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好長的一段日子,迎藍都過得有些昏昏沉沉,迷迷惘惘的。達遠的工作又進入了軌道,忙碌、緊張,聽不完的電話,回不完的信,訂不完的見客時間,打不完的字……忙碌也好,忙碌可以治療人的心病,可以沖淡某些回憶。沖淡,真的沖淡了嗎?她不敢說。阿奇留下的紙條,始終在她皮包裡,她幾乎時時刻刻,都會把它拿出來看上一兩遍,但是,她始終沒有撥過那個電話號碼。
她知道,不撥這個號碼,確實是受了黎之偉的影響,怕黎之偉嘲笑她,怕黎之偉罵她,怕自己“提不起,放不下”而最後還是走進蕭家的大門。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這電話,一天、兩天,一星期、兩星期,一個月、兩個月……日子一旦這樣規律地滑過去,她打電話的可能性就越少。惰性和矜持變得一日比一日深。真要叫他回來嗎?這個電話一打,她就命定屬於蕭家了,再也沒有迴轉的餘地了。而且……而且……阿奇說過只等她一星期,現在已經好多個星期了,萬一他在國外已有女友,她豈不是又去自取其辱?這電話是萬萬不能打了。
另外一方面,黎之偉的變化幾乎要令人喝彩。他上班一個月後,已經成爲老闆的紅人,他分期付款買了輛摩托車,揹着個老爺照相機,不分晝夜地跑新聞,常常晚上來小公寓裡晚飯,他還邊吃邊趕新聞稿,一頓飯沒吃完,他又跳起來去報社繳稿了。有時,已經三更半夜了,他會忽然打個電話來,問她們兩個允不允許一個“累壞了”的小記者上來和她們共享幾分鐘的恬靜。每當這種時候,她們總是披着睡袍放他進來。他會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發,真的累得動都不能動。韶青會立刻爲他衝杯熱牛奶,再煎個蛋,強迫他吃下去。迎藍會好奇地纏住他,問:
“今天有什麼大新聞?”
“有啊!”他精神一振,立刻睜開眼睛,眼光灼灼地說,“有個七十五歲的老太太,今天和她孫子的朋友結婚了,那男孩子只有十八歲。”
“胡說!”韶音笑着打他一下,“哪裡會有這種怪事!那男孩的家裡怎麼會同意?”
“男孩家裡倒沒話說,因爲男孩是個孤兒,我訪問他爲什麼要結婚?他傻兮兮地問我:不結婚也能有家嗎?也能有兒有女,有孫兒孫女曾孫子嗎?我覺得有義務開導他一下,告訴他娶個年齡相當的女孩,將來一定也有個大家庭。那男孩睜大眼睛說:那我豈不是要再等五十年,我好不容易找了條捷徑,你別來混我!”
韶青和迎藍都笑了,迎藍傻傻地問了一句:
“他並不愛她嗎?”
“啊呀,我的好小姐,”黎之偉大叫,“世界上真正爲愛情結婚的有幾對?”
迎藍漲紅了臉,痛在心裡,氣在眉頭。
“我跟你賭,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爲愛情而結婚!”
韶青慌忙跑過去,摟着迎藍的脖子,親暱地說:
“愛賭的毛病還沒改啊!動不動就要跟人賭!”
黎之偉喝完了他的牛奶,笑嘻嘻地湊過頭來:
“別生氣,”他沉穩地說,“我相信你們都會爲愛情而結婚!我祝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明天,我會去找些有人情味的新聞來告訴你們……”他忽然想起什麼,又說:“今天還有個花邊新聞,我照了相。有個太太跟丈夫吵架,一氣從五樓上跳下去,剛好丈夫下班回家,看到有人跳樓,本能地就上前一抱,誰知人體下墜的衝力很大,丈夫被壓昏了,太太倒沒事,等救護車趕到的時候,丈夫說了一句話:‘恨我,也不必用這麼古怪的方法謀殺我!’說完就死了。”他站起來,驀然間大急特急,“糟糕,我的照片還沒送進暗房,明天怎麼見報!我走了,我要趕到報社去!拜拜!”
