏和杜慧並沒有走遠,就在院子旁的石榴樹旁悄聲說着話。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崔氏滿臉的困惑,“是她讓我進宮的,可我進了宮,她卻不見了。她不是那種不知道輕重的人,就算臨時有事去了哪裡,也會給你們留個話的。像這樣不聲不響的就不見……她就是小時候也沒有幹過這種事?她這是到底去了哪裡?”說着,她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她不會是遇到什麼事了吧?這可怎麼辦?要不要驚動天子?”
杜慧心裡也很慌張。
過了年,天子就十四歲了,該立后妃了,晉陵長公主回宮,就是爲了給天子甄選後妃。
晉陵長公主不僅請崔夫人過來商量,還請了輔政的大將軍盧淵的夫人範氏、武陵王王妃柳氏進宮。
崔氏還好說,是晉陵長公主和天子的舅母,文宣皇后臨終前,將八歲的晉陵長公主和六歲的天子都託付給崔氏。崔氏待晉陵長公主和天子如同親生,晉陵長公主和天子待崔氏也十分親厚。晉陵長公主和天子在崔氏面前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有什麼顧忌。別說就這樣把人叫來晾到一旁了,就是生氣衝着崔氏發脾氣,崔氏最多私底下把兩人教訓一頓,卻不會放在心上,真心的惱怒倆人。
範氏和柳氏卻不一樣。
文宣皇后病逝後,武宗皇帝寵信淑妃劉氏,曾欲改立劉氏所生的皇二子爲太子,大將軍盧淵極力反對,晉陵長公主乖巧懂事的承歡膝下,武宗皇帝這纔打消息了念頭。不管是晉陵長公主還是天子,都對盧淵感恩不已。可隨着武宗皇帝的駕崩,盧淵作爲輔政大臣在得到了晉陵長公主和天子的信任之後,卻私慾膨脹,不僅容不得朝堂之上有異己之聲,還逼迫天子封了他爲吳郡公,兼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把持了朝政。
晉陵長公主見形勢不妙,兩年前藉口自己的婚事,將武宗皇帝去國就藩的胞弟武陵王夏侯致召回朝中,想以此牽制盧淵的勢力。只是武陵王狷狂慣了,脾氣火爆,晉陵長公主和天子雖封了他爲大司徒,可他還是不能和盧淵分庭抗禮。
天子娶婦是大事,盧淵肯定會摻和。
與其讓盧淵把天子的婚事當場交易,還不如和盧淵談條件,娶個能幫襯天子的新婦。
這也是夏侯虞一聲不吭就把三位夫人請進了宮的緣由。
可現在範氏和柳氏馬上要進宮了,晉陵長公主卻不知所蹤!
等會怎麼辦?
她到底在哪裡?
杜慧撫額。
夏侯虞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胡人叛亂,洛陽破城,她的曾祖父帶着朝中大臣匆匆南下,遷都建康,在吳王舊宮暫住。後來戰火紛亂,國庫空虛,無力修整舊宮,直到她父親武宗皇帝纔開始建修宮苑。十年乃成。因而顯陽宮的宮苑不大,而且還和舊吳王邸有部分重合。她雖然在宮中生活了十五年,可眼前雜草叢生,宮殿破敗,一片荒蕪,她還真沒有見過。
不過,任誰一覺醒來,突然發現她好像回到了十年前,也會心慌意亂,神情恍惚,急不擇路,想去證實自己的境遇,她不知道怎麼走到這裡,也是件正常的事吧!
夏侯虞抱着肩,慢慢地坐在宮殿長滿苔蘚的青石臺階上。
那是夢吧?
泥水夾着石頭砸在她的身上。
阿良驚恐的廝叫。
她抱頭逃避,卻被壓在了亭子裡。
縱橫交錯的枕木給她留下一個小小的空間,下半身巨痛之後就沒有了知覺。
蕭桓喊着她的名字用手扒着壓在她身上的石頭和枕木。
山石再次滑落。
蕭桓的隨從高喊着把他往外拉。
他掙脫了那人拉扯,撲在了她的身上。
被埋在地底的窒息……還有……蕭桓溫暖的懷抱,支在她頭頂的結實手臂……喃喃不知所云的安慰……在他營造出來的小小空間裡,她被他保護着,庇佑着,不能動彈,滿目漆黑,就算她怎麼努力地睜大眼睛都沒有辦法看清楚他的表情……
他爲什麼要救自己?
他不是走了嗎?
他怎麼可能救她?
她一定是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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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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