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端出兩盆洗臉水,招呼她的兩個兒媳婦洗臉。我看見盆子是新的,毛巾是新的,房子裡收拾得很整潔,全然不見往日的凌亂。
三個姐姐和三個姐夫也到了我們家,他們急忙上來幫忙從車裡提東西。
我突然想起了岳父、岳母。周媛跟我到老家來了,他們過得好嗎?於是我走到一邊,給他們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我們已經平安到達老家,一切都好,等我們回C市,就回去看他們。
母親總是問我走到哪裡了,叮囑我開車小心一些。
大家一陣咂舌。一家人就眼睛盯着電視,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話,沒有主題,想哪兒說哪兒。比如,本來正說着東邊的事,突然一人提
到西邊,大家的話題又跟着跑到西邊去了,但一點兒都沒有突兀的感覺。
大家哈哈大笑。
父親從屋裡拿出兩瓶老白乾,高聲說:“好多年都沒這麼熱鬧了。自從你們長大後,咱家很少這麼團聚過。今天晚上就這兩瓶,不喝完不許下席。”
暮色降臨的時候,我們終於回到了家。母親站在村口,看見我們從車裡魚貫而出,笑得牙都要落了。
大家都笑。我說:“CEO就是當家長,指揮大家。”
我就看着他們笑。我已經被捧怕了。別人的一句吹捧,當時聽着舒服,可後來爲了證明別人說得對,卻是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
二姐說:“春節晚會越來越沒看頭
了,總是那幾個人在那裡晃悠,沒有新鮮感了。”
兒子挨着我坐着。母親試探着問:“過來挨着奶奶坐行不?”
岳父在電話裡有些激動。
他說:“你們好好耍,耍安逸了再回來。”
大姐夫接過話頭說:“你謙虛個啥嘛,我們又不來搶你的。都開小車了,還跟我們叫窮。”
我說:“沒太多,只是夠吃。”
二姐夫問:“你們一年能掙多少錢?”
父親馬上就改了口,說:“那是嘛,也不一定非要喝完。”
真好。
我以爲母親第一句話是要說車的事,結果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她就和她的兩個兒媳婦招呼在一起了。那個親熱勁兒,讓三個姐姐在旁邊酸溜溜的。
父親嘴裡咕嚕着,倒在牀上睡了。
熱烈、親切、隨意,這就是家的感覺。
母親就兇父親:“你沒睡着,哪個打起了鼾?”
我們都“哄”地一下笑了起來。
電視裡出來一個演員,我指着那演員對幾個姐夫說:“你們知道他有多少錢嗎?聽說有好多個億。”
三姐走過去幫他脫了鞋,把他的腳往牀上順。父親一下坐起來,大聲說:“我還沒睡着呢。”
我是大年三十回的家。從C市到我家,開車要開八個小時。我開了不到三個小時,母親就給我打了三個電話。照例是響兩聲,掛斷,我再回過去。
母親說:“家長是你們老爹嘛,我還是當董事長。”
弟弟就說:“那是你的欣賞水平提高了嘛。”
我把兒子抱過去,放在母親的懷裡,對兒子說:“聽奶奶的話,想吃什麼讓奶奶給你夾。”
我說:“好辦好辦,你們都到C市去,咱一大家人搞個股份制公司,請爸爸當董事長,請媽媽當CEO。”
晚上,昏黃的燈下,母親做了滿滿一桌菜,不斷地招呼她的兩個兒媳婦吃。好幾次,她想給她們夾菜,卻又沒有夾。她說:“電視上說的,你們城裡人不興夾菜,你們就自己動手。一家人,莫客氣。”
晚上,大家圍在火爐旁聊天,周媛和小玉成了中心。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和她們倆說着話,偶爾看一眼春節聯歡晚會。
後來,每隔一個小時,我都會主動打一個電話回去。
母親白了父親一眼,說:“一天就只知道灌馬尿,喝好就行了,難道一家人還得扯個酒皮?”
父親酒勁上來了,倚在牀頭打起了呼嚕。
母親一般都在廚房忙,從廚房到放電話的臥房有一段距離,但每次電話只響了兩聲,母親就會準時拿起話筒問:“到哪裡了嘛?”我敢肯定母親聽見電話響,是跑着過去的。而她的腿,常年關節痛。
▪ тTk án▪ C〇
母親問:“什麼叫做‘洗一藕’?是不是洗一節藕?”
這所有的一切,她都是爲她的兩個兒媳婦準備的。當然,還有她的孫子。
二姐對我說:“現在你生意做好了,什麼時候幫我們想點兒發財的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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