他像旋風似的就捲走了。兩個女孩也被他鬧得不能睡了。一直談論這兩個新聞,太太跳樓壓死丈夫,少男娶老婦……兩人又談又笑又搖頭。第二天早上,兩個人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搶着翻報紙,她們早就退了原來的報,而改訂了黎之偉的。結果,翻遍報紙,兩個新聞一個也沒有。韶青搖搖頭:
“這傢伙盡編些故事來唬我們。”
“在這方面,”迎藍嘆口氣,“他和阿奇倒有幾分相像。”
“迎藍,”韶青掉頭注視她,“你還沒有忘記阿奇嗎?你還在愛他嗎?”
“不不,”她言不由衷,轉身去換衣服,“我忘了,早就忘了。”
“只怕不是忘了,忘了,”韶青接口,“而是忘不了,忘不了!”
迎藍不說話,鑽進浴室去了。
日子這樣過下去,倒也很好混,一天又一天,日升又日落,辦公廳裡的忙忙碌碌,下班後,有韶青和黎之偉談笑風生。這種生活倒也不錯,不要去想未來,不要去想過去,就讓日子滑過去,滑過去,滑過去……
秋天將盡的時候,天氣轉涼了。每天總要下陣雨,把臺北市全下得溼溼的。這種雨打紗窗的日子,會讓人的情緒低落,會讓人容易感觸,也容易傷懷。迎藍覺得自己已經陷進了這種低潮,而且,蕭彬似乎也陷進了低潮,這能幹的老人忽然變得沉默了,雙鬢的頭髮又白了不少。有天上午,蕭彬召集高階層會議,迎藍循例和江小姐兩人負擔記錄,她發現,討論的內容居然是:企劃組是否解散?蕭彬有許多理由,石油漲價了,生活負擔又加重了,原有的企業已難維持,新企業在經濟動盪的時候是不是要停止發展……迎藍記錄着記錄着,心裡的痛楚就在加重,她知道,什麼理由都不成理由,最主要的理由是,他以爲阿奇很快就會回來,沒料到,他真的一去不回了。
這天中午,她走出大廈,想到大廈對面的餐廳裡去吃點東西。突然,很意外地,她發現街道旁邊停了一輛很熟悉的、深紅色的歐洲車。她正沉吟着,采薇已經從駕駛座上伸出頭來:
“迎藍,上車來,好嗎?我特地在等你!”
她上了車。采薇一身淡淡的紫衣,像一瓣剛出水的荷花,嬌嫩而雅緻。她風采依舊,面頰似乎還胖了些,眉尖眼底,依然有着幾分輕愁,這幾分輕愁,反而增加了她的韻味。她們開車直赴當初那間情調很好的西餐館,坐下了,迎藍只點了一客三明治,因爲她什麼都不想吃,采薇倒點了一杯酒,和一份生菜沙拉。
迎藍看着采薇,她知道采薇一定有話要講。
“迎藍,”果然,她開了口,“我聽說,你最近常和黎之偉在一起。”
“唔。”她哼着,略帶點敵意地看采薇。難道你拋棄的男友,還不許別人接近嗎?
“你喜歡
他嗎?”她放低了聲音,細膩地問,眼底是一片溫柔與真摯。
“是的,我喜歡他!”她衝口而出。
“超過你喜歡阿奇?”她再問。
“這……”她遲疑不語,終於正眼注視采薇,“這與你有關係嗎?”
采薇握起酒杯,輕輕地抿了一口,她的嘴脣薄而小巧,在酒杯邊緣留下了一個美好的脣印。
“我不知道有沒有關係?”采薇深思地說,“黎之偉對於我嫁進蕭家,簡直恨之入骨,他一直在想辦法報復。阿奇臨走以前對我說了一句話:父債子還,兄債弟還。我當時根本不瞭解他是什麼意思,最近,聽說你常常和黎之偉在一起,我才領悟過來。迎藍,”她看她,坦白地、溫柔地、真摯地說,“你如果真愛黎之偉,他也真愛你,我會很開心很開心地祝福你們。但是,如果黎之偉是報復行動,蕭家搶了他的女朋友,他就去搶蕭家的女朋友,那麼,你不是太危險了嗎?”
迎藍震了震,像是被敲了一棒,敲開了腦子裡某一個竅門,她努力回憶和黎之偉相處的情形,是的,黎之偉對蕭家恨之入骨,提到阿奇就怒不可遏。但是,這麼久以來,黎之偉向她示過愛嗎?她怎麼想,就是想不起來。或者,他有些暗示,但也不是對她一個人,他對韶青和她,幾乎是一視同仁的。不!黎之偉確實跟她走得很近,卻沒有明顯地追過她。
“你放心,”迎藍擡起頭來,“我想我沒什麼危險!”
“哦!”采薇深深地透了口氣,“那麼,我就放心了,迎藍,我真謝謝你改變了黎之偉,我本來以爲他已經沒救了!知道他重回崗位工作,知道他不再醉酒鬧事,知道他又振作了,我是太高興,太高興,太高興了。”
她盯着采薇。
“你還在愛他?”她問。
“唔,”采薇哼了一聲,“不是以前那種愛了,而是關懷,非常真切的關懷。上次和你談過以後,我也想通了,你說得很對,黎之偉還會碰到別的女孩,會慢慢忘記我,我既然嫁了蕭人仰,就該努力去珍惜這份感情,所以,我……我努力去做了。要我從此忘記黎之偉,是不可能。要我對人仰專心一些,體貼一些,做起來並不難。人仰是很容易滿足的,這些日子,他快活多了,他對我更好、更耐心、更體貼了,而我……”她的臉驀然紅了,紅得像酒,“我明年六月,就要做媽媽了。”
“噢!”迎藍又驚又喜,“恭喜你,采薇。”
“哎,”采薇的臉仍然紅着,眉梢眼底的輕愁卻被另一種幸福所取代,“你瞧,人類就這麼簡單,你說得對,時間和空間可以治療一切。我知道有了孩子,就把什麼心事都拋開了,只想專心來愛孩子,給他一個幸福而溫暖的家。迎藍,”她甜甜地說,“你將來也會經歷這種心情的。”
我?迎藍朦朧地想着,我還不知道“情歸何處”呢?所有的事情都被攪得這麼亂糟糟的!阿奇,阿奇!她心中忽然發出一陣強烈的呼喚;阿奇!我們在做些什麼?阿奇!回來吧!阿奇!她這樣一想,眼眶就有點兒溼溼的。突然間,她覺得坐不住了,再也坐不住了,她一心想回公司,迫不及待想打那個電話——那號碼已經在她心中輾過千千萬萬次了。
“我也很高興你和黎之偉的事,”采薇仍然在訴說,“既然你很肯定你沒有危險,你很肯定黎之偉的愛情,那麼,”她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你也該把阿奇徹徹底底地忘了,好在,你和阿奇也不過才認識幾個月!”
迎藍睜大了眼睛,聽不太明白采薇在說些什麼。只模糊地聽到“阿奇”的名字。是的,阿奇,我無法把你忘了,雖然只認識幾個月!阿奇。唉,阿奇!
“迎藍,你在聽嗎?”采薇忽然問。
迎藍振作了一下,瞪着采薇,只想回公司去,去打那個早就該打的電話!
“是的,我在聽!”她勉強地說。
“那麼,我要告訴你,阿奇已經快要結婚了!”
迎藍沒聽清楚,她還在想那個電話號碼,打電話過去怎麼說呢?怎麼說呢?阿奇……她陡地驚跳起來,眼睛瞪得又圓又大,盯着采薇說:
“你在說什麼?”
采薇低下頭去,打開皮包,拿出一張照片,從桌面上推過來,清清楚楚地說:
“我們今天接到阿奇的信,他說他不能忍受國外的寂寞,又說這個女孩很好,很溫柔,言聽計從,從不跟他吵架,也不會折磨他,他說過了這麼久,他總算解脫了,他很快樂,希望每個人都快樂,他要結婚了!這是他寄來的照片,那女孩叫琴恩,是一箇中美混血兒。”
迎藍機械化地低頭看那張照片,那女孩穿着三點式泳裝,站在游泳池畔,身材迷人而豐滿,她有一頭棕紅色的頭髮,捲成無數卷卷,高鼻樑,性感的嘴脣……看不出絲毫中國血統,卻是個天生的尤物。她看着看着看着,忽然間,什麼都看不清了,什麼思想都沒有了,什麼意識都沒有了,只覺得內心深處,一陣尖銳的、像撕裂般的痛楚,劇烈而狂猛地侵蝕着她每根神經。她跳了起來,把照片拋到采薇面前,她只低而短促地喊了一聲,轉身就向餐館外跑。采薇大吃一驚,也跳了起來:
“迎藍!迎藍!”她驚喊,“你怎麼了?你幹什麼?等我!我開車送你!”
迎藍沒有聽她,她奔出了餐廳,無目的地往前橫衝直撞,淚水瘋狂地爬滿了整個臉孔。她盲目地奔跑,奔跑,奔跑……自己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終於心頭的痛楚有些疏散開了。她喘着氣,急跑使她窒息,她減緩了腳步,開始低着頭,踩着人行道上的紅磚,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她逐漸又能思想了。但是,她不要思想,她絕不要思想。她受不了自己的思想,她搖頭,靠在街邊的大樹上深呼吸。
好一會兒,她恢復了鎮定。覺得有水珠灑在頭髮上,她奇怪地擡頭一看,才發現下雨了,自己正溼漉漉地浴在雨水中。路人紛紛從她面前跑過,去找避雨的地方,都對她投來好奇的眼光,他們準把她看成一個女瘋子,女怪物!她想。重重地跺了一腳,又狠狠地咬了一下嘴脣,嘴脣鹹鹹的,她用手指摸了摸,出血了。她對自己低聲詛咒:
“夏迎藍,夏迎藍!你有出息一點好不好!人家並不記掛你!人家已經移情別戀!人家走後連封信都沒寫給你!人家已經要結婚了。你痛苦什麼?你傷心什麼?你哭什麼哭?傻瓜!你不會甩甩頭,把他甩到十萬八千里外去嗎?夏迎藍,你再這副鬼相,我要罵你了,我要……”她住了口,發現自己在引用黎之偉的話。擡起頭來,她發現一
把傘忽然遮在她頭上,有個人站在她身邊,紫衣紫裳,亭亭玉立,是采薇!她那小紅車停在路邊上。
“不要淋雨了,迎藍。”她軟軟地懇求着,聲音裡充滿了同情和關懷。“你害我開着車子滿街找你。”她微潤的雙眸迫切地盯着她,“對不起,”她急促地說,“對不起,迎藍,我不該告訴你……”
“不!不!”她飛快地打斷了采薇,迅速地武裝起自己。“謝謝你告訴了我,這樣,我也解脫了!”她注視着采薇,挑起眉毛,擠出一個笑容,“這樣,我就可以學你一樣,擺脫掉往日的羈絆,去一心一意地愛——黎之偉了。是不是?”
聽到這名字,采薇微微一怔,面容變了變,她想說什麼,又咽住了,她伸手摸摸她溼潤的髮絲。
“上車吧,”她柔聲說,“我送你回家去!”
“不,我還要去達遠上班。”
“算了,你這樣渾身溼答答的,怎麼上班?何況,大家都看到我接你上車,爸爸——就是蕭彬,他一定以爲我和你在一起,你不去上半天班,沒人會怪你!”
她看看自己那溼淋淋的怪相,不再說話了。這樣去上班,確實會引起很多懷疑的。采薇開着車,問了她路線,把她直接送回公寓來。
“要不要上來坐坐?”她問。
采薇猶豫了一下,搖搖頭。
“不了。”她說,“萬一碰到黎之偉,就夠尷尬了。我知道他是經常出入你家的。”
“算了吧!”她看看手錶,“現在才三點多鐘,黎之偉要七點多才會來,碰不上的。”她發現采薇的衣裳也半溼了,那把小傘根本遮不住什麼雨水。她有些愧疚,害采薇這樣滿街跑,而且她還有身孕!“上來也弄弄乾,好不好?”
采薇摸摸頭髮和衣服,笑笑,就跟着她走進了電梯。
到了七樓,她和采薇開了房門進去,一進去,迎藍就大大地吃了一驚,房裡不止有韶青!還有——黎之偉!
采薇像觸電般怔住了。
韶青正在幫黎之偉校對一篇新聞稿,看到迎藍溼淋淋的帶着一個半溼的女孩進來,也嚇了一跳,她不認識采薇,一面笑着,她一面跑過來關上房門,嘴裡嚷着:
“你們怎麼淋得這麼溼啊?迎藍,你真要命,不怕再感冒一次嗎?”她衝進浴室,拿了兩塊大毛巾,分別扔給迎藍和采薇,“快擦擦乾,我去給你們煮薑茶!”
迎藍伸手抓住了韶青:
“免了你的薑茶吧!”她說,一面急急地低問,“你怎麼在家?黎之偉也沒上班?”
“我今天本來就休假呀!”韶青驚愕地說,“昨天值了夜班,今天總是要休假的。至於黎之偉呢,他也剛來不久,來了就下雨了,我留他坐坐,等雨過了再走,他也還要去跑新聞呢!”
黎之偉已經站起來了,他慢慢地走過來,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采薇。
采薇也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韶青注意到這份緊張和尷尬的氣氛了。她把迎藍拉到一邊,低聲問:
“怎麼回事?這女孩是誰?”
“祝——采薇。”迎藍輕輕地說。
韶青也怔住了。一時間,房裡有四個人,卻寂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緊張的情緒,在每個人身上擴張。終於,黎之偉移近了采薇,眼眶漲紅了,臉色蒼白。他上上下下看她,然後伸出手去,迎藍以爲他要打她,就慌忙衝過去想攔阻。但是,黎之偉只輕輕地碰了碰采薇的頭髮,就把手收回去了。迎藍靠在桌角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兩個。
“你——”黎之偉先開了口,聲音裡仍然夾雜着椎心的痛楚,“找到你的幸福了嗎?你——快樂嗎?”
采薇的眼睛立刻溼了,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原諒我,”她無聲地說,嘴脣輕輕地蠕動,“原諒我。不要恨我!”
“我可以不再恨你!”黎之偉說,聲音是沙啞的,“我不能不恨別人!”
“請求你,”眼淚靜悄悄地從她面頰上掉落了下來,“不要再恨任何人!你看,你已經活得很好了,你的工作,你的朋友……”她辭不達意。可是,顯然黎之偉瞭解她在講什麼。“不要爲命運從你手裡搶過去的東西難過,可能有更好的來遞補……不要再恨任何人,答應我!”
“我只答應不再恨你。”他簡短地說,死死地瞪她。固執着他的第一個問題,“你快樂?你幸福?”
“我唯一的不快樂,是你不快樂。我唯一的不幸福,是你不幸福。”她怯怯地說,“如果你都有了,我也就都有了。”
他怪異地看她,啞聲說:
“你學會了外交辭令。”
她輕輕搖頭,一臉的真摯,一臉的純真。然後,她慢慢放下手裡的大毛巾,擡頭對迎藍看了一眼,低聲說:
“我走了。”
誰都沒有說話,也沒人留她,她打開房門,走出去了。
室內仍然很靜,靜得可以聽到電梯下樓的聲音,可以聽到街上車子的發動聲。時間過去了好久,韶青第一個清醒過來:
“迎藍!你還不去換掉你的溼衣服!”
迎藍驀然被喚醒,喚醒的同時,撞擊在她內心的不是采薇和黎之偉的見面,而是阿奇的婚事。她抽口氣,又覺得那種撕裂似的痛楚,在強烈地發作,她走向牀邊,一聲不響地倒在牀上,把臉埋進枕頭裡。
韶青衝了過來,扶住她的肩:
“怎麼了?迎藍?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拼命搖頭,拼命咬嘴脣,拼命拉扯住被單,想止住內心那深切的痛楚和傷懷。韶青的手握着她的肩,感覺得出她整個身子的顫慄和痙攣,她嚇壞了,回頭求救似的看着黎之偉,說:
“阿黎,你看看她怎麼了?”
黎之偉仍然呆站在那兒,仍然呆望着采薇離去的房門口,被韶青這樣一喊,才頓時醒覺。他看看迎藍,不自禁地也走了過來。俯下頭去察看她:
“迎藍,”他喊,“你幹嗎?”
迎藍慢慢轉過身子,用滿是淚痕的眼光看黎之偉,她伸出手去,握住了黎之偉的手,哀婉地、悽切地、悲痛地、求助地說:
“黎之偉,你有沒有一點愛我?你要不要我?”
黎之偉怔住了。剛剛和采薇見面的震動猶存,這會兒,卻面臨另一個新的震動。他緊握着迎藍的手,不知道該說什麼。
韶青無言地站在旁邊,嘴脣上的血色,不知不覺地在消失,連帶那面頰上的嫣紅,也一起不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